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很浓，一笔一画都很清晰，不像是不小心写的，倒像是故意。

    徐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退出页面，把手机放回书包。

    烤肉店在五楼，可以搭乘直升梯直接抵达。

    电梯空间算不上狭小，可容纳十个人还是有点挤，更别提还有别的乘客。

    十月份的天气还是很热，隔壁的男人浑身汗臭，还总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徐桑缩在角落，背贴着墙，把书包背到身前，隔开和男人的距离。

    电梯走下去一个人，腾出来些空间，大家调整了下位置，男人却仍无动于衷。

    站在对角，陈周颂清楚地看到了男人的小动作。

    他眼底冷下来，盯着那处，抿住嘴唇，下颚微敛，垂在身侧的左手拇指摩挲了下食指指节。

    鼻间始终萦绕着一阵挥之不去的臭味，徐桑盯着电梯上升时示意楼层的显示屏，心中升腾起轻微的烦躁。

    男人又像小脑梗塞一般七倒八歪，徐桑面无表情，眼皮冷冷地掀起来看他动作。

    像在看一条臭虫。

    她其实长相偏冷，不笑时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很多人第一次见她都会觉得她不好接触，后来又会因她温吞内敛的性格忽略她的锋芒。

    男人一下子被唬住，动作收敛起来，不敢再造次。与苏佳淼交谈完，谢圆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一边的动静，故意大声说：“好臭啊，谁刚从垃圾堆里出来吗？这得至少一个月没洗澡了吧。”

    她说话时没扫男人一眼，男人找不到她是在内涵自己的证据，也不肯承认自己身上臭，只好忿忿不平地随便找了个楼层走了。

    出门的时候，他看见刚刚那个缩在角落的女孩做了个口型。

    “垃圾。”

    女孩看也没看他，那句话明显不是为了挑衅，而是单纯感到晦气而作出的评价。

    男人头也不敢抬，灰溜溜逃走，一不小心还撞到个路人大妈，大妈买的日用品撒了一地，当即火了，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电梯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国骂声，一路升到五楼。苏佳淼她们率先走了出去，郭泽宇在一旁低着头，手却绅士地替他们抵着电梯门。

    徐桑经过他时，很快地说了一声谢谢。

    郭泽宇愣了愣，脸慢慢红起来，“没事。”

    路逸轩他们走在徐桑后面，距离不远不近，声音影影绰绰地飘过来。

    “你刚刚说了什么？美女走得那么快。”路逸轩用不小的音量询问。

    “想知道？”陈周颂扭头看他一眼。

    路逸轩用“你这不是废话”的眼神回看他。

    陈周颂勾勾唇角，“我说我是未成年，不能早恋。”

    路逸轩：“......”

    路逸轩：“季南商场即将出现一例恶意伤人事件，我说的。”

    陈周颂弯着眉眼，无声失笑。

    谢圆在一旁跟她分享昨天观看的偶像剧情节，徐桑听见他们的声音渐渐淡下去，又随着距离突然缩近而清晰。

    她背后一僵。

    “不是我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路逸轩接着问。

    来找陈周颂的女生不少，像这样高质量的也不少，但从初中认识到现在，他还真是从没见过陈周颂对哪个女生动过心。即使宋家家教严明，但宋长青也并不怎么在后辈的恋爱方面多加约束，只要闹得不过火，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他实在不明白陈周颂这副守身如玉的性冷淡样儿是为了什么。

    陈周颂轻描淡写，“当官的。”

    “......”

    孩子你无敌了。

    路逸轩是真没想到他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直接把“势利眼”“趋炎附势”几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还丝毫不以为耻，一时间无话可说。

    “宋家二少真面目竟是如此。六百六十六啊，盐都不盐了。”他用最近的网络流行语骂他。

    郑辉订的是一家日式烤肉，店内装潢清新淡雅，以米白色和棕色为主，墙上还贴了日语装饰和名人打卡的照片。店员热情专业，一直在烤肉和布菜，火候把握得极好，让人食欲大增。

    徐桑在此前从没吃过烤水果，尝了一块烤菠萝后，她眼睛亮了亮，又夹了一块。

    玻璃转盘转了一圈，菠萝还剩最后一块，被路逸轩夹走了。

    徐桑很快地瞥了眼路逸轩的筷子。

    “再叫两份烤菠萝吧。”陈周颂接过服务员的餐盘，帮手腾出桌上放置菜品的空间，“我刚刚没吃。”

    “你不是最讨厌菠萝了吗？”郑辉加完菜后问了一嘴。

    “现在喜欢了。”

    新添的两份烤菠萝没多久就端了上来，刚刚吃过一轮，加上新增了别的菜品，大家都对它兴致缺缺，没夹两块就停了筷子。

    两盘烤菠萝还剩下不少，正好满足了徐桑的嘴瘾。

    陈周颂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五分钟过去，徐桑看到那块菠萝依旧在他的碗里完好无损。

    吃到一半，路逸轩他们几个笑着商量了些什么，然后蓝天离席走出店门。

    再次进门时，他手里提了几罐啤酒。郑辉翻开袋子看了看，嫌他买得不够似的，又在店里点了几瓶。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喝了，开酒的动作轻车熟路，完全老手。

    金黄澄澈的酒液倾倒进玻璃杯，折射出晃动的光线，似成年世界的引诱。邓馨月耐不住好奇，叫郑辉也给她倒一杯试试。

    “你真要喝？”郑辉挑眉，“别到时候喝醉了回不了家。”

    她们这个年纪，第二烦的是别人故作深沉，第一烦的就是别人说自己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呢？什么都行，就算是不行也得行。邓馨月当即挥手叫服务员多拿几个杯子，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

    邓馨月带了头，薛倩她们也蠢蠢欲动，往杯子里倒了半杯，试探性地啜了几口。

    “徐桑，你要不要试试？”薛倩怂恿她。

    徐桑瞄了苏佳淼一眼，摆手拒绝了，苏晴最看不起喝酒抽烟纹身这些陋习，在她眼里未成年喝酒跟少年犯没区别。现在敢喝酒，以后就敢杀人，苏晴是这样的想法。徐桑不想被苏晴押着去少管所，及时止住了好奇心。

    苏佳淼自然也没喝。她倒不是因为苏晴，只是纯粹不感兴趣。

    谢圆她们其实酒量不错，但五六杯十多度的酒下肚还是有点晕，脸也红扑扑的。歇了一会，她们商量着到外面透透气。商场顶楼新修了一座空中花园，她们计划去那里看看。

    起身时，薛倩手一滑不小心打翻了杯酒，杯身倒在桌面，酒液顺着木质餐桌的光滑表面流下。

    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徐桑没反应过来躲开，大腿那片布料一下子被濡湿一大片。

    冰凉的触感蔓延皮肤，还有多余的酒液顺着她的小腿流下。

    “对不起呀。”薛倩叫了一声，连忙抽出好几张纸巾递给她。

    “没关系。”徐桑接过纸巾，擦拭了几下，还是有点不适，“我处理一下，你们先去吧。”

    薛倩一脸歉意，但还是抵不过对空中花园的向往，闷闷地应了声，客套说：“好吧，那你待会来找我们哦。”

    逛了一天，徐桑有点累了，于是温声婉拒了薛倩。她去卫生间用湿巾大致清洗了下，又找店员借了台吹风筒。吹到裤子没那么粘腻后，她拔下电源，把吹风机放好，跟店员道过谢后离开。

    房间门没关，流动着如水般的静谧，刚刚那群闹哄哄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应该都走了。徐桑抿了抿唇，摸出手机想给苏佳淼发个信息，又按灭。露出的座位上还放着包，说明他们还会回来拿东西。她在门前默了会，抬脚走进去。

    房间还有一个人。少年垂着头看手机，脖颈修长，侧脸优越，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切割出朦胧的光影，像老电影里潮湿的镜头。

    察觉到她的动作，少年眼睑动了下，与她对上视线。

    陈周颂喝了点酒，目光也像被酒浸泡了般，带了点轻佻的，似有若无的笑意。

    “弄好了？”他突然开口。

    徐桑点点头。

    “郭泽宇先回家了，路逸轩他们跟苏佳淼一起去花园了。”陈周颂慢悠悠地说，“你要去找他们吗？”

    徐桑摇摇头。

    许是觉得徐桑像个只会摇头点头的机器人，陈周颂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带着点实在的愉悦。

    “哦。”他也跟着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好吧。”

    两个人没再说话。徐桑不想浪费时间，把手机音量调到最低，挑了个容易集中注意力的单词记忆视频来看。中途陈周颂手机响了几次，被他漫不经心地摁灭，对面仍旧坚持不懈地打来，他眼皮动了动，关机后把手机放在一旁。

    “徐桑。”他没有预兆地喊了她一声。

    徐桑应声抬头。

    少女眼睛微睁，像两颗漆黑的宝石，皮肤细腻瓷白，被灯光覆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陈周颂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徐桑。”

    徐桑看着他，没说话。

    他没头没尾地喊了她两声后沉默下来。男生半阖着眼，神情散漫，修长的手指搭上玻璃杯，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壁。

    徐桑静静地看了他两秒，出声。

    “陈周颂。”她声音不算大，“你是不是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