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我本以为一生坎坷如此，如今倒也过得清闲。四十好几的年纪，凭着学生时游手好闲学的几把手艺，说学逗唱，在巷头里混个几年，被那派头的老生挖了去。

    当下我还挺气愤，我这要饭的本事一下就被您点破了，好不痛快。但我转念一想，浑噩这么多年了，少年意气的自尊哪够过安分日子，也算应下了。一晃就二十多年数了，同夫人结婚也十载了，这光明日子，还真是让我给梦上了。

    这人一太平，就容易思苦，想起我那家道中落的父亲，他这人可要强得很，一听生意毁了，自个还落得个牢狱之灾，心一横，走了。母亲更别提了，天生的小姐命，只可惜幼时战乱，在荒野地里望见过骷髅架子，嘿，疯了。不然父亲这家世，真够呛。扯远了，爹娘走的时候我早混的不成样子了，现在回忆左右不过二字，闲的。

    我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孩子的个头都赶得上我了，还有啥好操心的，安得晚年，寿终正寝，想想还挺美。

    但话又绕回来，人总不能一直太平下去的。这几日不知上头与那洋鬼子怎么的，打起来了。夫人离家那日正巧是第一日，走的匆忙，为了给我买昨日念叨半宿的酒酿饼，那玩意去晚了可挤不到，她穿着那细高跟，红底的，这新鲜玩意洋人那流行，买来还挺不容易。思来想去我也没明白，最后能捧回家的，怎的就只剩那细高跟了。

    我一生坎坷，夫人就这样走了。记得当时先生介绍她时，别说，我还是个帅小伙呢，开始还有点别扭，您瞧瞧，这爹娘许配的婚姻还是太急促，关键我爹娘还没发表意见呢。但思来想去踌躇用词着，余光撇见她那羞涩打量的眼神，诶哟，要饭乞讨的行当哪见过这样体面优雅的小姐？于是便顺理成章，携手走了这么些年头了。

    我本以为我会嚎啕大哭一场，意料之外的，我内心波澜不大。奇了怪了？就算是年岁上去了，心态平和了，也不该如此啊，以至于我都怀疑我对夫人究竟欢不欢喜了。

    显然我多虑了，夫人下棺后的翌日，看着身侧没有起伏的被褥，我才意识到，夫人真的走了。我亦想说服自己，莫要怨天尤人，一切都是命数。

    去他丫的命数，哪有寻常人买个酒酿饼的功夫就留个了红底细高跟回家的？我想不明白，我浑噩一生，没那好命就罢了，可夫人为何受我牵连走了？我就真如同街坊所说，是个彻头彻尾的灾星，如今更是连同自家夫人都煞死了，下一个不知是哪个。

    我开始整日酗酒，某夜望着夫人的照片发愣，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杂耍的日子里了，每日过的同样不着目的，是啊，不盼着下一顿有没有饭吃，家里也没个人等着热饭。约莫过了大半个月，天天盼着她来梦里瞧我一眼也没盼到，夫人可能怨我呢，也是，都怨我，耽搁她大好风光不说，把命都耽搁给我了..

    这些日子脑子都让酒混匀重组了，好歹也光鲜亮丽当过几年领头的，我打听着人脉，问哪个洋鬼子干的。结果还挺令人惊喜，不是洋鬼子干的，有人趁着这段紧张时候搅浑水呢。虽然确实意想不到，但也好说，这查起来倒也方便不少。

    阿娇，我查出来了，捕头说是卖命的小崽子，具体是哪几个上头买的，我无心听了。阿娇，你怨我吗？你怨我吧，这样我好受些。

    说来可巧，我出发这日子，我正翻着旧历呢，这不，还翻到当初给夫人写的信，如今看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我早已不意气风发了。当时也真是不害臊，竟还写得出“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这样的告白，成何体统。扯远了，阿娇，对不住，让你等了这么些日子，你怨我吧。

    我的计划称得上简单粗暴，毕竟老子当年还是小半个地头混混，捎上托人买的火药，洋玩意儿就是不一样，不用点火了都，拉拉杆就行，长得和你那细高跟一样大气，就是比它火爆点。鬼使神差的还捎上了我写给你的那信，怕你不认得我了，这可是一纸公约，当初你也这么答应我的。

    那帮人即使卖命了，但也挺惜命的，可笑不？尤其是我闯进去拉开火药时，一帮人慌的和咱家院抢食的鸡崽似的，说啥我倒是记不太清了，说实在的，我也挺怕。我就记着这亮光他娘的闪瞎我了，不得闭了闭眼，再一睁眼，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楚，嚯，冲击力确实大，我都看着鬼火了，蓝幽幽的，等会？鬼火？啥？

    “夫君，这呢，阿娇一直等你呢，哪会怨你，走罢。”你放下手中的鬼火台子同我说话。

    我愣了许久，脑中想起黄仲则那句“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诶哟，怎的哭了？才多少日没见，不认得了？”

    “我可还见着你爹娘了啊，虽是第一次，但和你性子真挺像的，让我记起同你第一次见面那日。”

    “我挽着你，走罢..莫要去想回头路了，向前看。”

    我抬手抹去泪，许久没见，重逢也丢人丢大发了，但幸好，她不怨我，未来也一同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