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早应声点头起身，跟在姜威身后走进办公室，在姜威递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大黑也跟在两人身后，欢快地钻进了空调房。
一进屋，它就乖巧地趴在苏早的腿边，脑袋亲昵地蹭苏早的小腿。
苏早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在大黑脑袋上摩挲着，一人一狗都享受得很。
“房子装修完快一年了，中间那间没住过人，你看有什么别的想问的，我一起跟你说。”
姜威坐在老板椅上，随意地跷起二郎腿。
苏早抿唇深思，狗院的地段，环境，她都是满意的。
目光不由下移，苏早抬手又揉了揉大黑的脑袋，邻居她也很满意。
房子这么新，少有损耗，她反倒比较担心价格和租期。
溪城的人口流动性不大，房子大多一年起租，她这次回来能呆多久心里没底，找的大多是愿意半年一签的房东。
“价格是？”
苏早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
“八百一间，两间都一样，随便你选哪个。”
“租期呢？”
八百的价格让苏早更心动了，她的疑问只剩下租期。
其实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只要不是三年起租，她可以直接付一年的租金，就算提前离开溪城，一年以内的租金损失她是可以承受的。
“一年起租。”
姜威答得利落，一年起租算是精准地踩在了苏早心里的底线上。
苏早干脆地点头，“我没问题。”
“好，那我说下我这边的要求。”
姜威换了个坐姿，语气平淡。
苏早应了声，看着姜威等他继续讲。
“有孩子的家庭不租，有宠物不租，往来客人过多不租。”
苏早听了，呼吸的速度不由慢了下来。
姜威这些要求，就差把“正经人”三个字拍在桌子上了。
好在，这些条件她都满足。
苏早嘴角微扬，诚恳地回道：“你说的这些问题，我应该都不会有，不如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我的情况，也好让你放心。”
见苏早语气突然正经，姜威坐了坐直，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下，原本严肃的神情松弛了不少，“行。”
苏早收回正在摸大黑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脊背挺直。
“我叫苏早，沪大毕业后一直在沪市工作，今年刚回来，准确的说，昨天刚到。”
“工作情况刚才跟您聊过，我在学府路的机构里当舞蹈老师。”
“目前未婚，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组建家庭，也没有宠物。”
姜威嗯了声，嘴角不自然的弧度消失，也没了最开始的紧绷感。
“房东先生还有其他问题吗？”
姜威看着苏早，低声开口，“一年起租，租金年付，押金一个月。”
苏早点头应下，“我没问题，今天可以签约吗？”
“身份证带了吗？”
姜威随手捞起文件架夹层里的身份证丢到苏早面前，“带了的话今天就可以签，我这材料都现成的。”
“姜，威。”
苏早拿起面前的身份证一字一句，大她三岁，“我们差不多大哎。”
姜威正站在文件柜前找房本，想也没想反驳道：“那还是大一些的。”
苏早看向脚下乖巧趴着的大黑，嘴边的吐槽尽数咽了回去。
狗幼稚，主人比狗还要幼稚。
“不租给有孩子的家庭可以理解，我能问问为什么有宠物的也不租吗？”
“大黑性格不好，没办法跟别的动物相处。”
苏早正想追问为什么，玻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热流吹了进来。
“狗哥！”
“我车好了吗！”
狗哥二字直直戳进苏早耳朵里，狗院的主人叫狗哥，狗院的狗叫大黑，还真是绝配。
来人没打算往里走，半推着玻璃门高声嚷嚷，看到坐在办公室里的苏早，皱着眉又往前走了几步。
“你是秋云的闺女？”
“你不是在沪市吗？怎么回来了？”
“孩子啊，赚钱了就心疼心疼你妈妈吧，那行可不好干。”
......
秋云两个字惊雷一般在苏早耳边轰鸣，世界忽地在她眼前渐远。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苏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背上单肩包，拿起伞，小声地朝姜威说了句抱歉后起身离开。
大黑朝中年男人吼了两声，摇着尾巴追了出去。
苏早的动作太快，玻璃门一开一关，热气涌进来扑在脸上，屋里的两个人才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
大黑守在大门口，眼巴巴看了好一会，直到苏早的身影彻底从视线里消失，才失落地耷拉着耳朵慢悠悠晃回自己的窝里。
“欸？怎么走了？”
男人攥着钥匙，一边往外退，一边嘟囔着。
“这孩子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打小就标致，我不可能认错啊......”
“哎，这家真绝了，妈不要孩子，孩子不认妈，一个比一个心狠。”
姜威沉着脸，大步走出办公室，一把扯下墙上挂着的车钥匙，丢给来人，冷声下逐客令，“车弄好了，开走就行。”
回宾馆的路上，烈日高悬，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洒而下，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苏早脑袋里一片空白，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连遮阳伞都忘记撑。
太阳偏要为难她似的，如影随形地追着她烤，短短几条街的路程，她的脸被晒得通红，皮肤表面甚至能感受到微微的刺痛。
一回到宾馆，苏早快步冲进卫生间，第一时间拧开水龙头，捧起清凉的水，用力泼在脸上。
她缓缓抬头，视线落在镜子上，殷红的眼尾像是被悲伤浸透。
苏早再次弯腰，把脸埋进湿毛巾里。
通风口的凉风扫过脊背，寒意毫无预兆地钻进骨头缝，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洗手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一滴滴水花像是带着她的回忆，强行把她拉回到过去。
她并没有打算联系叶秋云，但这才第二天，这个名字就出现了。
六年，她只回来过两次。
第一次，刚考上的大学的她满心欢喜买了礼物回家，被叶秋云拿着扫把赶出了家门；
第二次，邻居阿姨通知她家里的房子被拍卖，让她回去收拾私人物品。
说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叶秋云恨她，因为她身上流着赌鬼父亲的血。
苏早拿起干毛巾，轻轻擦拭脸上的水渍，一遍遍回想着那人在狗院里说的话。
其实对方没什么恶意，她完全可以更冷静、更得体地应对。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有人提到她的家庭，她的思考能力就在一瞬间被抽走。
无论对方的出发点是好是坏，她都没有办法正确地作出回应，她的本能反应只有一个，逃。
脸上的灼烧感更强烈了，苏早强忍着不适，打开冰箱取出冰袋，用毛巾小心翼翼地裹好，轻轻压在滚烫的两颊上。
丝丝凉意瞬间渗透肌肤，暂时缓解了难耐的灼痛。
她的目光落在手机上，犹豫再三，缓缓伸出手。
指尖刚碰到手机，又猛地缩了回来。
走得太匆忙，她没来得及留下姜威的联系方式，再贸然回去解释......
苏早皱起眉，轻声叹了口气。
姜威的戒备心本来就强，出了这茬事，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去找姜威解释时，对方审慎的目光。
尽管狗院的房子她很是喜欢，但思来想去，苏早还是没拗得过心里的那道坎。
窗外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着，苏早决定先歇一会儿，等下午太阳弱一些后出门看看中介推的其他几套房源。
她随手拆开一块巧克力，机械地塞进嘴里，丝滑浓郁的巧克力在舌尖缓缓散开，香甜的味道瞬间填满整个口腔。
原本乱糟糟的心情，也在甜蜜滋味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
下午四点多，太阳的热情被漫长的炙烤消磨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睡了一觉的苏早恢复了些许元气，她整理好情绪，按照中介提供的地址，出发看房。
街道两旁的树木被晒得蔫头耷脑，闷热的空气紧紧包裹着苏早，她接连看了三套，但结果都在意料之中，不太合适。
一个念头一旦在心底种下，再去做其他事时，怎么也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苏早走到了城南老街。
街边的店铺纷纷亮起了灯，昏黄的灯光交织、晕染，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营造出一种朦胧而暧昧的氛围。
【思媛足浴】的门牌上，斑斓的彩灯闪烁跳跃，屋里暧昧的紫色灯光透过玻璃门，像一双双无形的手，热情地招揽每一位过客。
苏早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神穿过那层玻璃，和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对视。
一瞬间，时间凝固了。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是叶秋云。
这么多年过去了，叶秋云依旧是苏早记忆深处的模样。
大波浪卷发肆意垂落，发梢轻扬，每一丝都透着岁月沉淀下的独特韵味。
一身酒红色的旗袍风情万种，丹凤眼微微上挑，眼眸中流转的光彩蕴着风尘里的妩媚与落寞。
苏早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迈步上前。
然而叶秋云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转身径直走进了里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
溪城的天气多变，白天的闷热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浇灭，细密的雨丝编织成一张银色的网，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
苏早独自坐在公交站台的长凳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塘。
雨滴落下，滴嗒一声，在水塘里漾起层层涟漪，随后又融进水塘，平静的水面仿佛从未被惊扰过，静静等待下一滴雨的降临。
苏早苦笑，她竟然会天真地幻想叶秋云是爱她的。
这么多年，叶秋云对她的冷淡和厌恶，是那么清晰明确，毫无掩饰。
叶秋云从没变过，深陷执念不断挣扎的人，一直都是她。
自欺欺人罢了。
苏早双手反撑在塑料长凳上，茫然地凝视着水面上倒映的昏黄灯光，光点随着雨滴的坠落变小，又被漾开的水晕放大。
九点多，溪城的街道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到行人的踪迹。
一辆丛林色牧马人从公交站台旁疾驰而过，突兀的急刹车声划破了寂静。
姜威的目光紧锁后视镜，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是苏早。
他脚踩油门，双手快速转动方向盘，车身调头后稳稳地停在了公交站台前。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坐着？”
姜威伸手按下按钮，车窗缓缓降下，他探出上半身，目光直直地落在苏早身上。
苏早仿若未闻，呆坐在原地。
雨声嘈杂，姜威熄火下车，快步走到苏早身边提高音量：“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大晚上不安全，你去哪儿？我送你。”
苏早正低头出神，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眸里满是失落，“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