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当然知道他们是人。
“我是说，他们现在不都是人形娃娃吗？两个芭比和一个肯？”
“什么是芭比和肯？”
余十七听不懂这个玩笑，又委屈巴巴。
叶澜无心和他解释，时间紧迫，找老鼠要紧：“算了算了，去下一辆吧。”
“噢，我这儿的都发完了。”
？
她记得刚刚就从那沓传单了抽了十几张，剩下八十多张就都发完了？
自己也是闲的要帮这小子忙……
算了，任务要紧，她快步向下一辆车走去。
这是一辆仰望U8，叶澜天天在电视剧广告里看到它。她甚至记得那个最新的广告宣言。
人生是旷野，我即旷野！出发！向旷野出发！
好像要和这个宣言呼应似的，开车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窗户降下来的时候，绿油油的树冠好像终于得到了解放，争相挤出狭小的窗户，差点把叶澜挤到身后的车上。
“咕噜咕噜？”
你好？
叶澜堪堪站稳，陪笑道：“您好，这是我们新推出的‘金色时光’抽奖活动。零门槛参与，百分百中奖，要不要参加一下？”
她一边问，一边观察车内。副驾坐着一丛灌木，后座正在下雨，土黄的座椅被染成了深色。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副驾的灌木帮它解释：“他问奖品有哪些？”
“有娃娃，还有……”叶澜语塞，她好像只知道娃娃。她又觉得不对劲，和娃娃说送娃娃，这跟和人说抽奖的奖品是人有什么区别。
叶澜没法想象哪天微信抽奖平台上出现这样的奖品叙述：特等奖等身真人！
最好是可以定制的那种。
她脑海里甚至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很快又消散不见。
“我们可以满足中奖者的一个心愿，什么都可以。”余十七礼貌地接过话头。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叶澜对着这排咕噜满脸黑线。
“是的，江景豪宅，郊区别墅，中心学区都可以。您有小孩儿要读书吗？”
“咕噜咕噜。”梧桐树缓慢地点头，几根长长的枝干伸进后座的大雨里，很快弯了腰。
“等等，”叶澜把余十七拉到一边，小声问，“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余十七乖顺地点头：“当然。”
担心客户跑路，他又飞快回到车窗前。梧桐司机正捧着一个湿答答的小蘑菇。
“她真可爱，明年就要上学了吧。”
小蘑菇撑着一把红色的小伞，欠了欠身，身上的绒毛团在一起。梧桐忽然剧烈颤抖起来，枝叶飞快的抖动。
灌木拍了拍它，解释道：“风有点大，他很喜欢这个活动。”
“那我给您们拍个合照～”
余十七麻利地按下快门，一棵树、一株灌木和一颗蘑菇笑得开怀。叶澜这才发现，车顶是一片星空，后座顶上小小的乌云在下雨。
“他说，他们希望小蘑长快一点。”
叶澜捋清了车里的关系，若有所思。
她突然意识到，余十七这会儿推销的成功率是百分百。
“你干这行多久了？”她有些愤闷，被小十岁的天赋怪降维打击了。
“第二天。”
……
叶澜把剩下十几张传单塞回余十七怀里，决定收回刚刚提供的帮助。反正都在循环里，敲车窗不需要借口。
余十七难得叛逆，抱着传单不肯离开。
“姐，我错了。”
“啊？”叶澜错愕。
“我不该麻烦姐帮我发传单，不该自作主张一个人发大部分传单，不该发那么快，不该在姐说话的时候插嘴，不该忽略姐的感受，不该——”
“等等！”叶澜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打断了他。
她甚至分不清，余十七说的是真心诚意的感到愧疚，还是另一套传销专属的话术。
她又拿回剩下的传单，认命地敲响下一个车窗。
还是先当作话术吧。
车窗慢悠悠地摇下来，露出一双的黑色眼睛。
驾驶座的棕熊咆哮了一声，怒气冲冲地拉上车窗。
这是辆出租车。
过了一会儿，后座的窗户降下来，叶澜一下明白为什么司机师傅要咆哮。
米奇和米妮在后座扭打成一团。
她努力遏制着坠落的下巴，这个“金色时光”居然还附带毁童年的要素。
她几乎准备转头就走，但米老鼠也是鼠。抬起的脚尖又落回原地，出口的推销话术变成了一个问句。
“请问，你们见过土拨鼠吗？”
米妮率先开口，尾音阴阳怪气转了十八个弯：“你得问他！”
“我……我真不知道啊！我和土拨鼠真不是……”
“还狡辩！聊天记录照片视频音频全都有，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是，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啊！我自己有眼睛有鼻子有脑子，不需要你那个烂掉的大脑给我分析现状！”
两人吵的昏天黑地，直接把叶澜晾在一边。
可他们的对话里偏偏藏着关键信息。
“二位，消消气，消消气。”叶澜再次陪笑，艰难地插话，“不如参加个抽奖攒攒人品？获奖的用户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这回余十七听话，乖乖站在一边，不插嘴也不做动作，就捧着自己的相机。
“不要。”米妮翻了个白眼。
“要！”米奇一把推开米妮，咬牙切齿地开口，“我的愿望就是证明我清白！”
米妮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清白？得了吧，就你那点儿破事儿，还要靠抽奖才能证明，真是笑死人了。”
叶澜眼珠转了转，赶紧转移话题：“那……那要不抽个奖？试试看嘛！”
“抽就抽！”米奇撸起袖子，伸出手来，“快，给我看看传单！”
叶澜抽出一张递过去，红色的小纸片和米妮头上的蝴蝶结一个颜色。米妮正气哼哼地鼓着腮帮子，但一双眼睛时不时瞟向传单，似乎也有点心动。
“说好了哦，中奖就实现愿望？”米奇狐疑道。
叶澜赶紧点头，无声地向余十七确认：“当然，所有愿望一次满足。”
米妮收起好奇的眼神，又在一旁冷笑：“就他？中奖？他的运气能中个什么？”
“你等着，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这话一下点燃了米奇的斗志，在传单上留下一道生硬的折痕，“怎么参与？”
余十七立刻掏出小玩偶，示意两人下车合影。
“为什么要和土拨鼠合影？”米妮一眼看出了小娃娃的样子，下车的脚步顿住。
“这是道具，道具……”叶澜第无数次陪笑，这可是她的第一个潜在客户。况且，她也很想知道关于土拨鼠的真相。
或许这里有土拨鼠的秘密呢？
“你自己和它拍吧。”米妮冷下脸，又回到车上，却没有拒绝。好奇和愤怒在她脸上拉扯，还有一点点期待。
相机咔嚓一声，一切尘埃落定。
叶澜意识到，按照之前揭晓的时间，她很可能看不到结果。
这让她有点困扰
下一辆是蓝色的宾利。
没等她开口，两只小熊猫在后座两张一模一样的婴儿椅上朝她微笑。
“欢迎光临！”它们用稚嫩的声音齐声说，“我们想知道，您的抽奖活动……能让我们快点长大吗？”
叶澜呼吸一滞，看着车里崭新的儿童座椅和卡通涂鸦的内饰，脊背发凉。
她想起了梧桐树一家的期待：让小蘑菇快快长大。
这里的娃娃都好奇怪，好像每一只小玩偶都希望快快变大。叶澜抬头看了一眼粉色的天空，金粉正飘洒下来。
她还是也最初想的一样，如果她天然出生在这里，会很喜欢这个地方。
豪华宾利的内部金碧辉煌的车顶却让她再次疑虑，它们真的能看到粉色的天空吗？还是只有车顶的乌云或是镀铬饰条？
她甩掉多余的困惑，甚至没来得及纠结它们为什么早早知道了营销活动，学着印象里哄小孩儿的语气：“当然可以！不过我们需要拍一个合照～”
“任何愿望都能实现！”见两只小熊猫有点蒙，她又补充了一句。
说这，她把两张传单递过去。小熊猫们还不识字，前座开车的金钱豹好像也看不懂，低沉地怒吼几声。
“真的吗？”他们装模作样地看着传单，坐在右边婴儿椅的小熊猫认真地眨了眨眼，“那我能明天就变成大熊猫吗？像爸爸妈妈一样那么高大，拥有一身成熟又蓬松的毛？”
“我也想要！”旁边另一只小熊猫不甘示弱，显然它们总期待着一样的东西。
“只要你们真诚地希望这样，就一定可以！”叶澜摸了摸离窗近的那只小熊猫的脑袋。绒毛软绵绵的，很舒服。
她小时候没有抱过这么舒服的玩偶。
叶澜有点恍惚，她一边为自己忽悠更多人参加可能把自己困在里面的抽奖活动感到荒谬和不安，一方面又想起自己的童年来。
她也曾这样渴望长大吗？
“可是我们不会走路……”右边那只小熊猫撅起嘴，拍了拍自己悬空的短短腿，“我们还没有学会走路呢！”
“啥？”叶澜愣了一下。她看了看那两个婴儿座椅，顿时头大。她知道多数熊猫在还没断奶之前都是毛绒团子，小腿腿根本撑不住体重。虽然这些都是娃娃，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这要怎么把它们搬下来？”
“我来吧。”余十七一个箭步就要上前，试图把车门拉开。可车门自动落锁，金钱豹司机又低吼一声。
“爸爸妈妈说，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左边的小熊猫有些迟疑，“但我们真的好想长大呀……”
窗户再度摇上，车厢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对话声，两只小家伙似乎在商量对策。叶澜和余十七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算了，把时间和传单先留在车窗上。大不了等下一次循环再回来看看，说不定它们学会走路后就能下车了。”叶澜苦笑。
她刚想离开，却听见车窗里传来“咔嗒”一声轻响——那是儿童锁解开的声音。随后后座的车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小熊猫探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我们……可以偷偷合影吗？”它紧紧抓着车门，似乎有点害怕责备，又真的不想放弃这次“变大”机会。
金钱豹司机这会儿在前头昏昏欲睡。
叶澜不知道应该震惊还是心软，但这两个家伙比想象中勇敢也更执着。她拿出土拨鼠玩偶，对两只小熊猫说：“要不你们先抱着它，我们人不进车里，这样就不用打开儿童锁了。”
“好耶！”小熊猫高兴地“呜哇”一声，把车门掰开到足够塞进胳膊的角度。余十七连忙趴到车窗上，把相机对准了车内那团黑白绒球。
“来，看镜头～”
“茄子——”两只熊猫异口同声，小小的奶音回荡在车内，
叶澜长舒一口气，正要离开。
后脑剧痛。
金钱豹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打开了车载音响。
I can’t get no satisfaction
Cause I try and I try and I try and I try
（我无法感到满足
因为我不断尝试尝试尝试尝试）
砰——
为什么石头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