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最深处的地牢,不见天日,阴暗潮湿,寒气凝成了水从石壁间渗进来又沿着被侵蚀的沟壑滑落在地,在死寂中荡出细碎的回响。
玄色大氅垂落如鸦羽,烛火在宫远徵的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影。他站在铁栏外,看着角落里那团黑乎乎的,需仔细看才能看出人形的身影,许久未发一言。
一旁的金复见此,低声解释道:
“此女是无锋花了功夫训练出来的细作,很是嘴硬,角公子各种手段用尽也未能从她嘴里套出一点关于您的消息,后来公子又忙于找寻您的踪迹,和剿灭无锋残党,这才将她撇置一边,一直关到了今日。”
宫远徵还是没说话,金复等了会儿,又说:
“此处寒气重,下来之前公子特意嘱咐徵公子看一眼便好,不要久留,免得寒气入体伤了身子。”
宫远徵听见这话,收回视线,轻声回了句,
“走吧。”
待脚步声渐远,那角落的黑影像是被什么惊醒般动了动。
“远徵···”
一月前,宫尚角叫住了在角宫门前踌躇不前的宫远徵,
“回家了,怎么不进门?”
宫远徵的身影僵了一瞬,缓缓转过身去,抬眼,看见了还需金复搀扶的宫尚角,披着绒氅,一张硬朗的脸毫无血色,眼泪霎时间盈满了眼眶,宫远徵张了张嘴,轻轻唤一声,
“哥···”
眼见着宫尚角准备跨过那高高的门槛向他走来,宫远徵赶忙迎了上去,走到近前,宫远徵还能闻到他哥身上飘来的血腥味,这是受了多重的伤?
“看你,”常年握刀的手带着层厚茧,因为受伤的缘故,不似从前那般温暖,“怎么长了两岁,还似从前那般爱掉眼泪。”
“哥···对不起···”
“远徵···”宫尚角将他圈进怀里,他找了两年、想了两年的弟弟,他的远徵,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别丢下我···”
声量很小,却足够击痛两个人的心。
李莲花故技重施甩掉了方多病,准备只身前往玉城。
可就如李莲花所说,“有缘,自会相遇”,他与方多病的缘分可不是一般的深,转眼间,两人又在小棉客栈重逢。
方多病看着一派悠闲在那里吃吃喝喝的李莲花就气不打一处来,噔噔噔的跑到对方面前坐下,叉着手故意不说话,谁知李莲花只是笑着看了他一眼,还能心平气和的招呼他一起吃饭。
方多病更是生气,
“李莲花!你又抛下我自己跑了!”
“你这不是追上来了吗。”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带着我一起走!?”方多病大眼一眯,“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方少侠多虑了。”
“哼,我写信回天机山庄叫他们查过了,你是十年前突然出现的,在那之前根本没什么李莲花,你说你是个大夫,却能起死回生,据我所知,这世上能有这般通天医术的,只有一人···”
“嗯?谁?是小远吗?”
“不,是金鸳盟余孽--药魔。”
方多病直言不讳,并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谁知对面的李莲花听了这话却是笑开了,
“哎呀呀,方少侠不愧是立志要当刑探的人,这编故事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
“是不是编出来的故事到时候自有分晓,现在马上跟我回百川院去。”
这边两人还没掰扯出个一二来,那边云娇的一声尖叫率先拉开了此次玉城之旅的帷幕。
方多病跟着众人凑到浴房里去看,粘稠的血液像是一根沾染了腥气的丝线,从楼板的缝隙间漏了下来。
“这楼上住的是谁?”
众人左看右看,没发觉自己身边少了人,方多病是行动派,退出人群,跑上楼查看,死者穿着麻布短衫,手上有茧,但房间里没有武器,应当不是江湖人士,只是碰巧住进这件客栈,被人一刀割喉,除开这处致命伤,死状安详,凶手应当是一名练家子。
李莲花自然也跟着上来,他看一眼方多病,
“方少侠,此番怎么没见你的丫鬟仆从?”
“青山派过后,旺福经历了那样的事,我也不好再让他跟着我到处跑,干脆让他和离儿回去了。”
“古人云:祸兮福之所倚,旺福虽然失去了亲爹,但好歹捡回条命不是。”
“怎么说?”
“若是他在,今天指不定遭殃的就是他了呢。”
“胡说八道,旺福跟着我,肯定不会出事的。”
李莲花没再继续反驳,只是笑笑,随后转身下了楼。
玉城二小姐--玉秋霜又不见了,玉城的护卫率先发了难。
经过好一番波折之后,众人在镖局密封好的镖箱里找到了玉秋霜的尸体。
自家二小姐遇难,玉城护卫不敢怠慢,直接将一整个客栈的人全都抓回了玉城,等候玉城城主,也就是玉秋霜的姐姐--玉红烛的处置。
玉红烛此人雷厉风行,心狠手辣,对于自家的侍卫仆从从不手软,直接叫人处置了,而对于从小棉客栈抓回来的人,玉红烛自然也不会放过,想将他们一并处理了。
但还好有方多病的据理力争,为他们挣来了了三天的时间。
又一次,方多病同李莲花携手查案。
眼看真相大白玉红烛却只处理了欺骗她的入赘夫婿玉穆兰和背叛了玉秋霜的好友云娇,对于同样下了手的宗政明珠,玉红烛确实将他保了下来,甚至还想将方多病等人杀人灭口。
但还好李莲花早有准备,以方多病的名义提前通知了百川院,关键时候引得石水带人前来解围,最后才将玉红烛与宗政明珠拿下。
而李莲花,早就见势溜走,去到了先前查案时发现的一个疑问地点--玉城后山。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李莲花前脚刚到,后脚就见证了十年前的‘老朋友’笛飞声伤愈出关。
笛飞声居然还活着,那说不定能从他这里知晓师兄遗体的踪迹。
李莲花躲在暗处盘算着。
只是他没想到,在这遥远的玉城,还会遇见故人。
李莲花远远地看着乔婉娩和肖紫衿相携而去的背影,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对于这些旧事早已放下,可如今看到这样的场面,李莲花却不能做到波澜不惊。
李莲花垂下眼帘,还没来得及感伤,旁边某只小狗的声音便窜了出来,
“我看你啊,可是别多想了,敢肖想武林第一美女乔婉娩,你还得问问肖大侠手里的那把破军才是。”
方多病两手满满当当拿着吃食,凑到李莲花耳边说道。李莲花听了这话,先前那些伤春悲秋被他抛诸脑后,他转身看向方多病,
“方少侠想多了。”
“哼,你···”
方多病还想说些什么,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高唤,
“方小宝!”
“遭了!”
来人应是来找方多病的,听见这声呼喊,方多病慌慌张张的就走了,徒留李莲花在原地,连个招呼他问清缘由的空隙都没有。
何晓凤是方多病的小姨,这些年来没少被支出来找寻一心闯荡江湖的方多病。
她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在见到李莲花时停下了脚,两人互通了姓名之后,何晓凤明显是对面前这位朗月清风的神医上了心,原本不拘小节的女侠变作了一副娇娇女儿状,还将自己独属的信烟塞到了李莲花的手上。
李莲花看着手上的信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想着,
“等会儿见到方多病,让他带回去吧。”
十年前东海一战,李相夷因为碧茶之毒撑着一口气让无了大师帮他续了十年的寿命,后来他遇见了能医擅毒的宫远徵,碧茶之毒被压制住不少,李莲花没想活,便不求着能解毒。
只是无了显然不知道这中间的变故,如今来了信,提醒他时日无多,李莲花反倒是高兴的。笛飞声还活着,说明找到师兄指日可待,一年的时间足够他用了,又何必像那和尚信中所说,去麻烦故人。
李相夷十年前便已经死在了东海,而李莲花,这十年间走过的地方、看过的景···
突然的推门声打断李莲花的思绪,接着就是来人的说话声,
“我说怎么躲个人的功夫你就不见了,”方多病自顾自走到李莲花面前来,“我猜你就是回了莲花楼,这不,马不停蹄就来寻你了。”
李莲花早在他推门的时候便将手中的纸条塞进了一旁的火炉中,却还是被方多病瞧见了没燃尽的残骸,
“你在烧什么?”
“没什么。”李莲花淡定的喝了口茶,“方少侠怎么又来我这里了?”
“你是不是身体不好?还是有什么旧疾?之前我看宫远徵走的时候还专门要了你的血才离开的。李莲花,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李莲花看一眼方多病,对方眼中的急切不似作伪,是真的很真切的在担心他,李莲花愣了一瞬,笑着开口道:
“能有什么事,”他起身换了个地方坐下,“倒是你,离家出走,还逃婚,你小姨都找上门来了。”
方多病也跟着转换了阵地,坐到李莲花面前,
“肯定是旺福和离儿漏了我的行踪小姨才这么快追上来的,哼!等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你不若现在就回去。”
“这怎么行,我还差一个案子就可以进百川院了。”
“为什么这么想进百川院?就因为李相夷?这么多年了,就算他没死,他可能也早就把你忘了。”
“嘿,我说你这个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老喜欢说我师傅的坏话,我师傅记性好着呢,肯定不会把我忘了的,再说了,就算他把我忘了,我不还有他给我的信物嘛,到时候等我找到他了,把东西拿到他面前去,料他也不能抵赖。”
‘傻小子,当初随口一说,也就你还记得这么清楚,看得这么重要了。’
李莲花将桌上还在燃的香熄了。
看着对面趴着的不省人事的小傻子,嘴角噙一抹笑,眼神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