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

    尽人皆知,人的腰腹处最是薄弱,若是女子则更甚。

    应笑正正好好在腰腹处挨了这一下,属实被撞得够呛,倒在地上低头狠吸了好几口凉气才将将遏制住椎骨上的刺痛。

    她尚且在缓神,头顶上却传来嘶嘶哈哈的呼痛声。应笑闻声抬眼,粗粗瞄了一眼“肇事者”,看身形,是个才年约七八岁的男童。

    那男童稚气未脱,衣着却十分贵气,一件杏黄色的织锦团衣,上头用金线绣着狮子纹,织造精巧,狮子的鬃毛在日光下流光烁金,栩栩如生。

    额上亦是齐眉勒着二龙抢珠的金抹额,只不过那金珠如今是看不见了,只有两条龙尾巴露在外头——

    抹额余下的部分都被一双小手捂住了,是那男童正两手捂着脑门呲牙咧嘴,比她还疼的模样,应笑在一旁瞧着,居然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更像碰瓷儿的。

    “嘶,好疼……”

    那男童捂了脑门儿半晌,缓过劲儿来才见应笑还倒在地上,顿时有些慌了。

    “你、你干什么?你快起来!”

    他一张口,还是脆生生的稚嫩童音,虽听得出略带慌张,但仍是尽力维持了镇静。不过短短一句话,语气里却隐约透出一种养尊处优惯了、才会身负的上位者气势,明明尚且年幼,却已初具雏形。

    应笑怎么听怎么违和,总觉得他不是在说“起来”,而是“平身”。

    好没礼貌的熊孩子。她心道。

    应笑勉力撑着身子,从伏地改为屈膝坐起来,试探着按了按膝上痛得最厉害的地方,果不其然,稍一用力便是钻心的痛,估计等到晚上又是一片淤青。

    短短两天,又受一次皮肉伤,应笑心下烦的要命,强忍着想叹气的冲动,小心地避开伤处尝试着起身,头也不抬道:

    “实在不行你赔我点钱吧——”

    “钱?什么钱?不对,你先起来……”

    那男童许是瞧她摔的狠了,有些无措地来上手扶她。

    说是扶,实则只是一味地用蛮力扯她的袖子,柔软娇贵的丝绸袖子在他手里攥出深深的褶皱,细听似还有绸缎快要撕裂前、绝望的嘶吟。

    应笑看出他根本不会照顾伤员,连忙从他手中抢救回自己的袖子,十动然拒:“……我自己能起,别拽了,再拽拽碎了。”

    男童果然听话地松了手,两手一垂,就这么干站在一边,围观她撑着地面起身。

    青石板冰冷,其上还有许多灰尘沙砾,沾进她手心不少。应笑两手并在一处拍了拍,低头却正好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她瞧。

    这孩子……好生面熟。

    应笑一愣,边拍灰边不自觉地微微歪头,又仔细看了那孩子两眼。

    不对,不只是面熟。

    应笑蓦地顿住手。

    就在昨天,她才刚刚见过,他甚至还在宴会上带头给她拍手叫好来着。

    这竟是殷璇世子的幼弟,殷瑞。

    应笑心下一紧,下意识左右环顾,好在此处视野开阔,一目了然,直到确认四下里并未见到什么身着鸦青窄袖圆领袍的家仆,才浅浅松一口气。

    应笑不认为自己是谨慎过了头,她既落入这个时代,就得遵这个时代的规则。

    何况她以这样的身份开局,她可不觉得她同王府的公子撞在一块儿,大家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评评理,有身份上的云泥之别在前,不论她有理没理,都是没理。

    所以如非必要,她现下实不想同这些权贵有什么牵扯。

    应笑瞄一眼正仰脖望着她的小豆子殷瑞,心下略感安慰。

    好在这是个还没长成型的幼年权贵,身边没有穷凶极恶的家仆跟着,应当不至于对她喊打喊杀的。

    她本想就此别过,大家就当无事发生,没想到殷瑞对她的印象竟然出乎意料的深,一眼就认出了她:

    “咦?你不是那个、那个昨天弹琴的乐……”

    殷瑞一张小嘴叭叭,话也秃噜得飞快,说到最后却突然住了嘴。

    大抵是良好的教养使然,使他到底没有说出那个“妓”字,过后还为寻一个恰当的称呼抓耳挠腮了半天,才忽然急中生智道:

    “那个弹琵琶的姐姐!”

    应笑:?虽然,也对。

    她略感意外地看了殷瑞一眼,倒并不在乎他称呼她什么,因为现下她正在想另一件事。

    应笑回身望望身后九曲回深的窄巷,再三确认过这是青楼产业聚集地没错。

    就是因为这种认知无比清晰,以至于她再回过头来望向四头身的小殷瑞时,目光中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老天,他才八岁啊,八岁!

    她虽知道封建社会荼毒人,却万没有想到居然这么深,已经把一个儿童毒害成这样了么。

    应笑面色古怪,眸中似有薄薄一层怜。

    殷瑞全然不知她已然想到不着边际的地方去了,反倒忽然望着她眼前一亮,伸手就揪住她的衣袖:

    “诶,你在这儿就好了,你个子高,可不可以帮我找找我的鹦鹉?”

    应笑不懂他这是哪门子的自来熟,却也被他的话吸引了,不由问道:

    “鹦鹉?”

    “嗯!”殷瑞重重点头,“是一只白鹦鹉,很大,羽毛很亮,我亲眼看着它飞进了这条巷子!”

    原来是找鹦鹉找到这里来了,看来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应笑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觉出,她好像是误会了。

    为掩过心头这点尴尬,她低头问他:“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还带着一只鹦鹉?”

    应笑就看到殷瑞的脸渐渐涨红,似乎在为要不要说实话而挣扎,片刻后,才垂头丧气地小声道:

    “鹦鹉不是我的,是兄长的,我只是想带它出来玩,结果一没留神,让它飞了……”

    应笑听得嘴角抽搐,心道你哥有你真是他的福气,带鸟出门不提笼也不栓绳,难道还指望它因为爱乖乖留下吗。

    她低头间,眼睛被一道翠绿晃了一下,才瞧见殷瑞腰上挂着一块青玉双鱼佩,水头极佳,打眼望过去青翠欲滴,盛着一汪湖水似的,随着他动作,那两尾鱼便像活过来了一样,空游无依。

    她看了半晌,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心知他宴上童言无忌所说的“投珠听响”绝不是假的。

    这样的天家富贵大约人皆侧目,她不向往,却并非是要与凡俗欲望割席,只是太过清楚的这绝不是凡人可轻易攀附的。

    她虽对殷瑞观感不坏,但私心里,也是不想多管闲事的。

    退一步讲,就算她想管,又哪里轮得到她来伸手。

    无奈殷瑞仿佛看出她的犹豫,紧揪着她的袖子不放,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应笑只得蹲下身来先哄着他:

    “我瞧你兄长对你很是爱护,应当不会为了鹦鹉责怪你,你大可回府去寻家丁来帮你一并寻找。”

    殷瑞的反应却很激烈:“不行,不能回府!”

    应笑转过眸子去定定望着他,殷瑞扛不住,吭吭哧哧地说了实话:

    “兄长昨日罚我抄大字,我不想写,所以今早才偷溜出来,兄长还不知……”

    他越说越小声,对着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也感到赧然似的。

    望着眼前低下头去、只留给她一个头顶的稚童,应笑的眸光忽而转冷。

    他是该感到赧然没错。

    他是世子幼弟,金尊玉贵的小王子,溜出来玩弄丢了只鹦鹉而已,能算什么大事,自然可以把手一袖,就这么溜达着回去。

    但,世子府里那些侍弄鹦鹉的鸟奴才大约就要倒大霉,看不住小王子,也盯不住鸟,直接打杀了也是有的事。

    他们的命同自己的一样,都是不值钱的。

    应笑望着那只青鱼玉佩,久久没有再做声。

    *

    日头高升,转眼便至晌午,几尺之外,沿街的商铺陆陆续续开始营生,有货郎挑着担沿街吆喝叫卖,孩童追逐打闹嬉笑,一时间人声喧闹不绝。

    殷瑞被外头的热闹短暂地吸引了注意力,脸上刚现出些新鲜好奇,转念又想起丢了的大鹦鹉,五官立马又跟吃了黄连似的皱成一团。

    他转过头来,原本还在丧气,偶然顺着应笑的视线,发现她在看那块双鱼佩,像是终于抓到一个能说动她的理由,毫不犹豫便要扯下来给她:

    “你喜欢这个?给你……”

    方才一瞬间的齿冷几乎麻痹了应笑所有的感官,巷子之外的车马人声无比遥远,就连近在耳边的童声都显得模糊不清。

    直到临街的包子铺掀开笼屉,丰沛的水蒸气携着油面肉的香气,充盈了整个巷子。

    应笑鼻尖翕动,属于食物的温暖香气,勾得她麻痹了的知觉有飞快回暖的迹象。

    对了,她得先解禁,得先有东西吃,不然都等不到别人来害她,她自己就先饿死路旁了。

    她脑子里想着新出锅的雪白包子,饿了大半日的脑子就有些迷糊,以至于再垂眸望向揪着她不放的殷瑞时,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腮,跟包子皮一样软嘟嘟。

    殷瑞许是从未叫人这么捏过脸,也不躲,就呆呆仰着脸让她捏。

    应笑心下微动,眼前这孩子是个金疙瘩不说,最难得是心肠不坏。

    虽然她总觉得哪里违和,这小王子简直就像是一张香喷喷的馅饼,还是自己乖乖掉到她面前来的那种。

    但若是结个善缘,将来有朝一日真能得个庇护,也算她的报酬。

    想到此处,应笑按住他的手,拦下他继续扯那块玉佩,迎着殷瑞不解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自己收好了。”

    在殷瑞以为她要拒绝、露出失望的神情之前,应笑忽而伸出手,将他的小手轻轻握在手心里。

    “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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