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国都邑会畿,还是那条最繁华的主街,还是那家最气派的永福客栈,阿狸看到曾经的胖掌柜还在,只是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客人来了,他也不招呼,只坐在柜后面摇着扇子喝茶。
在柜前掌事的,是一个年轻版的胖掌柜,阿狸猜,这八成是他儿子!
这位年轻些的胖掌柜,和他爹当年如出一辙,一双被肥厚的眼睑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滴溜乱转,脸上带着谄笑打量和迎接着每一位走进店中的客官,他此刻正在给一男一女两个人讲这客房的价格。
阿狸和阿松也走上前去,胖掌柜迅速看了一眼两人的穿着打扮,见阿狸相貌奇丑,阿松有些乡土气,不免心里生了嫌弃。
他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眼光回到比阿狸阿松只早到了一步的这另外的一男一女,心里暗暗摇头——这两人看着更没什么钱!
但来者皆是客,苍蝇腿也是肉,这乃是胖掌柜的家训,他依旧挂着谄笑,只是语气间不甚热络地说:“几位客官,住店的话……”
阿狸没等胖掌柜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这天字一号房可还空着?”
胖掌柜的小眼睛立刻放了光,脸上的谄笑也真诚了很多,直接撇下另外那对男女,转而对着阿狸道:“有!有!天字号的房间都还空着!这两位客官,是要一间?还是两间?”
这边胖掌柜的话音刚落,站在旁边带着帷帽的女子扭着头,突然用双手握在阿狸的两只手腕处,爽朗的声音欢叫道:“阿狸!阿松!”
阿狸和阿松忙也扭头看,女子一把掀开自己的帷帽,她身旁的男子也笑着露出脸来,阿狸倍感惊喜地也双手赶紧拉起女子的手腕,两个女子四只手相叠在一起,阿狸笑着喊:“阿香!阿龙!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四个人久别重逢,相见甚欢,但还是先把客房搞定,他们要了天字号全部的三个房间,胖掌柜喜笑颜开,收了银子,赶紧吩咐小二上前伺候。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看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几人先聚首在阿狸的天字一号房中。小二按照吩咐,给围坐在月桌旁的四位贵客上了些茶点,便退出去了。
阿香先十分好奇的开口问:“阿狸阿松,你们两个人只要了一间上房,所以你们是不是……”
阿松赶紧摆着手解释:“不是不是!阿香你别误会。这里只有阿狸住。我只是护送她过来,我并不住此处。”
阿香笑着点了点头,“阿狸!我这几年,其实年年都上了清阳山,我还曾经试图上天机阁去找你!可惜天机阁里道人根本没人理我!没想到,来了辰国,反而在这客栈里遇到你了!”
阿狸也笑着说:“遇到你和阿龙,恐怕是我此行最惊喜之处了!你们为何来辰国?”
阿狸问完这句话,却见阿香似乎面有难色,估摸着她恐怕是不方便透露。阿香反过来问阿狸:“那你们呢?又是来辰国做什么?”
阿狸笑道:“我有几位故人在辰国,我此次前来是来与他们相会的。”
阿香也含含糊糊地回答了阿狸刚才的问题道:“我和阿龙是有些事情要办。”
两人的回答都异常模糊不清,也似乎都明白对方并不愿意说太多,都不再继续追问。
阿香突然站起身,给阿狸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阿狸赶紧也起身,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阿香,你为何突然行此大礼?”
阿香极为感叹地说:“阿狸,你还记得当年在清阳山临别时,你送我的解毒血药吗?这解药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了我的性命,也使我能够战胜最终的对手。我早已经成为闽国的圣巫女了!我每年跟着永彦陛下去清阳山时,都试图寻你,却一直没找到。今日才总算见到你了!刚才这跪拜大礼算什么!我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报答你!”
阿狸笑着说:“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能平安闯过重重难关,成了圣巫女,我真替你高兴!那你们这次会在这里待多久?”
阿香说:“我也不知道,事情办完了我们才会走。你们呢?”
“我们也一样。但估计没那么快。”
阿龙此时插嘴道,“我和阿香还是第一次来辰国,更是第一次来会畿,没想到这里这么繁华。”
阿松拍了拍阿龙的肩膀,冲他挤了挤眼睛道:“这会畿我倒是很熟!怎么样?晚上要不要去我住的地方玩玩?”
阿龙傻乎乎地问:“什么地方?”
阿松笑着说:“这会畿有一家有名的舞坊叫曼秀坊,里面的舞姬各个美艳不俗,舞技超群。我会住在那边。”
阿龙还没说话,阿香“呸”了一声,“阿松你可不要教坏我哥哥!他如今已经有家室,连儿子都有了!你要去看舞姬你就自己去!可别拉着别人一起!”
阿松哈哈一笑,调侃阿龙道:“阿龙兄弟,阿香是步步高升,但看来你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被她管得死死的!你说日后,要是你的媳妇儿和妹妹有了矛盾,你到底帮谁?”
阿龙讪讪一笑不作声,阿香却继续笑着抢话道:“阿松,你可别挑拨离间!我嫂嫂阿蛮贤惠的很,从来不会与我有争执!”
阿狸“咦”了一声,笑问:“阿香,我怎么记得你那时也提过这个叫阿蛮的女子,还说不让阿龙娶她。没想到这位阿蛮姑娘最后还是成了你的嫂嫂,你现在反而夸她好了?”
阿香冁然而笑,“我那时觉得阿蛮要给我哥哥下情人蛊,这件事我是不高兴的。但是有我在,她反正也下不成,只是我哥哥没中这情人蛊,也还是成了她的情人,那我还阻止个什么劲儿?”
阿狸问:“那你呢?这么多年过来,你有没有心爱的男子?是否已经嫁人?”
“我?……”,阿香有些悻悻然地说:“我就算了……我就算有心爱的男子,也不可能和任何人长久在一起。圣巫女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只能属于永彦陛下……”
阿狸看阿香脸色有些变化,似乎刚才的开心都没有了,觉得自己问错了问题。好在阿龙把话题转移到了阿松的身上,他问阿松:“那阿狸和阿松你们呢?可成家了?”
阿松摇摇头,语带遗憾地说:“我倒是想要成家,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姑娘……”。
阿松说这话的时候,看着阿香,双颧上竟然浮起了两道暗红。阿龙阿香没发觉,阿狸却看在了眼里。她也回答了阿龙的问题:“我已经成家了,只是我的夫君亡故了。”
阿龙和阿香没想到阿狸会有这样的遭遇,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话再接下去了。四个人有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和冷场,最后阿狸说:“阿香,这曼秀坊十分出名,听说连辰王办宴,都曾数次请她们去宫中献过歌舞呢。阿龙要是顾及阿蛮,不去也就不去了,你要是晚间无事,倒是可以随我阿松哥去见识见识!我今日就要去见故人,见过他之后,我恐怕就不会再住在这里了……今日一别,日后又难相见了。但你们若是有什么事情在会畿需要人照拂,你们都可以跟阿松说。他一定会努力帮你们办到。”
阿香和阿龙交换了一个复杂沉重的眼神,阿香问:“阿松可会知道你之后在哪里?”
阿狸说:“我不确定……我不一定能有足够的时间给他消息……”
阿香思索了一下,对阿狸说:“阿狸,我有一种专门用来寻人的蛊虫,无论天涯海角,它都能帮我找到你,你可愿意让我在你身上行蛊?它对你绝不会有什么危害,我还没想好如何报答你,我不想这一别又失去你的踪迹。”
阿狸和阿松正需要这样一个隐秘的方式,好让阿松随时能掌握阿狸的动向,赶紧点头答应了。阿香取出一个小盒打开,里面有数只虫子,大的如一粒黑芝麻,小的如半粒白芝麻,全都一大一小成双成对地挤在盒中。阿香取了一只身型略小的白虫,把她放在了阿狸的耳蜗中,阿狸毫无感觉。阿香已经盖上了盒子,拍了拍手,笑着说:“这样就行了!”
阿狸和阿松都觉得这蛊术十分神奇。阿松问阿香:“那今晚你可愿随我去曼秀坊?”
阿香点了点头,“好!那我此刻先和哥哥回客房去收拾一下。晚一点我换身男装,再来找你。”
待阿香和阿龙退出了房中。阿狸对阿松说:“阿松哥,我即刻就会出发去见淑太妃。她和容王一样,都是极聪明又消息灵通之人,她和静太后及容王的关系又特殊,我猜她必定早已经知道南宫郦就是阿狸,阿狸就是神使这件事了。今日,我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她会即刻通知容王。于公于私,他们也都会希望我日后能留下来为辰效力。但容王一定会先派人来这客栈搜查我的房间,你这几日务必不要出现在这客栈里,免得他的侍卫认出你。如今正好阿香帮忙,你之后便依靠她找到我吧!”
阿松仍然有些担忧,“阿狸,我想最后劝你一次,你要不要放弃这次行动?其实,我相信,历帝他也一定不希望你如此涉险!”
“阿松哥,我已经想好了!你们已经劝了我一路!都到了会畿,你真的不用再劝我了!
阿松叹气道:“好吧!那你何时觉得时机到了,只需按之前商定的,找到任何一种鸟兽,让它连续三日停在你所居之处的大门瓦檐上,到了第三日晚间,我便会安排人手,在外面潜伏接应你。如若容王的侍卫太多,则有些麻烦。百晓门毕竟不是武功门派,此事又极为机密,我们也很难大张旗鼓的去花钱请人。所以只能见机行事。”
阿狸沉吟了一下,嘱咐阿松说:“万一我没能逃出来,阿松哥,你和义兄要好好帮我照顾小宝!另外……”,阿狸促狭的一笑:“你若是觉得阿香不错,这次一定要把握好机会!千万别轻易把她放走了!”
阿松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就属你机灵!你快去吧!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