清晨的码头笼罩在薄雾中。
丁姚哼着歌来到陈焱的渔船前,却发现船板湿漉漉的,显然刚被冲洗过。
"陈焱?"她喊了一声。
船舱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陈焱慌乱的应答:"等、等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舱门才打开。陈焱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澡,身上套了件崭新的藏蓝色T恤,领口还有折痕。船舱里飘出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混合着煎鱼的香气。
"早。"他声音有些不自然,"吃早饭了吗?"
丁姚憋着笑跳上船:"没呢~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船舱里焕然一新——窄床上的被单换成了深蓝色,矮桌擦得发亮,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鱼粥和一盘煎小鱼。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野花。
"哇!"丁姚惊喜地环顾四周,"你收拾过了?"
陈焱耳根通红,低头给她盛粥:"...随便弄弄。"
鱼粥鲜美无比,米粒煮得开花,鱼肉嫩得入口即化。丁姚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抬头发现陈焱正盯着她看,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看我干嘛?"她舔舔嘴角。
陈焱突然伸手,拇指擦过她下巴:"...沾到粥了。"
他的指腹粗糙温暖,带着常年拉网留下的茧。丁姚心跳漏了一拍,抓住他的手腕:"陈焱,我们今天去哪捕鱼?"
"想去捞虾吗?"他问,"这个季节虾很肥。"
"好啊!"
渔船驶向湖心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陈焱教丁姚辨认水草间的虾道,教她如何下笼子、如何用小鱼做饵。他的讲解简单直接,却透着多年积累的经验。
"试试?"他把一个虾笼递给她。
丁姚学着他的样子把笼子沉入水中,却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栽进湖里。陈焱一把搂住她的腰,两人一起跌坐在船板上,笑得像两个孩子。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发晕。陈焱摘下草帽扣在丁姚头上,自己则卷起裤腿坐在船头。他的小腿肌肉线条分明,脚踝处有道浅浅的疤痕。
"怎么弄的?"丁姚指着伤疤问。
"十三岁那年...被船桨划的。"他轻描淡写地说,却没说当时血流如注,是他自己咬着布条简单包扎的。
丁姚轻轻摸了摸那道疤,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突然明白陈焱的沉默和坚韧从何而来——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除了变坚强别无选择。
虾笼收获颇丰,捞上来半筐活蹦乱跳的青虾。陈焱挑出最肥的几只,当场用湖水煮熟,剥给丁姚吃。虾肉甘甜紧实,带着湖水天然的鲜味。
"张嘴。"他递过剥好的虾肉。
丁姚却咬住了他的手指,舌尖故意舔过他的指尖。陈焱像被电到般缩回手,眼睛瞪得老大。
"甜吗?"她坏笑着问。
陈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俯身过来。丁姚以为他要亲自己,紧张地闭上眼睛,却听见耳边一声轻笑——他只是取走了她发间的水草。
"想什么呢?"他难得调皮一回。
丁姚恼羞成怒,抓起一把水泼他:"陈焱!"
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两人的笑声惊飞了一群水鸟。这一刻,什么城市什么渔村,什么过去什么未来,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
......
傍晚时分,丁姚拎着一桶虾回到家,发现院子里多了辆陌生的电动车。
"阿婆,我回来啦!"她推开门,声音戛然而止。
客厅里,阿婆正和一个穿米色套装的中年女人喝茶。女人烫着精致的短发,妆容一丝不苟,手腕上的金镯子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妈?"丁姚僵在门口,"你怎么来了?"
丁玉兰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女儿晒得通红的脸颊和沾着水渍的衣裤:"我不来,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阿婆轻咳一声:"姚姚,去换件衣服。"
丁姚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不像样。T恤皱巴巴的,短裤上还沾着水草,脚上的凉鞋满是泥巴。但她抬起头,直视母亲的眼睛:"我觉得这样挺好。"
丁玉兰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好什么好?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陆逸找到我店里,说你再不回去工作就要被开除了!"
"那就开除好了。"丁姚把虾桶放在墙角,"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你——"丁玉兰猛地站起来,"你知不知道现在找工作多难?你那岗位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阿婆连忙打圆场:"玉兰,先吃饭吧。姚姚带了新鲜虾回来..."
"虾?"丁玉兰瞥了眼桶里活蹦乱跳的青虾,嫌恶地皱眉,"这种脏东西也往家里带?谁知道湖里有多少寄生虫!"
丁姚不以为然,换了拖鞋就往楼上走去,“我去洗个澡。”
晚饭时分,丁玉兰给小儿子打了个视频电话,手机那头的五六岁的男孩闹着要妈妈,丁玉兰安抚了很久才挂了电话。这是丁玉兰跟二婚丈夫生的儿子豆豆。
丁姚默默扒着饭,听着母亲对弟弟的温言软语,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哄她吃饭的。
“妈。你都看过我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明天就回去吧。”
丁玉兰叹气走回餐桌前坐下,叨叨道:“年纪大要娃精力真的跟不上,你们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四十五岁才生下小儿子,身体差了很多,体力也跟不上了。
“妈不是要干涉你的生活。但你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在S市站稳脚跟,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
丁姚放下筷子:"妈,我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丁玉兰冷笑,"我看你是被那个渔夫迷昏头了!"
丁姚剥下一只虾,沾了下调制过的酱油碟,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才抬头道:"妈,陈焱是个好人。"
"好人?"丁玉兰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初中都没毕业,一辈子打渔能有什么出息?你跟着他喝西北风吗?"
阿婆突然放下筷子:"玉兰,吃饭。"
丁玉兰这才意识到失态,压低了声音:"姚姚,妈是为你好。陆逸条件那么好,你..."
"他出轨了。"丁姚平静地说,"我看到他衬衫领口的口红印。"
丁玉兰一愣:"男人嘛,逢场作戏..."
"妈!"丁姚猛地站起来,"我吃饱了。"说完转身上楼,把母亲的呼唤关在门外。
房间里,丁姚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
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入湖面。丁玉兰和阿婆的谈话声隐约传来,断断续续飘进窗户。
"...那孩子命苦..."
"...能给她什么未来..."
"...大学白读了..."
丁姚把枕头捂在头上,却挡不住胸口一阵阵发紧。她想起下午和陈焱在船上的笑声,想起他小心翼翼剥虾的样子,想起他说"怕你嫌弃"时低垂的睫毛。
手机又震动起来。陈焱发来一张照片:满天繁星下,一艘小渔船静静地漂在湖心,船头点着一盏小灯,像一颗坠落的星星。
【今晚有银河】他写道。
丁姚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远处的湖面上,隐约可见一点微弱的灯光。她举起手机拍下夜空,发给陈焱:【看到了】
很快,那点灯光闪烁了三下,像是某种暗号。丁姚忍不住笑了,也拿起手机电筒,对着湖面闪了三下。
黑暗中,两颗心隔着湖水轻轻呼应。
......
第二天清晨,丁姚轻手轻脚地下楼,却发现母亲已经坐在餐桌前,面前摊着一堆文件。
"醒了?"丁玉兰推过来一杯豆浆,"妈有话跟你说。"
丁姚警惕地看着那杯豆浆——从小到大,母亲每次要说重要的事,都会先给她准备爱喝的饮料。
"我托人问了,"丁玉兰翻开文件,"你们公司同意给你延长假期。但有个条件——下个月必须回去上班。"
丁姚盯着豆浆杯上的水珠:"如果我不回去呢?"
"那就辞职。"丁玉兰斩钉截铁,"而且以后别想再进这个行业。"
丁姚抬起头:"妈,你威胁我?"
"我是为你好!"丁玉兰的声音又开始拔高,"你知道现在就业环境多差吗?你那个岗位多少人盯着?要不是陆逸..."
"又是陆逸!"丁姚猛地站起来,"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丁玉兰也站了起来:"他能给你稳定的生活!能让你在S市立足!能..."
"能让我变成第二个你吗?"丁姚脱口而出,"嫁给有钱人,然后天天担心他出轨?"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丁玉兰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妈,对不起..."丁姚想去拉母亲的手,却被甩开。
"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丁玉兰转身拿起包,"我下午的车回S市。你...好自为之吧。"
阿婆从厨房出来时,只看到丁姚一个人站在餐桌前,手里攥着那杯已经凉了的豆浆。
"你妈呢?"阿婆问。
丁姚摇摇头,眼泪砸进豆浆里。
接下来的几天,丁姚像丢了魂似的。和陈焱出去捕鱼时也心不在焉,常常盯着湖水发呆。
"累了?"陈焱递给她一个莲蓬,"要不要回去休息?"
丁姚摇摇头,机械地剥着莲子:"陈焱,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陈焱愣了一下,诚实地说:"喜欢。"顿了顿又补充,"虽然辛苦,但自在。"
"如果...如果让你离开这里呢?"丁姚抬头看他,"去城市生活?"
陈焱的表情凝固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那是常年拉网留下的茧和伤痕:"我...除了打渔,什么都不会。"
"你可以学啊!"丁姚急切地说,"你这么聪明..."
"姚姚。"陈焱轻声打断她,"湖里的鱼...离开水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