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梦里常常会出现一个男生,我在现实中从未见过他。昨晚我梦见我躺在一棵树下睡觉,后来有只狗跑到我的脚边,我把它抱了起来,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座别墅里,别墅里有一张雪白的沙发,到处都开满了鲜花。我坐在沙发上,小狗不知道去哪儿了,他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
季和暄想了想,今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复习一如既往枯燥无比。她将日记本合上,揉了揉眼,见桌上的闹钟显示十一点三十八分,已经很晚了。
她这段日记是今天早上早读结束后写的,生怕自己忘记。梦到那个男生次数多了以后,她留心记下每次梦到的情景,但并没有发现什么规律。梦里那个男生像幽灵一般时隐时现,有时她在逃亡,有时她和故人聚会,有时她在玩游戏,或者上课。他出现了,从未在醒后记住面容,但他每次出现,她的潜意识里知道那就是他。
季和暄猜测,可能是高三复习压力太大,她自己幻想出了一个陪伴她的人。想到这里,她又自嘲地笑了笑。难道是她又想谈恋爱了吗?上一个喜欢的人,记不清分道扬镳多久了。遗忘也像是她专注学习的勉强证明,她本该沉静的心却因梦中之人波澜再起,这难道是她主动犯下的过错吗?
熄灯以后,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却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头绪。白天高强度的学习已经让她疲惫不堪,季和暄很快进入了睡眠。
这次果不其然又梦见了那个男生。他站在下一层的楼梯平台上,抬头望着季和暄,笑意张扬:“好久不见。”
季和暄走下楼梯牵住了他的手,那一刻她鬼使神差般获得了清醒,问道:“你是谁?”
那个男生说了什么,可季和暄没有听清。
后来再见到他,他发着高烧,从那堆抱枕和玩偶里透出虚弱的目光,一闪一闪的,像幽灵的注视。
“记得吃药。”季和暄把倒好的水放在他的床头,摸了一下杯子,差不多合适的温度。她瞥见瓶中的玫瑰花垂下头,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把花瓶里的水换一下吧。”他说。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斜斜地漏了下来,给玫瑰花笼罩上一层柔和的光辉。
“它活不了多久了。”季和暄说。
“哦。”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慢慢地缩回被窝里去了,不再说话。
季和暄突然听到窗外的风呜咽的声音,风肯定很大,是有窗户没关紧吗?怎么会发出那样凄厉的哭声……
她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走到窗前查看,所有的窗子都好好的。
他又说话了,因为还发着高烧,嗓音也有些沙哑:“没什么事情。”
季和暄想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到花瓶边,把它端了起来,慢慢地朝门口走去,又慢慢地把门打开。
里面的百合花一直在晃动着,偶然间碰到了墙,花瓣瞬间碎开,掉了一地。
她惊诧地站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听见他那一声轻轻的、幽幽的叹息,摇曳着飘散到月光里去了。
第二天早晨,六点五十分的闹钟准时响起。季和暄照常洗漱、吃饭,坐车去了学校。冬日的早晨清冷瘦削,黝黑的树枝伸向白茫茫的天空,道路被困在一团团雾气里。
她想起初中的时候也是走读,但当时家离学校很远,正常情况下驾车也需要半个小时,她不太起得来,收拾也总是偏慢,当时送她去学校的还是父亲,她经常为此受到父亲的斥责。
现在学校离家这么近,也方便许多。她听见母亲也这样感慨。
季和暄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她眼下泛着黑眼圈,仍然感到困倦。
高中的前两年她还是寄宿,并不是说她那时候就受得了学校硬质简陋的床板和油腻单调的伙食,而是学校并不允许走读。高三了,或许是考虑到学生需要更多学习时间,学校批准可以自行选择寄宿或者走读。
早读结束后有一段课间休息时间,交完作业,季和暄在桌上铺开日记本。她很喜欢自己井井有条的桌面,左边三分之二的面积被高高垒起的课本占据,前面横放着一沓作业本和卷子,整张桌面还余下她面前这一方小小的长方形空间,低头写字的时候,手臂又将左右两侧围了起来,尤其让她感到安心。
“11月19日。昨晚我又梦见了那个男生。他站在楼梯上冲我笑,后来换了个房间,他生病躺在床上,我给他倒了水。房间里的玫瑰花快要干枯了,我想给它换水,但走到门口的时候,它突然变成了百合花,碎了一地。”
写完日记,季和暄趴在桌上假寐。她其实有些担心,自己经常梦到同一个人,是不是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倘若之后还一直梦到,他会让自己在现实中出现幻觉吗?想到这里,她又知道自己是天马行空和杞人忧天,便不再想。
高三的生活就像压缩饼干,饼干上的花纹孔对称又整齐地排列着,一个又一个循环的点。做试卷,讲试卷,然后继续做试卷。一科考得很烂,另一科考得很好,或者也考得很烂。有的时候季和暄甚至会想,她开始迷恋做梦的感觉——不应该说得那么极端,但至少经过了一天的学习,她对自己晚上会梦见什么感兴趣,感到好奇。其实除了那个男生,季和暄最多梦到的就是大逃杀与死亡,这也很无趣。好在梦里的情绪波动并没有那么清晰可感,一切都蒙上了朦胧的白纱。除了深重的麻木和茫然之外,她很少直接从噩梦中惊醒。
“真无聊啊。”她感叹道。抬头看见黑板边上写着高考倒计时,又觉得这样的日子总会过去,那个日子总会到来,还是增添了些许耐心和希望。
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课,季和暄将卷子上自己能订正的错题改完,单手撑着下巴听了没多久,低头像是看题的样子,其实已经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下课,教室里有轻微的走动声和说话声,更多人都在趴着睡觉。季和暄的同桌张显怡今天一直没来,似乎是请假了,她只好问另一边桌子紧挨着的沈逸数学作业是什么。
“昨天那张卷子的剩下三个大题。”沈逸头也不抬。季和暄瞥见他正在做第三个大题,想来是课上已经做了一些,不禁懊恼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她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卷子上还有几道题没订正过,都是压轴题,考试时从来没时间做的,便不再管,将卷子翻到背面做起今天的作业来。
季和暄的数学成绩只能算班里的中游,考试时能发挥稳定已是万幸。她心里暗自羡慕沈逸、梁正超那些数学好的人,不过难以望其项背,自己在数学上也不大用心,毕竟她数学差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张显怡的数学倒是比季和暄稍好一些,不过面对压轴题时同样束手无策,那是一道界限清晰的分水岭,大多数人只能在运气好时大题混上一两分。
平常数学作业如果要做大题,季和暄基本都是来不及的,先做完了其他科目的作业,晚自习也差不多结束了,每每这时她只好请沈逸把他的作业给她(还有张显怡)看看。
虽然沈逸在这件事上有求必应,但其实季和暄还是比较抵触和他讲话。一是因为两人数学成绩差距太大,她总感到自卑和尴尬;二是沈逸本身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与他搭讪也是自找没趣。唯一支撑季和暄继续向沈逸讨要卷子的信念也只有沈逸的有求必应了,季和暄称之为“令人动容的心善”。
中午的时候教室后排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家都踮着脚看墙上张贴的成绩单,那是刚刚结束的联考。季和暄站在人群外围,听着同学们议论纷纷。
“这次班里第一是谁?”
“沈逸,他年级第三。何思齐年级第四,跟他只差了一分。”
“真强啊这两人。”
“沈逸数学148,又是年级第一。”
“我们文科班也是出息了,数学都能拿第一。”
季和暄又听了一会儿,无非是些“第一”“第一”的,便默默退了出来。转身回到座位上,见沈逸仍然无动于衷地在写作业,想出言夸赞吹捧几句,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实在做作,只不动声色地没说话,心想“我与他又不熟”,这时已经有几个经过的男生用各种语言向沈逸表达敬佩之情了。
像班里学习最好的那几个,自己的成绩总是会有他人前来告知的。沈逸没挤人群,各科的分数已经知道了大概,况且一考完课上就讲评试卷,估过了分,不会有太大误差。他与几个男生简单聊了几句,等那些人散去,季和暄听见沈逸自言自语了一句:“可惜了。”
何思齐很快也来找过了沈逸。她坐在教室靠前排的位置,是看了墙上成绩后径直过来的,人还没到跟前就听见她带笑的声音:“气死我了,居然只比你低一分。”沈逸抬头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何思齐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等到下午第二节课的课间,季和暄才去看成绩。她看了沈逸等人的成绩,又拿便利贴把自己的成绩记下来,回来又在日记本上誊抄了一遍,才仔仔细细地开始琢磨:语文年级第二,但也只有一百十几分,和别人差距不大,掀不起风浪;数学这次比较简单,但也只是一百十出头;英语发挥比较稳定,上了一百三;选考三门也是正常发挥……
她看了半天,像是把这些分数都消化进肚子里了,才置之一边。自己能说道的也就一个语文成绩,这还要等到下节语文课上老师提及;思来想去,无端想到沈逸的数学成绩上,心里感叹一番,又好奇他怎么没有学理,也不知道有没有试过数学竞赛。
季和暄是在一次晚读的时候找到机会问沈逸这两个问题的。当时正是大考期间,第二天就剩一门历史没考,头天晚上全班都在背书,乌泱泱乱糟糟的声音在教室里沸腾成一锅,课间也没中断。季和暄背累了便开始默读,就在这时她听见身旁啃苹果的声音。
啃苹果的声音实在是太清脆了。她下意识转头,正巧和沈逸的视线对上,后者明显愣了一下,连咀嚼的腮帮子都停了停。
那一刻季和暄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她讪讪地笑道:“你这个苹果感觉挺好吃的。”
“就这一个了。”沈逸说。他自觉失言,补充道:“下次给你带。”
季和暄一听急了,心想沈逸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她又试图转移话题。
“……你都会背了啊。”
“嗯。”
“太强了。”
“还好。”
对话终于告一段落。季和暄松了口气,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沈逸吃完苹果,突然问道:“你觉得这次历史大题会考什么?”
“啊?不知道……”季和暄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弄得摸不着头脑,“你觉得是哪些?”
沈逸便将一张便利贴递给她,上面写了两三道意义题。
季和暄摸着下巴研究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有道理。看你能不能真押中。”
“要是真押中了呢?”
“那就……”她想了想,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押中了再说。”
沈逸笑了一下,没说话。
手里捏着便利贴,季和暄莫名觉得这一晚上的沈逸亲和了许多,或许是复习充分之后比较空闲的缘故,于是又忍不住问道:
“你数学这么好,有没有尝试过竞赛?”
“试过,但我不想走数竞这条路。”
季和暄还想再问,突然看见班主任从后门进来,连忙低下头假装在背书。过了不知多久,抬头再瞄,班主任坐在讲台后伏案工作,并未注意到他们,才找时机又和沈逸问了几句,并在晚自习结束前将沈逸押题的内容准备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