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刚过半,距离天明还有很久。
他们吃了于叶从食堂带来的饭菜,用微波炉简单加热了一下,饿得太久,吃得很香。
因为安陆已经醒了的缘故,就让其他守夜的人先去睡了,如果聂闻有什么需要,叫他就可以了。
他的态度坚决,毕竟自己睡了这么长时间的觉,没有让从凌晨一直忙到现在的人不睡的道理,所以还醒着的人也就没再争论什么了。
“有什么需要叫我。”安陆对隔壁病床上的人这么说道。
于是一只手就伸过来了,安陆结结实实地握住了。
“这是需求?”
“当然。”
聂闻翻了个身,脸庞枕在右胳膊上,静静地看着安陆。
他本来以为这晚上一定会有很多话要说,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但没想到,感受着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两人都没有开口。
没有问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没有问冰虫的进展如何,没有问从前的记忆,只是单纯地牵着手,沉沉睡去,直到天明,他们的手也没松开。
两人直到外面敲门声响起,才迟迟醒来,是吴力来送早餐的。
他们一边吃早餐,一边交换信息,由吴力将这段时间的进展告诉了安陆,他们也说了叶会雯给的那条信息,但在雪顶却没有找到这件事也一并告诉了他。
停下了吃饭的手,安陆回想起了叶会雯告诉过的那些话,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在他远远没有联系他们的时候,叶会雯已经抢先走出了一步,只是——
另一种角度,估计南山集团对这边的行动也了解得大差不差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
“叶师姐的信息应该不会有误。”
结合那天师姐对他所说的话来看:“她没什么道理阻止我们。”
“但也得先找到东西再说。”吴力这样说道。
这话没什么毛病,安陆也赞同。
之后他们又大概谈了一下安陆在实验室了解到的情况,大概就是成为孵化巢的后续,以及在聂闻身上所做的手术。
“我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这么说你不打算回去了?”
趴在床上的聂闻问道。
“现在这样子恐怕我也回不去,”安陆回头对聂闻说道:“也没什么回去的必要了。”
聂闻说不出来的开心,但在众人面前还相对收敛一些,只是往嘴里塞饭的动作都欢快了许多。
虽然安陆还要对剖出来的冰虫芽孢进行研究,但这种工作不在实验基地也可以进行,比如这里,虽说设备上肯定不如实验室先进,也足够使用了。
并且他还得留下来,照看聂闻,随时查看他的情况。
要说现在,聂闻才是他最大的实验对象。
所以实验员跟着自己的实验对象走,又有哪里不对呢?
之后这支队伍就分成了两拨,安陆聂闻一起先留在研学基地,其余的人都回到了南山镇。
走后没多久,聂闻目光跟随着拿起自己的东西去实验室的安陆发愣,直到他最后要走的时候,聂闻忽然变得十分难受起来,传出一两声明显压抑着的痛呼,看到安陆跑了过来,聂闻才勉强说道:
“我觉得我需要去一趟医院。”
安陆是开研学基地的车去的,来的时候车辆早就报废了,他暂时没有心思处理这些事情,现在先送聂闻去医院才是正事。
但还没开到半路呢,聂闻就好似支棱了起来似的,开始不停地问安陆累不累,要不要让他开一会儿,还不断强调他虽然不能动腰不能动背,但是手脚麻利,开个车还是没有问题的。
聂闻自己是这么说的,但安陆自然不这么想。
安陆果断拒绝,只当他状况变好了一些,有力气开玩笑了。
中间在聂闻的强烈要求下,安陆才休息了一会儿,车辆停在服务区,两人睡了一会儿,但其实从头到尾只有安陆一个睡着了。
聂闻就静静地看着身旁睡得安静的安陆,他托着自己的腮,偶尔会思考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怎样做才能更好,以及未来的路,两人又该如何走呢?
思绪混乱了很久,从这头想到那头,但实在没能想出什么结果来,他现在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按照自己的心走罢了。
服务区的灯光常亮,补给站就在不远处,聂闻小心翼翼地下车走出去买了一些面包和饮料,其实正如他所说,自己不是不可以行动,小心些就是了。
他也不想显得自己太没用。
但得来的结果是安陆醒了之后生气了半天,踩了油门就是走,聂闻好说歹说地哄着才吃了点东西,这还是用以后不再随意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承诺换来的。
路程很长,直到临近医院的时候,聂闻才缓缓开口说道:
“安陆,到了医院你也去体检一下吧。”
正忙着开车的安陆敷衍地回应了一句:“没什么必要。”
“来都来了。”聂闻搬出了这句常被大家挂在嘴边的万能公式:“就当检查一下我放心。”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安陆反而品出些不同来了,他试探性地问道:“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不,”聂闻看向窗外,避开了与安陆的眼神对视:“这段时间你不知道透支了多少身体,检查检查没什么坏处。”
聂闻的话轻飘飘地,落在了安陆的心上,这个时候的聂闻有些太闷了,安陆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只是潜意识绝对不对劲。
他暂且答应下了。
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提前通知,只在快到的时候才给院长打了个电话。
医院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从大门处一路开到停车场,路两侧的法国梧桐葱茏碧绿,仍旧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
许久不见的金风将他们带进了医院,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在院长身边,也就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
他与之前也没什么变化,非要说的话,看起来气色上好了许多,比那段连续加班的时候好了不止一个度。
三个人站在一起,倒显得聂闻与安陆两人风尘仆仆地,衣服也皱巴巴脏兮兮,像刚捡破烂回来的。
他们先为聂闻做了全身检查,安陆一直在旁边陪着查看数据。
与常人明显不同的数据,这在安陆的意料之中。外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比平常人愈合的速度慢一点,但勉强也算在正常范围内。
出乎意料的是基因组测序,聂闻的基因显然已被改变。有两段序列已经不是人类的基因,其中融合了——
金风将病理科这段时间的成果端了出来——冰虫的基因组,电脑技术横向对比,这两段基因序列与冰虫的某段极为相似。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聂闻居然被寄生了,但现在事实就摆在金风的面前,想要不相信也很困难,于是他问道:“聂闻他,是怎么被寄生的,误喝了南山泉吗?”
安陆摇了摇头,他看着显示屏上仿佛复制粘贴一般的图像回应道:“是在雪顶实验室。”
金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将聂闻带了出来。
等到安陆做完体检,金风继续去忙了,两人去外面吃了一顿饭,在医院里面逛了逛,医院的景色不错,尤其后面还有一个公园,专门为了某类康复性病人所准备。
等到坐在长椅上的时候,安陆的声音很平静地问道:“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吧。”
肯定句的语气。
聂闻没有再瞒他,牵住了他的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安陆许久都没有反应,聂闻正想着要说什么,却听到他说道:
“怪不得。”
聂闻不解。
“怪不得——”安陆思索着这一切,好像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了:“怪不得为什么是你,不是我。”
“什么?”聂闻皱着眉头,没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联想起在地下实验室看到的熟悉面孔,安陆终于搞懂了:“我在雪顶实验室待了那么久为什么没事,但为什么你一进去就被寄生了。”
“它们会主动选择寄生体。”
“因为我的身体里面有癌细胞所以根本不在被选择的范围内。”
“但他们不一样——”安陆对聂闻说道:“你也不一样。”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实验室当中的其他成员,安陆曾在许温负责的地下实验室中见到过一两个熟悉面孔,他本来以为与凌子墨的状况相同。
但现在看来——
安陆不敢细想下去。
冰虫依托于神经突触的数量而存在,神经是他们最好的保护罩,人体是他们最好的养料。
但始祖异化体主动选择寄生体的第二个筛选条件,安陆第一次猜测到,第一个条件还是很早之前了解到的神经突触的数量。
只有这样很多事情才能说通,只是实验室其他剩余的队员们,安陆已经没有见到过了,也许他们还安全,不一定与他未被寄生的状况相同。
“我是不是误打误撞,还避开了被寄生的命运......”安陆有些恍惚:“只是对不起你——”
周围树木上的鸟儿叫得欢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聂闻抱住了他:“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安陆轻声叹了口气,未来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聂闻的状况也一样,他还是不免担心。
这时候有人正好打来了电话,医院那边送来了七窍流出紫色液体的患者,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向医院大楼走去。
患者是之前的阎成天,聂闻来了之后还问过他的状况,得到的答案却是上上周来过,没什么问题,这周的例行复查患者耽误了几天,目前还没来。
再来就是这样了。
几方人交涉一番后,最终还是院长发话,让安陆进入手术室,在一旁帮忙。
聂闻一个人在走廊等待了许久,上一次是他躺在手术台上,这一次则是他坐在外面等待安陆。
聂闻不自觉抚上了他的背部,其实已经不太能感觉到痛了,只是行动的时候还是要多加小心。
手术一切顺利,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三个小时,安陆出来的时候还颇有精神,这让聂闻感到放心。
后续的观察与康复,安陆已经说好与医院随时保持联系,很多事情他现在也不能给出了一个绝对的答案,不能说出做完手术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两人转头又拿了安陆的检查报告,数据显示中晚期,医院建议保守治疗。
安陆接受良好,在他看来,无非平时多吃点药,多注意一下饮食,他并没有住院的想法,只是临走的时候准备买了不少止痛药。
聂闻多多与科室医生了解了许多平时的注意事项,在安陆早就走出去后,抱着各类奇形怪状的宣传册出来找他,见到的他一瞬间,笑容又挂在了脸上。
然后安陆就认命地将宣传册叠好放到包里,两人并排走了。
他们并没有在医院待很长时间,后续安陆又多做了几个更详细的检查,为了不让聂闻露出担忧的眼神,安陆也就随着他去了,任由聂闻带着自己从这个科室跑到另一个科室。
在此期间,聂闻的伤口恢复得不错,难得有一件让安陆感到欣慰的事。
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是个大清早,天还没亮,医院早班的人还没来,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出现在门诊楼中,喧闹一阵很快又过去了。
金风不是早班,但知道他们今天走,还是起了一个大早来送他们,他说他能做的事情不多,但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打电话,最后他祝他们一切顺利,也好早回来上班啊。
说到最后,几人都笑了起来。
离开的时候聂闻提了不少药品,大多数都是安陆吃的,他踩下了油门,告别了医院,副驾驶中安陆已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