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坤发来行动消息时,夜已深。
明日就是夏薇被审判的日子。
叶氏酒店里,叶风坐在与夏薇初次相拥的大床上静候。
窗外月光清冷如水,白天的炎热尽数消退。
他盘腿而坐,闭上眼睛,让身体融入脑海中的记忆——那洞房花烛夜的一天,他和她初次相拥,甜蜜宛若昨日,今夜却只有他独坐月光下顾影自怜。
薇薇,我谁也不为难。我只想你。
【必要时可动武。】李坤看着叶风回的消息,握紧手机。
与拐角相隔百米的警局门口,门岗深夜仍亮着通勤灯。
一辆黑色SUV,正开出徐徐打开的电动大门。
后视镜里的SUV缓缓加速,李坤启动黑色商务车慢慢拐过拐角。
SUV提速到40码过转角,而后继续提速直行,靠边行使的商务车忽然左转,似要掉头。
韩毅刹住车,让行。
商务车横停在路中间,而后下来五六个黑衣人。
清一色的黑衬衣黑西裤黑皮鞋,领头的是脸熟的李坤。
韩毅抓抓汗湿的鼻翼,降下车窗。夏日夜晚褪了日光仍灼热的空气,涌进冷空调的车厢,还没完全凉快的燥意立马升腾。
他探出头道:“我困得很,要赶紧回去睡觉。明天是什么日子,你们都知道吧?”
李坤道:“韩警官,我家少爷已为您开好房间。您可以去叶氏酒店好好休息。”
“不用了。我这人认床,转告叶风,明天见。”韩毅说着升上车窗。
李坤等人并不让开,韩毅又降下车窗道,“我说你们不是我对手,你们信吗?”
“当然,”李坤微笑,“我们当然不是警官的对手。”说着双手背到身后跨立。
保镖们都跟着同一姿势,在商务车两旁,立开一道人墙,把路给堵严实。
“你们来真的?那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韩警官请。”李坤伸出右手,微侧身子,做出请姿。
韩毅摸摸突突跳动的左眉角,下车道:“小李啊,天这么热,你不累吗?你家少爷都睡着了,你还要加班,这也太不容易了。我们警局刚好招一批外编,像你这样兢兢业业,很快就可以入编的。”
“抱歉,我们家少爷一直待我们如兄弟。福利待遇一直是行业顶峰,好吃好喝好房住。我们身后的好车,可以买您这辆车的两辆还多。”
“……我如果非要回家呢?”
“抱歉,您今晚得睡在尊贵的VIP套房里。”
“……我睡不惯好床的。我习惯硬床板。木头做的,你家少爷睡上去就要嗷嗷叫骨头疼的那种。”
“我家少爷也喜欢睡硬床板。叶氏酒店的床都是椰棕垫,很养腰。您试一次,就会爱上的。”
“我腰很好,不需要养。赶紧让开,我回家还有事呢。大半夜的,大家都是牛马,你这样为难,真不像样。”
“您大概会错意了。我们不是为难您,少夫人交代过不要为难韩警官。少爷最疼爱少夫人,少夫人说什么是什么,是不会为难您的。还请您不要误会。”
“那你们还拦着我?亏你们少夫人操心这么多。快让开呀。”
李坤不为所动,不疾不徐道:“据我所知,韩警官在海城暂住公寓里。都是酒店,韩警官是看不上叶氏酒店吗?”
“……”韩毅忽感脑壳疼,他捏捏眉心,“不去就不让我睡是吧?”
“不是,我们只是想韩警官睡个好觉,助我家少夫人明日无罪。”
“……你们贿赂我?”
“当然不是。为了您能洗清嫌疑,我们准备把您绑去。”李坤一个手势,保镖们就上前包围韩毅。
“等等,袭警是犯罪,知道吧?”
“我们当然不会袭警,我们只是痛心您辛劳,想力所能及为人民公仆做一点事情。您睡得好,我们都开心。”
“都说不听是吧?”韩毅摆开格斗架势,“等会断胳膊断腿了,可别怪我下手重。”
“我们当然不是您的对手。”李坤龇牙一笑,望向后头刚拐过转角的一辆SUV。
车子很快靠近,韩毅看清司机是谁,无语望月。
周文一下车,韩毅就喊道:“夏薇不在,你也无法无天了是吧?”
再见后一脚下车的武德,他哑口。
而后武德扶一位老者下车,韩毅认命。
“韩警官,抱歉,深夜打扰。”吴林上前抱拳行礼,“实在是我那可怜的小徒儿,怀着身孕,却遭受恶义侵蚀。薇薇她从小嫉恶如仇,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还请韩警官为我徒儿讨回公道啊。”说完鞠躬行大礼。
韩毅忙托住老人家的手:“我去还不行吗?”
啊!他为什么要插手异地的案子?
早知道不要去孙强那蹭药,就不会成了侦查现场的第一刑警!
韩毅被吴林和武德请上周文的车,夹在后排中间坐。
周文边启动车子边盯一眼韩毅:“我学姐正义为先,绝不会伤害无辜。”
韩毅动动唇,又抿紧。
他敢说要用证据说话,不定要被这祖徒孙三代拉到荒郊野外好好以武讲理一番。
武德和吴林盯了盯准备说话却又不说话的韩毅,望向车前头的冷清街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相信学姐无罪。”车子轰隆隆,周文又道,“难道犯了强.奸罪的楚裴勇不该死吗?学姐还是手下留情了,她是帮你们对付恶人,如果没有她在场,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悲剧吗?即使楚裴勇入狱,悲剧也无法成喜剧。”
武德和吴林又盯向韩毅,见他一言不发,武德道:“我觉得小文说得很对。夏小姐惩奸除恶,属于见义勇为。”
吴林点头:“韩警官,你觉得呢?”
韩毅后颈冒汗。开了冷气的车厢,经不住四个大男人争锋相对的呼吸,灼热异常。
“其实不瞒您说,”韩毅正襟危坐,双手端正搁膝上,“我一早就想去见见叶风。主要是身份不便,担心落人口舌。现在的媒体比警犬的鼻子还灵敏,疏忽不得。”
“那敢情好,我们来得刚刚好。”吴林一脸慈笑,“我也刚好想去见见那个不争气的徒儿夫婿。你不用担心,是我们绑你去的,媒体乱说不得。”
“……是,谢谢。”
“不用客气,”周文道,“为了学姐,一点油费有什么好在意的。只要你能让学姐无罪,我愿意成为你日后随叫随到的司机。不过,只限海城。我还是要追随学姐,不能离她太远。”
“……”你可拉倒吧。不就是馋人家,人家可已嫁做人妇了!之前没追随的吗?这些事,难道不是你追随出来的吗?
要不是你把夏薇绑走,叶风能逞能?他不逞能,楚裴勇能得逞?
要不是看在武德和吴林的面上,韩毅此时此刻非得揍周文一顿不可。
许是韩毅瞪周文后脑勺的气势太过强烈,吴林拍拍韩毅的肩道:“我已经揍过他了。”
武德也道:“这几个月都没让小文出门,他已经知道错了。”
韩毅保持微笑:“那就好。如果夏薇知道,也会深感欣慰。”
周文听得瞥一眼内视镜的韩毅,抿抿嘴没再说话。
车厢陷入沉默,窗外深夜街道里昏黄的路灯不断投下斑驳树影。
韩毅心中叹气。今晚又是个不眠夜。
一直都是他押着犯人坐后排,今日却感自己像个犯人,被押去见判决前最不想见的那个男人。
本以为叶风能熬过去,毕竟一个月都没动静。明天开庭,应该要早早睡,以最好的状态去见夏薇。
到底没能忍住,忍了这么多天,已然到极限。还是多亏夏薇留下的“不要为难警官”的叮嘱。
否则,这一个月的媒体,就不会只是在骂楚裴勇人渣该枪毙该牢底坐穿。
到今天,不满昔日徒手制服劫匪的见义勇为之士被关在看守所的新闻,上了各个网络平台的热搜。
条条点赞的热点,无不呼吁警方不要助长恶人嚣张气焰而让好人寒心。
为此,叶风专门发帖为警方澄清——希望大家不要给警方太大压力,要相信警方一定会还夏薇公道。因为夏薇一直都在做最正义的事。
现在看来,叶风哪里变乖了。他只不过在等,等着今晚的到来。
李坤敲响叶氏酒店顶楼套房的房门,一众保镖在走廊里排开,堵住通往电梯的回路。
武德和吴林左右簇拥着韩毅,周文跟在后头。
韩毅有丝体会到了犯人被逮捕时的憋屈。现在在大家的眼里,他就是那个让夏薇吃牢饭的罪魁祸首。
房门打开,露出张保镖的脸。见是韩毅,热情鞠躬:“韩警官,可把您盼来了。少爷正等着您,觉都没睡呢。”边说边请,“您累了吧,快请进。”
看到叶风打印出照片供大伙传阅的吴林,他又深深鞠一躬,“吴老爷,您也来了。”
说着瞥李坤,用眼神询问:咋这么多人?不是就周文吗?
李坤给个“自己体会”的眼神,道:“吴老爷,韩警官,请。”
吴林看一眼后头默不作声的周文,对武德道:“你看着点,别再让闯祸。”
“是,师父。”
吴林和韩毅,先后进房间,由李坤带到客厅。张保镖安排武德和周文休息。
吴林和韩毅坐到沙发上,看向从卧房走出来的叶风。
叶风穿着黑色衬衣西裤,一点没有深夜了该睡觉的样子。
他坐到对面道:“师父,这么晚了,您应该休息,请注意身体。”
吴林板着脸,盯向叶风结实的长腿。
听周文说叶风肩膀和肚子都受了重伤,他再想训斥叶风欺瞒双腿而气跑了夏薇,却也狠不下心。
楚裴勇的公开审理,吴林也看了。
重伤的叶风,不顾被电击致死拼尽全力护着夏薇的画面,吴林也深深为之震撼。
按常理,失血过多的叶风已濒临昏厥,却在最后关头超出了常理护了妻儿。
不说夏薇的身子骨强悍,那才成形不久的胎儿又怎能受得了电棍袭击?好在叶风用后背抵挡了一齐挥来的电棍。
吴林缓了些语气道:“我不能休息,都怪谁?”
“怪韩警官,”叶风苦着脸微笑,“我同师父一样,每天都想薇薇快点回来。但警局并不放人。”
吴林忍住想训嘴皮子厉害的叶风的冲动,看向韩毅:“韩警官,我们薇薇什么时候能回来?”
韩毅曲起左手食指,用指关节划了划左眉角:“得看法院怎么判。我也想夏薇早点回来。”
叶风和吴林都盯着他,似乎怀疑他的真心,韩毅又笑道,“相信很快。即使判,也不会重。夏薇毕竟是制服恶人时失手。”
“薇薇没有失手,只是见义勇为。自古擒贼先擒王,楚裴勇能从抽屉里掏出手枪,能从口袋里掏出刀,她不该断绝下一个凶器的出现吗?
那座古堡是楚裴勇的,而我们只是被绑去那里的受害者,无法预测哪里还有凶器。
夏薇只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杜绝造成伤亡的可能。她只是想保护大家,这有错吗?”
没错!韩毅想掷地有声,却只能闭口不言。
摄像机里拍到的一幕,由他最先看见。他可以装作没看见,便会由另外的警察去逮捕夏薇。
那个亲手授予见义勇为奖章的女子,他怎么能让别人给上手铐?
他都下不了决心上门铐人。所以,他没有拒绝所长要他多停留几日的要求。
他在等那个满身正义的女子自己送上门。
她没有让他久等,第二天就来了。
“你不说话,是认可,对吗?”
韩毅不点头,不摇头,指指自己眼睛:“看得见血丝吗?”
“当然,我也有。”叶风凑近到茶几上方,让看自己眼睛,“午夜梦回,都是薇薇在哭,她说铁窗里好苦。
韩毅,薇薇是比常人坚毅,可是她也是位普通的母亲。你知道怀孕期容易抑郁吗?她怎么还能呆在没有自由的狭小房间里?”
盯着和自己时常颠倒白天黑夜追凶的双眼一样缺觉充血的双眼,韩毅心下长叹一口气道:“你想我怎么做?警服范围之内的,才行。”
“我答应过薇薇不会为难你,”叶风坐直身,“我每天都在履行,但你知道我可以让舆论压力冲击警局,而不是该亲者痛仇者快。”他说着站起身,绕过茶几, “你该为薇薇举行听证会,她那样护着你。”
韩毅有些吃惊:“听证会得判决后走申诉程序,现在不行。”
“谁说不行?” 叶风俯视韩毅,隐隐叶长青的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