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沈宝珍早早洗漱歇下。
没过两日,就听说京城来的贵公子,在秦淮河畔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原以为不会再有这人的消息,没想到,竟传来他与魏雅定亲的消息。
“他这般作派,你竟也忍得?”万曦气急。
“这门亲事早已说好,他此番前来只是过个明路罢了。”魏雅苦涩一笑。
【父亲二哥不以为意,母亲劝我容忍大度,嫁他亦或旁人,并无分别。】
“婚期定于何时?”
“来年,秋。”
“这么快?”万曦一脸不舍。
“原本还要再早些,但我不愿,这一去,怕是再难相见,便商量着把时间往后延了延。”
【那位比我还不乐意,生怕娶妻之后不得逍遥,一时间倒不知谁更可笑可悲。】
沈宝珍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她能说金陵四大家族,明年夏就要遭殃?婚期在秋季,八成要泡汤。
她能说东宫迟早易主,树倒猢狲散,试图用姻亲攀上太子,找死无异?
一时间,小聚的几人,都有了难言的心事。
散场后,各回各家。
伍珂玥和谢谰语顺路,两人同乘。
“你真派人去那位姓关的才子家乡打听去了?”后者挤眉弄眼。
“二哥说他这同窗学问好,品性高洁,爹娘已经松口让我相看了。上回沈宝珍说的那话,总让我觉得不对劲,还是要探个明白。”
“沈家生意做得广,不少青年才俊都被纳入择婿行列,保不齐真知道些许内情。”
“我也是这般想的。”
……
沈家。
几家走得近,很多事容易受到影响。
比如,儿女的终身大事。
“乖宝可有…意中人?”岑内琇斟酌着措辞,最后还是大胆开麦。
沈宝珍讶异抬眸。“并无。”
“那,乖宝对未来的夫婿,可有什么要求?”沈福达紧接着问。
他们夫妻俩这些年不仅忙着做生意,而且留意着金陵甚至周边的俊秀。
坦白讲,确有几个人选。
但自打沈宝珍讲述完那个梦境,总觉得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婿候选人,莫名变差了。
夫妻俩一琢磨,意识到是他们眼界变高了。
是以,挑来挑去,选来选去,没有一个值得让沈宝珍知晓。
原本也不着急,可架不住万、魏、伍、谢行动迅速,声势浩大。
显得他们根本不在意闺女似的,这才有了一家三口的袒露心扉。
沈宝珍摇头,她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规划,只想先熬过建兴二十三年春这一大劫。
至于什么夫婿,别是招来索命阎罗!
沈福达和岑内琇眼神交流了一番。
【乖宝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让我们做主?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日子是她自己过,总得她满意点头才行。】
【要不,找个由头将他们聚齐,让闺女偷偷见见,合眼缘再接着下一步?】
【这个主意不错,买东西还得货比三家,更别说嫁人了。】
【是这个理。】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明天吧,越往后我心里越没底。】
【行。】
沈宝珍听罢,果断摇头。“不行。”
“乖宝说什么不行?”岑内琇忙问。
“眼下不是谈婚论嫁的时机,爹爹娘亲不用劳神将人找来。”沈宝珍解释道。
“乖宝怎么知道我和你娘的打算?”沈福达察其有异。
“我听到了。”沈宝珍如实相告。
“怎么可能?”
“不可能吧?”
这事他们都没说出口,还是凭借近二十年的夫妻默契临时起意,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爹爹、娘亲,我先前讲过,我可以听到你们所有人的心声。”
沈福达:???
岑内琇:???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出现幻觉。
沈福达讪讪笑道:“乖宝先前不是蒙的?”
岑内琇:“乖宝你真能听见?”
“爹爹娘亲若是还不信,可以当场考验我。”再不信,她没辙了,日后也不会再提。
【我现在想…想点什么好?若乖宝真能洞察人心,不如随我前去考验各大掌柜、管事,看看谁有异心,谁手脚不干净?】
沈福达心念一动,沈宝珍当即应承:“爹爹想让我听听掌柜、管事可有异心,手脚干不干净。”
沈福达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活了快四十年,这是最让他难以置信的事了。
若非眼前人是自己闺女,亲生的,他怕是已经奔寺庙、道观去了。
【乖宝还真猜…哦不,听对了?那我也来试试,如果真有这本事…正好过几日想买批新奴仆,乖宝可以帮忙挑选。】
沈宝珍朝岑内琇点头:“娘亲想采买一批奴仆,让我帮着挑选。”
岑内琇缓缓转头,与沈福达四目相对,不是在做梦吧?真听得见?!
“我听得见。”
“爹爹娘亲日后若是不想费口舌,或是有什么不便言语的,可以这般告知我。”
“不过离得远,就听不见了,约莫是十步以内。”
沈宝珍说完,静静等待二人反应过来。
“难怪乖宝喜欢上独处,不愿去人多的地儿,肯定是太吵了,扰得慌,是不是?”岑内琇心疼地抚了抚沈宝珍的耳廓。“苦了我的儿。”
“乖宝莫怕,爹爹这就吩咐管家,把旁边的宅子买下来,将靠近芳菲院那堵墙打通,再让下人们离远些。”沈福达补充道。
“你把宅子买下来就成,别打通,打通了又得安排下人打理,人一多总有不守规矩的,闹到乖宝跟前。”
“也是,那就买下来,放着。”
沈宝珍其实有被视为异类的顾虑,没想到爹爹娘亲相信后,第一反应是疼惜。
鼻子一酸,淌下泪来。
沈宝珍不禁想,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可是哪里难受?”
沈福达和岑内琇有些慌乱,刚要唤伺候的人进来,就被沈宝珍瓮声瓮气的话语逗乐。
“爹爹娘亲我不嫁人,你们要一直陪着我。”
“好好好。”夫妻俩相视一笑,哄着道。
“乖宝,你能听见心声这事,万万不可让除我们三人之外的第四人知晓,防人之心不可无。”想了想,沈福达嘱咐道。
“你爹爹说得对,才不可漏尽,势不可使尽,要有所保留,方能全身而退。”岑内琇深以为然。
“嗯,我记下了。”沈宝珍若有所悟。
……
冬藏财启,盘账择吉。
金陵沈家产业大大小小的掌柜齐聚一堂,沈福达刚露面,众人齐刷刷起身相迎。
“都坐。”沈福达颔首应。
【东家突然将我们召集,还让带上历年账册,难道是发现什么了?不,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能发现,现在也不会有问题,不能自己吓自己,镇定,别露怯。】
内室静坐的沈宝珍,倏地抬眸。
爹爹神机妙算,还真有瞒天过海之辈。
只是这位掌柜,到底是谁?
【东家不会要翻旧账吧?我还想着今年数酒坊赚得多,指定不垫底了,辛苦一年到头能得上东家半句夸赞,唉。】
沈宝珍表示认同,提笔写下赏罚分明四字。
刚要差徐力将此言呈递爹爹,又听到这位掌柜沾沾自喜。
【还是老葛这家伙出的主意妙,甭管什么不二酒,酒水酒水,兑些水还不是一样?那些个酒蒙子,哪里喝得出来?嘴刁的,就给兑劣酒,嘿嘿嘿。】
沈宝珍默默添上“数酒坊,不二酒,掺杂水或劣酒。”
……
厅堂主位坐着的沈福达,陆陆续续接收着来自沈宝珍的提示。
不论有没有指名道姓,每看一份,就能轻而易举对上号,然后毫不留情处理掉。
座下本就紧张局促的掌柜们,越发不安起来。
东家怎么什么都知道?
丰稷杂粮铺缺斤少两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前东家还夸葛掌柜来着,怎么莫名发这么大火?
哦,难怪了。
原来不仅短了买主的量,老葛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还昧下了东家的那份。
狮子头上拔毛,活得不耐烦。
就算天皇老子来了,这回也帮不了。
都说无奸不商,无商不奸,东家是奸商中的奸商,哪里容得了他们偷奸耍滑,还是夹紧尾巴做人吧。
揪出只硕鼠,沈福达只觉畅快。
再瞧眼前的一个个,都没那么不爽了。
本以为剩下的没什么大问题,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继续。”沈福达让余下的几位掌柜,预汇报今年收支状况。
“东家,典当行今年的进账,会比往年多上一成。”
“不错。”沈福达不吝赞美。
裕民典当行的掌柜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放。
认真分析起能够创收的原因,主要在今岁官府出钱募民、上月起各大医馆药堂免费发放药汤…让很多百姓有了余钱,刚入冬就有不少人前来赎开春典当的御寒衣物,以及其它物件。
低买高卖,典当行自然是赚的。
正准备略过他,听其他人发言的沈福达,又收到来自沈宝珍的提醒。
众人眼观鼻口观心,顿觉又有人要倒大霉。
因为此前每次东家大发雷霆,都是因为看了不知出处的白纸黑字。
犹如催命符,让人生出惧意。
“裕民典当行,呵,好一个活当变死当!”沈福达冷冷看向下首的王掌柜。
被戳破的王掌柜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落在地,试图蒙混过关,讪笑着说年纪大了,腿脚都不听使唤。
伴着涨得通红的脸,脑门不断滚落的汗珠,解释显得那般苍白。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自己坦白,把私吞的银子连本带利归还,我还能给你一份体面。”
众人:私吞银子连本带利归还,才是重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