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三月三,春回地暖的时节。

    可是曲江的水依旧是冷的,依旧是冰寒刺骨的。

    好冷……

    江水侵蚀着全身,血液从背后的伤口流出,跟着江水蔓延。

    周遭的一切都是黑的,周景知无助地浸泡在江水里,感受着自己的下沉。

    那刺他的匕首上应该涂了毒,让他所有的感官都变得麻木,视线开始模糊。

    江面上是有光的,可是他用仅存的意志凝眸望着一处离他远去的黑色轮廓——

    那是他的皇后被跳下来的禁军救走了。

    她没有回头,没有挣扎,极为从容地在禁军的搀扶下向水面上游去。

    好冷啊……

    他的身边也有禁军赶来。

    可不是来救他的。

    禁军游到他身边,一脚,将他踹进了更深的深渊……

    ……

    房间的窗户没有合拢,碳炉也没有点上,屏风后的浴桶蓄满水,却是平静非常,周围没有任何雾气缭绕。

    徐卿安从水面下一下破水而起,水珠淋漓落下,滴嗒声一片,房内的平静方才被打破。

    发梢、指尖皆是浸水后留下的痕迹。

    外面的风绕过屏风吹过,身上残留的水珠缓缓蒸发,带走热气。

    可是这样也还不够冷。

    就算浸在冷水中,吹着寒风,也不够冷。

    不够那年上巳夜的冷。

    徐卿安抬眼,长睫下的眼底通红。

    他呼吸微颤,想着青禾对他说过的话,凝眸望着虚无。

    怕水么?

    可该怕的不应是我么?

    ——

    徐卿安回了卧房,坐在书桌前,桌案上铺陈着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然而徐卿安现下却是手支着案,极为闲适地把玩着手里的小白瓷瓶,一目不错地端详着。

    这是上官栩扇了他一巴掌之后派人给他送来的消肿药。

    白瓷净冷,上面寻不到她的任何气息。

    但他始终没有放下,也没有用过——

    虽然那时她很生气,但以她的力道,不至于把他扇得脸红肿、口吐血,不过多留一会儿印记在脸上罢了。

    “咚咚咚!”

    “开门!”

    房门被急促敲响,外面传来的开门声不容拒绝。

    徐卿安回神,将白瓷瓶放好,赶忙就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有两人,一个是颇有仙道之气的长须霜发的老者,一个是站在他身后神态身姿极为恭敬乖巧的青年。

    徐卿安眼神和后方的青年相接一瞬,便也立马变得乖巧起来,语气中还带着忐忑:“先生,您怎么来了?”

    那老者霸道十分,眼中还满含怒气地恨他一眼,径直走进了屋:“我听人说,你洗了个冷水澡!”

    徐卿安心虚地倒吸一口气,望向了老者身后之人。

    “你别看他!”老者厉声打断,“你们两个,没人能瞒过我!”

    徐卿安不得不承认:“是,是刚洗了个冷水澡。”

    老者责备道:“你还嫌今日在昆明池里泡得不够是不是?偏还要回来洗冷水澡?怎么,你身上的毒拔完了?”

    “我……”

    眼前的老者是五岩山上的名医,须丰以,当年徐卿安受难,多亏了他才保住了一命,而他身后的年青人就是他的徒弟,荀阳。

    他授医严格,对待病人更是严格,这几年来,但凡徐卿安有哪里不遵医嘱,都免不了被他数落,骂一顿。

    再加上他又是前辈,徐卿安在他面前当真是听话得不得了。

    徐卿安支吾道:“我今日出门前不是已经吃下了先生给的驱寒丹吗?”

    须丰以不苟言笑道:“所以就可以乱来了是吗?”

    徐卿安语塞。

    “坐下!”须丰以命令道,“把手伸出来。”

    徐卿安听话照做。

    须丰以把着脉,眸色渐沉:“免不了又要遭一阵风寒。”

    “荀阳!”

    老者身后的青年应道:“师父……”

    须丰以来回看了二人一眼后道:“我把药方开好后,你将药煎给他,务必看着他全部喝下!但凡他没好好喝药,你们两个,一起算账!”

    荀阳拱手,毕恭毕敬的:“是。”

    须丰以拂袖而去。

    屋中余下的两人松了一口气,又面面相觑。

    荀阳这才开口道:“你说你,我师父在的时候还乱来,真是欠骂了。”

    徐卿安摇头笑了笑:“须大夫确实是性情中人,但我此举也不是在乱来。”

    荀阳半信半疑道:“那你想做什么?”

    徐卿安答非所问:“须大夫的方子一向极好,都说是药三分毒,他却能将毒性降到最低,愈补作用做到最高,这次他开的治风寒的药,你可能帮我制成药丸?”

    荀阳挑眉:“你这是要带出去送人?虽说治风寒的药大多可以通用,但也没有把药当作礼物送的道理。”

    徐卿安神情一滞,旋即辩驳道:“你怎这般想法奇特?我带出去送给谁?不过只是后面要去查工部的事,恐怕要忙碌起来,觉得药丸带在身上用起来更方便罢了。”

    “哦——”问一句还三句,荀阳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眼睛望向了书案那边,笑容戏谑,“才这么一会儿就又写满纸了?”

    徐卿安知他话中之意,冷冷道:“要不这次我不喝药,我们俩在你师父面前同归于尽吧?”

    “你!”荀阳顿时吃瘪,又不得不服的,“你厉害,我不跟你扯。”

    说着他就要走。

    然而临走前他仍是关怀说道:“不过以后你若是想要拿什么药可以直接与我说,我虽医术不及我师父,但也自认比大多数大夫要厉害,你现在在拔毒关键阶段,不要乱来。”

    徐卿安点头,也温声回道:“我知道,多谢。”

    荀阳再看他一眼,觉得他必然也只是嘴上这样说说罢了,不然也不至于以他师父的医术拔了快四年毒都还没拔完。

    荀阳眼中无奈,嘴上叹了一口气,终是离开了。

    徐卿安独自坐在房中,夜间寂静,昏黄的烛光下,他不知觉地抬手抚过自己的一侧脸颊。

    上面残留的红痕早已消失不见,然而脑中却一直浮现着她今夜的模样——

    就只吹了那一会儿风,在大殿里就那样咳嗽。

    她的身子骨当是比他的还要弱。

    徐卿安垂眸。

    早知如此,就不拉她下水了,想接近她,得她信任,总有其他办法。

    ——

    立政殿内,上官栩褪下了常服,只着了一身单薄中衣,上了床榻,准备歇下。

    有侍女端了姜汤进来,青禾捧过,说道:“娘娘,喝了姜汤再睡吧。”

    上官栩轻嗯一声,接过碗之后吹了吹,待觉温度差不多后,再仰头一口气将碗中的汤饮尽。

    随后,她接过青禾递来的巾帕后擦了擦唇,说道:“刚才那碗药可是处理好了?”

    青禾点头:“嗯,已经让人悄悄倒掉了,不会让外人察觉。”说完,她也跟着问了句,“明日还继续熬么?”

    “熬。”上官栩肯定道,“既然戏开始演了就要演全。”

    今夜,众臣离开时端进来的那碗药,是上官栩提前准备好的,她最后也并没有喝。

    而今夜船舱漏水,也是上官栩提前安排的。

    唯一在她意料之外的,就是她今日落水一事。

    因她一早就知今夜祈福的游船会漏水,所以她最初才让礼部放弃了巡游的计划,只是没想到礼部和徐卿安会先斩后奏,竟钻了空子,把祈福仪式和巡游合在了一起。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

    因为不管怎样,祈福仪式时,上官栩都是在船上的。

    也就是说,只要时间把控得当,就算游船划出去一圈,她也可以安全下船。

    徐卿安也正是这样说的——祈福结束船就会靠岸,不会有太大时间的出入。

    可是,船舱还是出问题了,就在仪式结束、准备划回礼台的时候。

    莫不是安排下去的人动作太大了,一时没控制好船舱的漏水速度?

    上官栩现在还弄不清楚。

    不过今夜落水却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她最初因为顾及到小皇帝,所以就是准备在快要下船时,让船舱漏水并且让人宣扬出去,那时她仍可以如今日这般搬出天家德行的措辞来加重此事的严重程度。

    然而若这样行事,或许就会显得小题大做,像是她刻意为之。

    但她如今落水了,就不一样了——

    有昭帝的事在前,那是真的很容易死人了。

    所以她在和众臣议事前,让青禾去备了一碗“苦药”,以此强调这次落水对她的影响,甚至到后面若需要,她还可以给自己营造一副虚弱不堪的假象。

    只要能把这件事情闹大,只要能达成她的目的。

    当年昭帝之事,朝中多少官员被借此清算。

    那是苏望的手笔。

    这一次,她也借着他的法子来,清一清他的人,虽说她难做到昭帝那事的程度,但对于这一次她想要清算的人,也够了。

    至于徐卿安……

    上官栩回想着近日这个人身上的一切。

    这个人的心思她确实至今也没摸透。

    不过今日用了他两回,倒也还趁手。

    尤其是在殿里时,他竟能在苏望面前主动站出来,站在她这边,以至于让她准备的药都没派上最初的用场。

    也算帮她免了口舌之苦。

    倒真能看出他的几分诚意了。

    那便再多用几回吧。

    若真有二心,再杀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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