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何颂多虑了，伊斯顿此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
虽然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虽然他的耳朵里何颂的声音开始变得飘忽，但他能够维持自己的冷静。
“艾丹......”伊斯顿喃喃自语。
眼前的虫族装模这样地为自己起了个人类的名字，顶着一张与人类别无二致的脸，如果不是它身后展开的锋利的附肢，几乎不会有人认为它是虫族。
有人说，比起繁华星系，这种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和虫族打交道的地方出身的人，那些出身于偏远星系，亲身体验过虫族的可怕的人，他们的战斗欲望会更加的强烈。
前者由责任或者荣誉感驱使，而后者却是有着对虫族具体的强烈的恨意。
伊斯顿从前不理解，但碧翠斯那场雪让他理解了。
他看着眼前的虫族，大脑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虫族的核心是能源腔，它能分身的话，代表着它有两个能源腔，研究价值和情报价值它都有，抓活的。”
通讯器里，何颂的指令继续传来：
“步观仪，你负责解决另外一只，直接击杀，做不到的话把它引开，不要让它干扰到伊斯顿的战斗。”
“指挥官，要相信你的队友啊。”
步观仪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然而何颂这边的驾驶员信息上，她的专注程度早已迅速上升，标志着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两个艾丹此时同时开口，异口同声地说道：“还从来没有人类在我手里逃过，荒星那次的三个，我会一个一个解决。”
它们同时抬起了手，遥遥指着伊斯顿：“你，是第二个。”
伊斯顿没有被它的话语激怒，而是全神贯注把自己投入到了这具小型机甲中，它是自己专属机甲的一部分，专门为了与体型偏小的虫族对战而制造。
见自己的话没起作用，艾丹耸了耸肩，手部开始扭曲分解重塑，它能随心所欲控制这副躯壳的形态，让每一处都成为杀人的武器。
伊斯顿没有给它时间，推进装置瞬间完成了动作，他的速度很快，甚至拖出了残影。
然而面对高级虫族的动态捕捉视力，也只能算正常速度。
手臂做出了格挡的架势，同时身后的附肢蛇一般扭动突刺。
伊斯顿无愧自己这S级哨兵的身体素质，顶着机甲天才的头衔的他，硬生生在奔袭过程中转向，躲过了数条附肢的袭击。
紧接着手臂弹出的刀刃反手切割，昂贵的沉银此时显露出了它的价值。
锋利的附肢此时就像一条有些韧性的藤条，而伊斯顿手上的是锋利的刀。
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起，二者都是高速擦过对方的情况下，伊斯顿猛一用力，手臂上挑，切断了一根附肢。
一切发生在刹那间，伊斯顿已经来到了艾丹的身旁，他的肩炮已经预热完毕——
距离很近，他能看见艾丹这张人类的脸上一个嘲讽的笑。
隔着机甲，它自然也看不见伊斯顿脸上的笑。
“偏离中轴右60°，最大功率，注意实时影像数据，优先按预设轨迹——”
伊斯顿完美执行着何颂的指令，肩炮近距离发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空间。
“后退。”
强大的后坐力让伊斯顿的机甲倒飞出去，与此同时推进装置也完成了转向。
人类没有能看全周围360°的眼睛，对于机甲传输的全景扫描地图也难免会有脑子跟不上的时候。
但好在，她们不是孤身作战。
何颂和她的两个精神体的精神力足以支撑这场战斗的算力，她为伊斯顿规划好了一条路线。
伊斯顿的目标不是这个艾丹，而是另一个“艾丹”。
诚然在大多数的时候，两个艾丹的行为一模一样，但是总归有着细小的差别。
何颂注意到，在伊斯顿切割开原本的艾丹的时候，它身体的两部分，一个是围绕着胸膛再生躯壳，一个则是围绕着腹部。
能源腔当然有着主次之分，然而可不是随便一只虫族能有多个能源腔。
何颂记得，还是在蓝星时候，那时他们已经摸清楚了，要想杀死虫族，就是要击碎它们的某个器官，至于伊索尔德这个虫族领导者，她的“某个器官”在哪？
后来伊索尔德以人类的姿态多次出现在了战场上，也许是它有恃无恐，也许是它想要戏耍人类，某次人类士兵成功地包围了它。
它带着微笑靠近何颂，一副想要和她聊聊的模样，而何颂回应她的是清空了弹匣。
都没有用，胸膛也好，头部也好，都没有阻止它靠近的脚步。
直到最后，何颂用随身携带的军用匕首，划开了它的喉咙。
它的脸第一次地扭曲，眉间翻动着裂开一条缝，一只眼睛滚了出来。
伊索尔德捂着脖子，没有血液流出，何颂只看见了她指间的空洞和淡淡的流光。
“某个器官”。
然而伊索尔德那张和何颂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上下一秒带上了扭曲的笑：“真可惜，你以为，真正的我会在你的面前吗？”
何颂那时候就知道，眼前这个自称伊索尔德的虫族领导者，有着不止一个的“某个器官”。
为了寻找真正的它，她在后来驾驶着太空战机自杀式袭击未果，被俘虏着上了它们的巢穴。
虫族王舰。
她看见了有着纤细的人类女性外表的它站在一个庞大虫子之前，臃肿的无法移动的躯壳让人怀疑它是否是个活体，或者只是一个单纯的活着的母巢。
或许这就是它本来的模样，把“某种器官”剥离开来，成为它的眼睛它的手足它的延伸。
而现在，何颂确信，那个放在艾丹身体里的，放在了它的胸膛这种重要的地方的能源腔，是伊索尔德的延伸之一。
“后退！”
“注意它的附肢走向，机甲发射烟雾弹后迅速完成转向，跟着我的指挥走！相信我！”
其实何颂不用加上“相信我”，但她今天在指挥那些格里芬大队或莫棋中队的人的时候，为了强调自己的指挥主权，总是忍不住加上这句。
而伊斯顿此时则是没好气地大喊道：“我当然相信你啊！指挥官小姐！”
伊斯顿在何颂的指挥下，在烟雾中游走，这是特制的烟雾弹，能干扰生物的视觉甚至是热能感应。
不仅是虫族在里面是个瞎子，人类冲入其中，也只能凭感觉或命令行事。
伊斯顿完全信任着何颂，而何颂也没辜负他的信任，仅仅只造成了三次的擦伤，甚至连伊斯顿的本体都没碰上，他来到了“艾丹”身前。
手臂上的刀刃劈开了烟雾，艾丹的脸近在咫尺。
伊斯顿左手反手挡下了冲他而来的附肢，右腿上抬一个膝击，装备在了机甲膝盖处的沉银刀刃破空而出，从下到上捅进了“艾丹”的身躯里。
没有能源的传感，按照刀刃的长度，应该以及抵达了胸膛处才是，那里是原本的能源腔在的位置。
“能源腔移动，前所未有的情况，这一定是伊索尔德的能源腔之一。”
何颂的声音低沉，迅速地补充道：“足够了，做不到活捉，击杀它，我需要伊索尔德失去一个能源腔后的反应，来判断这对它的意义的轻重。”
“遵命，指挥官。”伊斯顿此时十分感谢何颂。
能够手刃杀害她的虫族，哪怕只有一部分，伊斯顿也心满意足。
这次是一个能源腔，下次，他一定会杀死它。
膝盖旋转，带着刀刃搅动着“艾丹”的身体，伊斯顿撤回右腿，双手下劈，重重地砍下去。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顺利，高级虫族的附肢不是摆设，模仿着人类身体的它们更加地灵活，一个躲闪不急，伊斯顿就被抽翻在地。
驾驶舱一阵剧烈的震动，伊斯顿在何颂的指挥下翻滚着躲避了数道的攻击。
“主炮预热，步观仪在来的路上，她来负责艾丹，接下来你专心致志对付它就好。”
“为了她，杀了它。”
伊斯顿抹了抹嘴角的血，笑着回答：
“这是我们俩的份。”
“我们为了她。”
这样的战斗指挥，何颂短时间内同时指挥了多场，甚至每一场结束后，几乎没有任何的喘息时间，就要投入到下一轮的指挥中。
不是案例模拟，不是实战演习里面对至多寥寥几只S级虫族。
何颂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在颤抖，但好在脑子还是清楚的，她手抖只是因为大脑高速运转带来的兴奋。
阿蓝出现后，她的精神力扩张到了什么程度她自己都没试过触摸极限，而现在，她依然没有达到极限状态。
这边的战斗已经要结束了。
外面的机甲中队已经把剩下的虫族清理完毕，少数几个逃离了这处防御工程，但没有虫族战舰的它们，在太空中，它们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闯进这艘突击舰的两个，不，三个虫族，一个已经被步观仪击杀，另外两个，步观仪和伊斯顿还在继续和它们战斗。
伊斯顿不用顾忌艾丹的进攻后，战斗更加的顺利，有好几次，他甚至都能够触及到“艾丹”的喉咙——何颂告诉他，重点攻击那个地方——可惜被躲开了。
然而战斗是有惯性的，伊斯顿觉得自己越战越勇，浑身使不完的劲，每一次的进攻，他都觉得自己正在逐步靠近目标。
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
为她报仇，哪怕这还远远不够，但至少今天，伊斯顿能够完成一部分。
“你比起以往更强了，是你变强了，还是她的指挥更好了，还是两者都有？”
一直没有说话的“艾丹”，这时候开口了。
“我真的很好奇，恨这种情感能驱使你们到哪种地步？你们的恨从何而来，是因为我夺走了你们的爱吗？”
“何少校，你在听对吧，告诉我，她死在你怀里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至于你，年轻人，在得到她的死讯的时候，你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伊斯顿，切断外界收音，它在侵蚀人的精神，不要被它的话影响。”通讯器里，何颂的声音格外冰冷。
“注意避开它的眼睛——”
然而，就像是听到了何颂的话一样，“艾丹”的身体不断地抽搐，皮肤下面翻起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各种虫族的眼睛。
“切断视觉传导！我来指挥你！”
伊斯顿迅速地切断了视觉传导器，此时他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全权听从何颂的命令在行动。
“你在听吗？何少校。”
何颂紧紧咬着牙，看着传来的画面上这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
此时的“艾丹”，不，已经可以确认了，它是伊索尔德。
伊索尔德这次的躯壳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人形，所有的一切正在基于它的喉咙处为支点翻腾。
无数的眼睛从皮肤下浮起又下沉，给人带来了一场视觉上的酷刑。
何颂觉得太阳穴在突突直跳，现在她不仅要指挥着全部的战斗，还要与伊索尔德的精神力抗衡。
上挑，横扫，肢体接触攻击，发射，下劈......
何颂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对伊索尔德那些动摇心神的话充耳不闻。
“你在干什么——”
突然，耳边传来了伊芙的怒喝，何颂心下一沉，好不容易才忍住没骂出声来。
何颂看见这幅景象能够不为所动，但此时作战大厅里有着的，可不仅仅是何颂这种精神力超群的人。
余光中，伊芙正把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摁倒在地，而那人的状态，怎么看也不像脑子清醒。
他的手拼命向前探去，那里是一把军用匕首，被伊芙一巴掌扫开，滑进了柜子和地面的缝隙。
何颂只能迅速把有着伊索尔德的界面切换到了自己面前的全息屏幕上，而没有使用作战大厅的大屏幕。
“伊芙，让作战大厅里的人也离开突击舰，立刻！”
何颂下达了这道指令后，这艘突击舰上将只剩下何颂，伊斯顿，步观仪三人，以及她们面对的，还未分出胜负的伊索尔德和艾丹。
战斗越来越激烈，何颂担心二人和两个虫族的对战，一下打穿了突击舰的核心区域就全部完蛋。
此时机甲中队已经在返航路上，但距离遥远，可能来不及。
而在太空中又有着诸多的限制，如果是在地面上——
何颂很快就收到了全员撤离突击舰主体成功的信息，这期间她一直顶着伊索尔德的精神力侵蚀在指挥二人的作战。
“我将全速驾驶突击舰降落编号21补给星，这期间因为加速度，你们的行动会受到影响。”
“伊斯顿，步观仪，找到安全的地方固定好自己，十五秒后，我们去地面。”
------------------------------------------------------
卡斯帕接到第五农业星系的一支突击舰队指挥官的通讯申请的时候，反应还慢了半拍。
现在虫族正大举进攻第五农业星系，突击舰不应该在太空和虫族鏖战吗？怎么和补给星的地面联系？
编号21补给星实在偏远，以至于这里暂时还未被战火波及，哪怕如此，他们也要指挥补给星展开防御和普通平民的疏散。
正是忙的时候，突击舰要干嘛？
哪曾想接通后，露出的是那位叫何颂的指挥官小姐的脸。
此时她的状况和不久前比起来堪称天差地别。
先前的游刃有余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一张紧绷的脸，甚至还能看见汗水从她的额头滑落。
“卡斯帕指挥官，情况紧急，又来叨扰了。”
她一看就是正面临危急情况，这时候却还不忘说两句玩笑话。
“这个坐标，不要派人靠近，也不要派出侦查队伍，我们能解决。”
何颂发来了一个坐标，是编号21补给星上的一处无人区。
卡斯帕一边发出让防御系统为她放行的命令，一边问道：“是出了什么事，需要紧急迫降？”
屏幕里的何颂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却说出了让整个作战大厅都汗流满面的话：
“没什么，载着一个王虫和一个虫族女王，到地面来决一死战。”
说完，她切断了通讯，留下卡斯帕被彻底搞得混乱不堪的大脑。
然而他才刚刚回过神来，又是一通通讯申请过来。
这次的名头可比什么突击舰队响亮。
格里芬大队副队长，哈德里安.格里芬的私人通讯地址。
和传闻里一模一样的，标志性的金发出现在大屏幕上，他的背景显然是正处于一架机甲内部，他神情严肃开口道：
“正在通过你们防御系统的那架突击舰，它的降落坐标，给我。”
面对这个可以说是象征着军部的家族的代表人之一的男人，卡斯帕没有拒绝的理由。
甚至都不用他说第二遍，卡斯帕就把何颂所在的突击舰预备降落的坐标给他。
直到给出去了，卡斯帕才反应过来。
他焦急地开口道：“少将大人，那艘突击舰的人说，她船上有王虫和——”
卡斯帕觉得后面那个词有些烫嘴：“虫，虫族女王！还让我们不要派人接近，您看——”
“我知道。”哈德里安的声音十分坚定。
“我是去和她一起战斗的。”
通讯再一次被切断，卡斯帕只觉得自己这一天比过去几十年的人生还要精彩。
先是遇见了一个本以为没有任何真才实学的空降指挥官，然后她迅速地拿到想要的资料后潇洒离开。
接着虫族入侵，他们还没被卷入战火，那个指挥官就号称带着虫族女王要迫降补给星。
最后还有个少将跟着跑了过来，啥也没多说就只一味要去和人家战斗战斗。
卡斯帕站在作战大厅中，缓了好一会，才消化完毕，继续了他的工作。
------------------------------------------------------
“十秒后迎来降落冲击，做好准备，现在我们在地面了，放开手脚吧二位。”
何颂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伊斯顿在心里默默数着数，他等会依然要在何颂的指挥下作战，可惜不能看见这只虫族被他逼得节节败退的摸样。
“伊斯顿，注意情绪稳定，你还能坚持吗？”
何颂敏锐地发现了伊斯顿的状态，现在的他使用精神力过多，隐隐约约有了超兴奋的前兆。
哨兵连续高强度的作战，加上面对的还是能侵蚀精神力的伊索尔德，伊斯顿的状况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好了。
“步观仪，找机会为他进行疏导，拜托了。”
同样是在战斗，参战的向导往往还多了这么一项任务，为同伴进行疏导。
因此，一般情况下，能一起作战的组合里，向导的生存能力必须要高于哨兵，才能保证面临突发情况时候能及时应对。
这对于前格里芬大队分队长自然不在话下。
“好。”步观仪简短地回应。
撞击感传来，步观仪猛地朝伊斯顿所在的地方扑去，同时精神力展开，包裹住了伊斯顿的机甲。
接受了迅速而高效的疏导，伊斯顿使用队内通讯道谢，而步观仪已经摆好了继续战斗的架势，冲向了艾丹的位置。
来到了地面，她们可以放开手脚了。
伊斯顿遵循着指挥锁定了伊索尔德的位置，此时在何颂的视野里，面前的伊索尔德已经完全“形状”这一说法。
它身上的眼睛全然闭上，动作变得迟缓。
这并没有让何颂觉得放松，反而更加警惕它。
下一秒，伊斯顿操纵的机甲的武器切开了它身上的某处，它很快就愈合，但何颂没有错过那一闪而过的流光。
“能源腔！”
无需何颂多言，伊斯顿毫不犹豫凭借着本能再次挥出一击，几乎就是瞬间，探测系统检测到了生命能量的骤然降低。
成功了！这个念头在何颂和伊斯顿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伊斯顿自行解开了对外界的屏蔽。
他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尝喜悦，现在他要去支援步观仪。
艾丹此时也已经显露颓势，步观仪见到伊斯顿已经结束自己的作战，下一记的膝击改正蹬，把它踹向了伊斯顿来的方向。
腹部，能源腔。
伊斯顿心里默念，手中的刀刃弹出，贯穿了艾丹的腹部。
结束了——
“伊斯顿！屏蔽——”
已经晚了。
艾丹的身体，陡然迸发出密密麻麻的眼睛，伊斯顿呼吸一滞，意识被拉入了深渊。
同一时间，何颂的耳边响起了艾丹的声音，却逐渐变成了......
伊索尔德说道：
“何少校，你为什么会认为，这个个体，会是艾丹呢？”
“它只是操控者，但不代表这个能源腔是他的。”
“对于我们，你们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啊。何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