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北平原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一个农村老头儿提着鸟笼，吹着口哨，欢快地走在田间地埂，突然他闭口站住，小心翼翼地把鸟笼放到地上，伸出双手，弯腰往田地上一扣，随即又喜笑颜开，只见他把蛐蛐儿放到鸟笼底下系着的一个被戳了好多洞洞的透明塑料瓶中，然后欢快的口哨声又传遍了整个田野。
“老李头儿，又遛鸟逗蛐蛐儿呢？”不知何时一个人从沟底下的田里刚上来，一面用脚蹭去锄头上残留的草和泥巴，一面继续说到：“老李头啊，就是有福气，老婆孩子也争气，你看我家，全靠我挑大梁。” 语气之间多了几分揶揄。
老李头儿也不生气，嘿嘿笑了两声说：“想享福就有福想，想吃苦就给你吃，还管够咧” 。说罢，他继续提溜着鸟笼，吹着口哨找蛐蛐儿去了。留下那农夫在背后呸了一声：“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玩意儿！”
要说老李头儿这点儿爱好放在现代社会，那叫亲近自然，也不是多大问题，但在那个大家都还为温饱挣扎的年代，确实显得有些奢侈了。但不被理解这件事情，似乎对老李头儿影响倒也不大，他也习惯了作人们口中提笼遛鸟的“纨绔子弟”。
农夫有句话说的不错，老李头儿的老婆子和儿子确实争气。老婆子主内，大儿子主外，老李头儿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二层小竹楼，日子过得在村里还算是拔尖儿的好。
村里人都说老婆子别看三寸金莲，有胆有识，能干的很。据说因为家里条件好，老婆子小脚也跑不快，老李头贪玩儿经常不着家，于是这家就被小偷惦记上了，家里常遭贼。后来有一次老婆子听到有动静，拎着一把自制的猎枪就从楼上下来了，吓得小偷一溜烟儿地逃出去，老婆子还是追到门口朝着小偷逃跑的方向开了一枪，从此这家在没小偷敢光顾了。
老李头儿的大儿子比小儿子大了将近二十岁，大儿子叫书芳，二儿子叫书俊。老李头儿不在家的日子居多，于是大儿子书芳很早就开始当家，照顾妈妈和弟弟。书芳是村里的名人，会铁匠、裁缝、唱戏，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书芳的媳妇儿是邻村秦家女儿，不善和人打交道，和书芳育有有四女两男。话说书俊出生时，老婆子年事已高、奶水不足，恰逢书芳大女儿出生不久，于是书俊就跟着大侄女儿一起吃秦氏的奶。后来书俊长大，到了娶妻的年纪，书芳就盘算着把家里另一块儿地给弟弟盖个房子好讨媳妇。但那块儿地是个大坑，于是书芳就每天一有时间就挑土去垫那个坑，硬生生靠两个肩膀一副扁担无数个来来回回给那大坑填平了才盖了房子，然后又给书俊娶了媳妇儿，人送外号“小钢炮”。
那时大家都是在生产队按工分儿拿钱。书芳属于技术人员，工资算是比较高的。队长就想让他的儿子跟着书芳学手艺，以后也好拿高工资。书芳收了徒弟，按老规矩让徒弟从最基本的开始做起，也就是每天先要拎大锤砸铁。一段时间下来，徒弟受不了回家就抱怨太累了还赚不到钱，师父却天天不出力就赚那么多。久而久之，队长心里也开始有些不平衡了，觉得书芳故意刁难他儿子，怕他儿子学会了抢饭碗。书芳能干不能说，也没想着去解释一下，于是这梁子就算结上了。打那儿起，队长开始处处刁难书芳，书芳也不是好惹的干脆不在队里干了，算是现在的辞职吧，开始自谋生路。因为书芳做事认真踏实，哪里需要铁匠、需要裁缝、婚丧嫁娶需要唱戏的，三里五村的都会去找书芳做。结果书芳家里日子过的反倒比在生产队里做工时还要好些。队长又气不忿儿了，仗着家里人多开始搁其他事儿上找茬儿，俩家为此还发生过多次冲突。直到后来，书芳的儿子和队长的儿子在一条胡同过了大半辈子，还是面和心不合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吃了人少的亏，过得不好被人笑话，过得好了被人使绊子吃暗亏，书芳希望家里人丁兴旺些。于是，当书俊有了第一胎是个儿子时，他这个大伯是非常开心的。但是这孩子早产，出生即面临夭折的风险，书俊初为人父也是吓得六神无主，书芳二话不说，抱起孩子单手骑车就往市里医院跑。但医生看了下拒收，说回家吧治不好。那个年孩子还不金贵，这种事情也不少见。但书芳不肯。大冬天，一个大男人抱着个月娃子在医院走廊，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给娃娃裹上，又把方巾那么宽的裤腰带解下来给孩子垫上当尿布。有人看着可怜去给孩子送点儿奶吃，娃娃却直接一滩稀黄地拉出来，书芳不得不拿着裤腰带在大冬天去冷水下搓洗，却惹得护士一脸不满，斥责他把走廊搞得臭气熏天。许是感动了老天爷，这孩子居然熬了十几天后渐渐有些好转，大家都说这娃娃捡回了一条命。后来这孩子还有了俩弟弟，书芳心中更是开心不已。
随着下一代渐渐长大，其实这已经算是两个家庭了，但书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之前说过秦氏不善与人交流，而“小钢炮”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做事果敢爽快，小嘴又甜，和老婆子自然是合得来的。于是免不了虽然老大家为大家庭出力多，但老婆子却更偏向老小家一些。秦氏难免有些委屈。但她给自家男人抱怨时，书芳是不大听得进去的，毕竟在他心中并无两家之分。于是秦氏只能给自己的孩子诉苦。孩子嘛，在没有明白事理之前，自然是不懂得辩证地去看和分析的，大部分都是天然的“保妈派”，特别是女儿们。于是，书芳家的四个女儿从小就对叔叔和婶婶心中多有不悦。相互之间也发生过一些摩擦，只不过在书芳眼里，一切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的闹别扭，也从未想过分家的事儿。
是的，分家的念头从未在书芳脑海里闪过。而他绝不会想到，这会给他用尽一生去守护的家人们甚至后代们带来多大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