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一箱东西,穿着蓝色的志愿服外套,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我眼前,像一片偶然的云。
他大概也没想到会撞着人,顿了顿,把箱子往一边偏了偏,抹了把沾了雨水的脸,低声说了句抱歉。
我摇摇头,让出位置,那个叫白扬的老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起身走过来,给他递了条毛巾,小声说了什么。
他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很认真,眼睫垂着,会轻轻颤动。
皮肤好白啊,像梨花花瓣。
我莫名其妙的想。
“小梨花,小梨花?”
宋音伸手在我眼前挥了几下,我恍然回神,才发现肖老师已经拎了东西,正站在门外等我们。
“该回去啦,我妈刚刚打电话呢。”
我匆匆答应,和宋音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好,同众人道了别,就跟着肖老师离开了。
雨水把巷子洗得很干净。天边的云霞懒懒的垂下来,罩着整个小镇,颜色绮丽,像燃烧的玫瑰。石板路亮亮的,有些低矮的地方就积起一个小水洼,叶子不小心落下来,水洼就晃晃悠悠的乱颤。
青瓦白墙又成了狸花猫飞檐走壁的场地,它很淡然的从一家屋檐窜到另一家,不小心碰掉一小块墙皮,街口的大爷瞧见了就从窗口探出头,笑骂几声,拿了笤帚把它的赠礼清扫干净。
“真漂亮。”
肖老师轻轻说,她的脸被火烧云映的很柔和,微风抚摸过她润泽而闪烁的眼,像盈着流淌的白河。
她冲我和宋音笑笑,问道,
“伤口好的怎么样了?”
我抿抿唇,老实回答说不严重,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她又摸摸我的头,像在给一只紧张的小猫顺毛,
“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不用放在心上。”
她把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看了看远处的火烧云,它的生命短暂又绚烂,现在已经潇洒落幕,只剩下一点点余韵还没有褪尽。她玩笑似的开口,
“自作主张给你报了夏令营,事项已经处理好了,小梨花别介意啊。”
短短几句话,肖禾把为这件事所奔走忙碌的时间都一笔带过。
我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假装没看见我的不安,她眼睛弯了弯,耐心解释说,
“白扬是我大学同学,他们这次夏令营是志愿支教,不用学费。”
她停了一下,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
“小寂,你很聪明,这个暑假能把之前落下的课补起来,还能提前学习新知识,新学期很快就能赶上大家。”
宋音也扭头看我,眼神很认真,我知道,她们一直都在挂念我。
“你家里那边不用担心。”
肖老师顿了顿,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
“李警官说了,你父亲还要关几天,他会帮忙看着的。”
“对呀对呀,我妈说了,这几天你和阿婆就住我们家,她每天给我们做好吃的!”
宋音一把搂住我,抱怨地说,
“我妈老觉得我一天天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似的,净琢磨着怎么把你拐回家呢。”
肖老师思考了一下,没忍住笑了,她摸摸宋音的头,
“春姨形容很贴切。”
宋音一脸不可置信地扭头看我们,
“我明明也很温柔的好不好,都是赤裸裸的污蔑!”
远处电线杆上的噪鹃被她一嗓子惊到,扑腾着翅膀,飞向了太阳的方向。
“……”
还没进院口,小黑就兴冲冲的跑了出来,尾巴摇得像个小陀螺,我蹲下来,摸摸它的头,小狗伸出柔软的舌头,很亲昵的舔舔我,弄得我的掌心有些痒。
“呦!肖老师,小崽儿,回来啦。”
春姨嗓子很亮,正在外面指挥宋叔叔支桌子。看见我们回来,她赶忙迎上来,挨个摸摸脸,亲亲额头。
宋叔叔有些胖,笑起来像弥勒佛,很没脾气的样子,他顺手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招呼我们进屋。
“先进屋坐,饭一会就好,阿婆在厨房炸奶糕。”
宋音欢呼一声 ,飞一样往屋里跑去,春姨笑骂到,
“一天天咋咋呼呼的!”
我觉得很亲切,跟宋叔叔和春姨打了声招呼,也进了屋。
我把荷花抽出来,插进花瓶里,寻着香味走到厨房,宋音早就抱着一盘热乎的炸奶糕往嘴里塞,被烫的吱呀乱叫。阿婆正拿了水给她。
“宋音!别吃了!”
“把菜端出来!不然就剩个空盘了!”
春姨在外面扯着嗓子喊,宋音做了个鬼脸,又往嘴里扔了一块儿,就风风火火的出了厨房。
我转回头,轻轻喊阿婆。
小老太太擦擦手,小心摸着我的脸,眼睛被水汽氤氲着,泛着一点点光泽,温和又慈爱。
“回来啦,累不累?”
我摇摇头,依赖的往她身上蹭,闭着眼,有点撒娇的说,
“不累,但是饿啦~要阿婆给喂好吃的的。”
阿婆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树叶的脉络。她捏捏我耳垂,慢慢拉着我往外走,
“一会儿和阿音多吃点,阿婆和春姨专门做的好吃的呢。”
晚上的风很轻,蛙鸣也显得宁静,玉兰树年龄很大了,依旧很茂盛,笼住了半个庭院。
月亮爬上来了,歇在树梢上,投下斑驳的影。一张木圆桌板板正正的端放在树下,底下提前放了蚊香,正升起袅袅的烟。
菜已经摆齐了,肖老师正和春姨她们斗智斗勇谁坐主座,看见我们出来了如蒙大赦,忙把阿婆往前引。
都上了桌,春姨体内的隐藏属性蠢蠢欲动,筷子全方位无死角的翻飞,保证每个人碗里的菜都没有消减下去的迹象。
除了以年纪大了不宜多食为理由,并且中途转换阵营加入添菜大军的阿婆,没有人逃脱掉春姨满满的爱。
到了最后,我们都觉得自己成为了肚子圆圆的金鱼,处在被撑死的边缘。
为了避免惨剧的发生,宋音朝身边递了个眼色,宋叔叔视死如归的点点头,偷摸捏起酒杯。
接受到信号,宋音大声揭露“罪行”,春姨果然立刻扭过头,转移战场,拧着叔叔的耳朵念叨起来,
“说了多少次啦?少喝点酒!”
“你那血压比你发际线还高,还不注意呢!”
“一大一小都不让我放心,真是,当时就被你那破模样冲昏了头,眼一闭就嫁了!”
“看看现在你这肚子……”
叔叔连声赔笑,一边冲我们飞速打手势。
我们了然,迅速收了桌子以绝后患。
为了顾全大局,委屈叔叔啦。
……
切了在井水里镇得冰凉的西瓜,歇了一会儿,大人们以铺床支开我们,又聊了会天。
我知道,他们在聊我上学的事儿。
洗完澡,把凉席铺好,又洒上花露水,我和宋音躺在小阁楼的床上,把天窗的帘子悄悄打开。
月亮真亮,柔和的光从窗子边上小心翼翼跳下来,把我们的半边脸颊照得很清楚,我们看着月光在对方眼睛里一眨一眨的跳舞,没忍住悄悄笑起来。
很快,楼下的声音停了,阿婆和春姨他们都睡下了,小黑也进了窝,小楼安静了下来。
蝉的声音很孤独的响着,远处的噪鹃偶尔喊几嗓子,声音被风拖得很长。
阿音已经睡熟了,手臂摊开着,薄毯被打到一边。
我把吱呀摇头的风扇关了,轻手轻脚的起身,蜷在角落,摸了摸右腹靠腰处已经淡下来的淤青,那个时候的疼痛我还是很难忘记,感觉自己要死掉了。
我发起呆来,抱着兔子玩偶,揉一揉它长长地已经不再柔软的耳朵,忽然有点儿难过。
我是一个好麻烦的小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