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做人难，做鱼更难。

    姜瑜夹在这一整缸的大鱼里很难受，

    鱼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每条鱼就只能分到很小很小的一块地方，

    幸亏有打氧机在运行，不然她感觉自己会分分钟去世。

    这里大多数都是人工养殖的肉食大鱼，像是她这样的观赏鱼只是一小部分，

    这看起来就很像是海鲜铺的老板是为凑尾数，上了能上的所有鱼类，

    反正那两位白大褂只是说要活鱼，并没有强调种类，是吧？

    真是好想法！

    同为店主，姜瑜不免感叹一句鸡贼，但她现在是鱼，是一条受害者鱼，

    所以还是要骂人一句奸商！

    为了避免被吃掉，像姜瑜这种小鱼就只能挤在珊瑚造景亭，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面对着比它们大那么多的鱼，它们无一例外都瑟瑟发抖，

    就比如姜瑜旁边的这位兄弟，害怕到已经把脑袋埋到了沙土堆里，只留了一条不停摆动的鱼尾巴。

    姜瑜很想告诉它，其实大可不必这样的，因为但凡有鱼想吃它，根本逃不掉，

    谁叫它是一条观赏鱼，

    要知道，她们这种观赏鱼之所以是被称为观赏鱼，就是因为尾巴又长又大，有的还会是五颜六色的，

    再怎么将身子藏起来，只要大尾在的话都是没有用的。

    每次只要有大鱼过来的征兆，姜瑜都会扭动着身体躲避，次数多了，她也就掌握了技巧，游到捕食者下面的视野盲区。

    但也有好几次翻车的情况出现，不过在最后关头她都都从大鱼嘴边溜走，死里逃生，但刚才在她旁边自顾自埋头的兄弟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第一次大鱼来捕食的时候，就成为了别人的盘中餐了。

    短短的一小段路程，姜瑜觉得她们走了好像有一万年，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啊，姜瑜有些崩溃，

    这对吗？

    她甚至都没等到选择清蒸还是红烧的时候就要被大鱼吃掉了。

    对于这个后遗症，姜瑜是控制不了的，以前她也问过老师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

    但老师并没告诉她，只是说是她身体缺少了某些东西。

    或许真的是运气到了，赶在姜瑜默默许愿第四次愿望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每一次搬运对于缸体里鱼来说，都是一次不小的挑战，

    原本就不多的空间这一下变得更加拥挤了，几乎所有的鱼都在拼命抖动着鱼鳍来保持平衡，

    稍有不注意，就会被惯性丢出缸去。

    不知晃了多久，在姜瑜要吐出来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蒙在缸体上的黑布陡然被掀开，姜瑜终于见到了亮光，

    只不过这不是会让人感觉暖呼呼的阳光，而是刺眼的白炽灯。

    透过脏兮兮的玻璃，姜瑜看清了这里，

    房间很大，放眼望去，除去正对着的这块巨大的缸体外，其余都是白色。

    缸体是由十分稀缺的蓝晶打造的，中央有很明显的裂纹，像是之前被什么东西撞碎的，现在已经修补了一部分。

    身后，是一排一排的操作台，大约一共有十五个试验位那么多，每一个上面都安装了一块光屏，

    此外，角落里还堆着一摞一摞的试验用具，

    这应该是一间实验室。

    “蠢货！这就是你们采购回来的活鱼？我讲了多少次都要肉鱼，怎么混进来这么多观赏鱼？”

    姜瑜被这声呵斥吸引着转身。

    说话的是个有些谢顶的男人，他带着一副比啤酒瓶还要厚的眼镜，与那两位白大褂实验员小雪和小艺一样，都挂着胸牌。

    011号研究室总负责人：钱星格，职级：博士研究员。

    “早就说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靠谱，采购个东西都不会采购，活该让人骗，再说了，这么多放在全都一个缸里，一会儿全死了怎么办？还不快分开放？”

    小雪：“不好意思，钱博，主要是是咱们的预算……”

    钱星格：“借口我不想听，我只说一遍，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走，我们这里不缺你这一个。”

    “不要以为来了我实验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这里是做实事的，不是让你们这些少爷小姐来刷资历的，如果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愣在那干嘛呢？还不赶快喂？”

    钱星格骂骂咧咧的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记又念叨着年轻人什么什么的，看起来这两人颇为不满。

    待到他身影完全消失，小雪才拉着小艺坐下来。

    小雪：“要不是首都学贷还有二十年，我才不会留在这里继续受这个气。”

    小艺：“对啊，明明就是他搞没了今年的拨款预算，还非要甩锅到我们身上，说我们采购的活鱼不行？别开玩笑了，就他剩下的那点预算，能买到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小雪：“谁说不是呢？”

    两人说着说着，忽然感慨起来，紧接着，小雪眼睛一转，随即招招手，示意小艺侧耳过来。

    “你知道吗？听说啊，以前这里不是这样的，以前啊，还是姜所在这里的时，氛围可好了，她又温柔，又厉害，哪像现在，领导没能力害得我们也跟着受罪。”

    “姜所……？”小艺迟疑片刻问：“是那个叫……姜涟的女人吗？我在研究院就听说过她的事迹！在毕业前拿了五个大满贯的女人对吧？”

    “嗯嗯嗯！就是她，听说当年，她都要升总研究所主任了，但因为这边基地刚刚建缺人，就主动申请调职来这里，唉，怎么说呢，还是老一辈的人又开拓精神啊，哪像现在……”

    “反正我是不行，要不是为了升职，这个永远见不到太阳的地下城给我再多钱我都不来的。”

    两人再说什么，姜瑜已经听不清了，在她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两个字，

    姜涟。

    如果不是重名这种可能性的话，那么她们口中的应该就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她的老师。

    原来，老师真的曾在这里工作，而且担任所长，可，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坚持，再坚持，现在唯一的安慰只有工资待遇还不错，等你还完贷款，等我拿到足够年限的资历证明，咱们就直接将辞职书甩到他脸上，怎么样？”

    小雪给小艺，顺便也是自己加油打气。

    “没错！来！喂鱼！”

    “把咱们帅气的011大人伺候好了，才能不用签那份背锅证明！”

    不是，等等？

    什么是帅气的011大人？

    循着这两人的动作，姜瑜朝巨型缸体看去，原来，在这幽蓝色背后还有一道黑影，

    毕竟是研究所，姜瑜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在看清后，还是吓了一跳，

    尾巴，爪子，以及，那合在身后尚未张开的翅膀……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这应该是一条龙！

    姜瑜可从没听过谁家解离体是龙的，那么排除掉之后，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是一条异种龙。

    果然，做实验做的久了，都是会疯掉的，而这其中最显著的标志就是，会给实验对象起一些莫名其妙的绰号。

    小艺先选择的是冻鱼，毕竟成本低，采购量大，为了使其准确投放到011嘴边，她还专门放了个定位浮标。

    两人屏息凝气等待着结果，果然，意料之中的，011一动不动，显然是对它并没有兴趣。

    接下来轮到用活鱼试验了，

    小雪在伸手捞鱼之前，先双手合十，

    先是对着鱼缸拜了拜，像是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一样，之后又嘴里还念叨不停念叨着，实验神，保佑，之类的字眼，

    最后才套上手套，伸入鱼缸。

    红色的捕鱼手套进来，搅动了这一整缸死气沉沉的鱼，

    姜瑜被逃窜的鱼撞的晕头转向的，

    一个没留神，被红手套捏住了！

    不要捏肚子啊喂！

    姜瑜奋力抗议，但这在这两人看来就只是吐了一大串泡泡。

    “哇，小艺，你看，这里竟然还有条兰寿唉，你看她头顶的那个小肉瘤，丑萌丑萌的。”

    ……

    礼貌吗？

    ？什么丑！兰寿鱼里像她这样有大肉瘤的明明就是美鱼好不好？

    “呜，不行了，这小鱼还会翻白眼，太可爱了！小雪，要不我们留下养吧，就这么给011吃是不是太浪费了？而且，就这么小鼻嘎大，多它一只不多，少它一只不少。”

    小雪点点头表示同意，

    的确，就算把这条兰寿给011吃，都不够塞牙缝的，还不如养起来，她以前可听人说过，这好像是锦鲤的一种，是可以给人带来好运的招福鱼！

    只不过……

    宿管也有规定不能养任何的活物，就算是留下来，可能到最后也活不了，

    还有可能会发生更坏的情况——

    让钱星格那变态拿去做实验。

    与其痛苦的死亡，还不如被吃掉，至少没有那么痛苦？

    两人简单商量过后还是决定给011送进去，

    可是没想到小鱼扑腾的更加厉害了。

    “小雪，你看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感觉这条鱼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被吃呢？”

    “不可能吧，一条鱼而已，扑腾最多就是因为缺水造成的吧。”

    “有道理，鱼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想法呢，又不是异种和解离体。”

    小艺自己说服了自己，不再犹豫，一把将小鱼投进去后，贴在缸体上仔细观察。

    “唉，小雪，你快看，这条小鱼还挺聪明的，她好像知道自己是011的食物，所以一进去就离他远远的。”

    “嗯，奇怪，我怎么会在一条鱼脸上看到害怕两个字。”

    小艺一脸震惊地看向小雪，

    小雪也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瞒你说，我好像也看到了。”

    两人眨眨眼，正打算再好好观察一下的时候，小艺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她扯着小雪的袖子：

    “小雪，小雪，你快看！011睁眼了！！”

    ？！！

    “呜呜，我就知道食物诱惑是有用的！！！我们不用签背锅书了。”

    小雪小艺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庆祝她们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过度的兴奋让她们完全把刚才的发现抛诸脑后。

    无人在意的角落，

    姜瑜抖着身子缩着鱼身后退，她看着眼前逐渐向她靠近的庞然大物，心里崩溃，

    这真的是一条异种黑龙，

    它全身都被坚硬的黑金色的鳞片覆盖，每一片都锋利到几乎能将她拦腰斩断，深蓝色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她。

    其实不管是异种，还是解离体，是很好判断它们等级的，

    就看它们的异形体代表物的颜色，

    比如，月亮奶奶的蓝色鹿角，再比如说，红鸽区赤红色的尖刺，又比如说眼前黑龙身侧这两条游动的金色龙须。

    金黑赤橙黄绿青蓝紫，金最高，紫最低，

    由此可知，她在他面前就是个小野怪QAQ。

    就在姜瑜以为她铁定会被这黑龙一口吞掉的时候，

    没想到对方只是用爪子轻轻碰了一下她头顶的肉瘤，

    似乎在说……它好可爱。

    姜瑜：“？”

    *

    011心情很差，之前那个既能导电又能灼烧的溶液弄得他浑身都痛，

    还没休息多久，就出现几个实验员，轮流骚扰他，不让他睡觉。

    一开始是听音乐，然后是放录像带，到现在变成投喂食物了，

    011对她们找来的这些食物都没兴趣，所以他一直闭着眼睛假寐，试图能给她们些警醒，

    直到——

    她们带来了一条很吵的小鱼。

    隔着两层防护玻璃，小鱼轻快愉悦的声调仍可以清晰地传进他的心里，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了来这里是找一个叫做姜涟的人，也听见了她在为那两个无端被骂的研究员打抱不平，

    他还知道她不喜欢被别人说她头顶的小肉瘤丑，

    的确，明明就很可爱，一点儿也不丑。

    011趴在缸底，饶有兴致地听着她的碎碎念，直到——

    她被作为第一条活鱼被选中投喂进来。

    “不是啊，做决定不先问问我吗？我愿意被养的，实在不行，也可以被解剖，反正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了。”

    “喂，你们不要放弃我啊。”

    听着这一声声哀嚎，011想，如果此刻她有两只手一定会扒着那投喂管道边缘不下来。

    “完蛋了，这下就连选择清蒸还是红烧的资格都没有了，只能是刺身了！”

    刺身？清蒸？红烧？

    什么意思？

    011不懂，但他知道这条叫做姜瑜的小鱼很可爱，有种莫名其妙想亲近的感觉。

    这还是他失去记忆那么久以来，心里涌现的最强烈的情绪。

    又怂又吵的一条菜鱼，

    但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