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菲尼克的名字，周未总算醒了过来，这里还是幻境，不是现实。
也就是说，她不需要去上班！
这个想法一出现，更多的古怪浮了出来，周未不得不意识到，随着死亡回溯的次数增加，她受幻境的影响在加深。
整个世界就像在向一个逻辑崩毁的世界线滑落，而她自己的逻辑也在崩坏，思考越来越不可信。
“喂，菲尼克，”周未道，“我给你吃的，你当我的工具人，帮点忙。”
菲尼克似乎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要她提出要求，就只能点头照做。
周未发现了这点，不由想，难怪之前菲尼克说她是邪神，原来他就是邪神的第一个受害者。
“不错，邪神很方便，”周未道，“帮我找路，去博物馆，不管发生什么，其他哪儿都不要去。”
世界的古怪总是和海与鲸有关，那就去看看海里捞起来的东西。
菲尼克开始找人问路，周未就去路边便利店给他买点儿吃的。
买了吃的回来，菲尼克也问好路了，周未让他先吃点东西，后者却一副惊恐的样子。
“怎么了？有毒？”周未看向自己买的食物，颜色鲜艳，块头够大，一定能填饱肚子。
菲尼克痛苦地道：“砖头，我吃不下去……”
周未一哑，再看一眼，就见她买的还真是砖头。
不是，路边的便利店为什么会卖砖头？
不行，就算醒了，脑子还是不对劲。
周未于是领着菲尼克到便利店，让他自己挑。
店员看到她带来这么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很合理地怀疑她拐卖小孩，问小孩是她什么人。
周未理直气壮地道：“我儿子。”
店员震惊：“你这么大个儿子呢？”
“孩子长得快，不然你看这瘦得，就是光长身高去了。”
店员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真的，不信你问他，”周未看向菲尼克，“儿子，东西选好了就过来，妈妈给你付账。”
菲尼克神情更痛苦了，几乎咬牙切齿，但还是带着吃的过来了。
周未：“来，叫阿姨。”
菲尼克：“阿姨。”
“唉，别咬到自己舌头，”店员问，“她真是你妈啊？”
周未：“真是啊，对吧？”
菲尼克牙都要咬碎了：“真是。”
周未完全理解菲尼克在提到邪神时那既恐惧又厌恶的态度了。
离开便利店，周未问：“会骑自行车吗？”
菲尼克摇头。
周未于是在路上望了望，看到个骑电动车的，拔出钢剑挥了挥，把人拦了下来。
“给你一万块，这车给我用。”
“不行，”那人道，“我这车可贵了。”
周未：“那你要多少？”
“三百。”
“……成交！”
都忘了这世界有毛病了。
周未飞快拿手机给对方转了三百，获得了一辆电动车。
骑电动车载上菲尼克，开始朝博物馆赶。
车轮轧过海水，激起一阵水花。
地面无论地势高低，永远有一层薄薄的海水和白沙，儿歌声和鲸的声音也若隐若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一会儿，一辆警车从前面跑过，停在一栋写字楼外。
周未秉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事件的吃瓜精神，稍稍偏离航道，朝写字楼跑去。
到了楼外，随便找了个路人，问里边出什么事了。
路人立刻告诉她，里边有个上班族疯了，把办公室电脑全砸了，还想殴打老板，保安来了都拦不住，结果被老板一枪崩了。
老板居然私藏枪支，公司里的人赶紧报了警，现在警察来了。
听起来还挺合理的，合理得不像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事件，周未总觉得这个行为有点熟悉，至少曾出现在她的梦里。
同时她也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她不该凑过来……至少不该站在这楼下。
刚转头要跑，火焰噌的一声烧了起来，将她笼罩。
“我就知道……”
熟悉的灼烧感袭来，周未干脆把菲尼克朝旁边一推，自己冲向马路，直接被车撞死了。
临死前，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下辈子不要凑热闹。
周未是被一阵笑声吵醒的。
“一号船的死人醒了啊，哈哈哈哈哈……”
熟悉的护士声音变得很夸张，像有人在外放短视频。
“一船的人都死了哈哈哈哈哈……”
医生的笑声也变得像短视频了。
“都死了哈哈哈哈……”
许许多多的夸张笑声重叠了起来，让人感到恶心想吐。
病房里充斥着笑声，周未深吸一口气，坐起身。
“我看看……哈哈哈哈哈哈，”护士捧着脸笑着，走了过来，“周末，她叫周末，做大梦的周末，酒吧里逃跑的奴隶周末！”
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护士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撑着腰，哈哈大笑道：“脖子卡在售票厅的周末！手脚都被人卸了的周未！”
“被骗了钱，还在派出所砍人的周末！”
又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护士出现，捧着肚子站在周未的病床前。
“哈哈哈，”周未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就是我啊，怎么了？”
“好好笑，”护士们笑得站不起身，“周末，你为什么还没死啊？”
周未笑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好想死啊。”
“那你多笑笑啊，”护士道，“没什么事就多笑笑，多笑笑就能死了，大海马上就要淹过来了，只剩一座小岛了。”
周未问：“那我能死了吗？”
护士见她追问，反问道：“你有特权吗？还是有很多的钱？”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有。”
护士道：“那你干脆把脑子也出卖了吧，海水就要淹过来了，把一切献给鱼，要担心就再吃口饭，或者把自己切成一片一片的……”
周未渐渐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从枕头下翻出自己的包，打开手机，还剩80%的电量。
“哎呦，谁在抓我的头发！”护士忽然惊呼。
周未只见一只手忽然出现，抓走了护士一缕头发，然后又消失不见。
“我得去上班了，”周未道，“不上班就没饭吃了。”
“没饭吃，我也没饭吃，”旁边病人道，“还有人想吃我，他们都不吃饭，他们吃人！”
“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呢？”周未不由苦恼起来。
接着，看到包下面的钢剑，以及一把枪。
“那就去死吧！”医生突然厉声喝道。
“那就去死吧！”捧脸的护士放下手，脸上只有模糊的血肉。
“那就去死吧！”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全部变成模糊的血肉。
病人们齐声大喊：“那就去死吧！”
“我不想死啊……”周未说着，一眨眼，眼泪不由自主涌了出来。
可她的声音被更庞大的声音洪流淹没。
“去死吧！去死吧！”人们气势汹汹地朝她大喊，声音重重叠叠，像冲刷而来的海浪。
鲸歌和痛苦的人声在混乱的脑海里翻滚，海水涌进病房，白沙淹没病床。
周未歪着头，茫然地看着这个世界，接着，拿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一声枪响，周未再度醒来。
强烈的疼痛和疲惫在脑海里炸开，就像被整个世界来回犁了几百遍，困倦得让人想立刻死去，疼痛却又让人不得不清醒。
活着真的太累太累了。
“为什么就是死不干净呢？”
为什么要一遍遍地醒来？
“你不会死的，”医生笑呵呵地道，“我们可是医院，怎么会让你死呢？”
周未静静地看着他们，所有医护、病人，在暗沉的光线里，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再看不清五官。
护士走了过来，问：“周未，你还想留在这里吗？”
“什么意思？”
护士不知为何跟医生共用了一个声音：“我不是说过，让你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周未隐隐想起了什么，但还记不清，下意识道：“那你们倒是做个手术，把我弄回去啊，你们不是医院吗？”
旁边的病人也开口了：“我们可以让你回到正常的世界，你就只是低血糖晕倒，什么病都没有，只是做了个梦。”
周未稍稍一顿，片刻，无声地笑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有人跟着她进了这个幻境，现在图穷匕现了。
以为让她遭受这糟心的一切，她就会渴望正常的世界，渴望回到现实。
以为这样，她就会摇尾乞怜，祈求他人的救赎了吗？
真是好笑。
周未道：“但是有代价，是吗？”
“没有啊，”医生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周未笑了：“因为我还有脑子。”
护士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清醒，还在劝说：“你只需要相信我们，让我把你体内的碎片取出来，只要你没有一点抗拒，手术就能成功。”
“这就有点难了，”周未道，“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吧，我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你们呢？”
“我们不一样，”医生道，“只要你相信我，就能成功，我就能让你没有痛苦地离开。”
“医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周未忽然问，“你的声音有点熟悉，你叫什么名字？”
医生沉默了一下，似乎张嘴就要说出自己的名字，但强行忍住了。
周未于是冷下声来，命令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医生再也无法抗拒，回道：“肖邦，我叫肖邦。”
周未笑了：“搞什么鬼呢？”
她笑着揉了揉太阳穴，感到异常疲惫。
这要命的幻境，待久了迟早会疯，还好有人不放心她，追了进来。
医生还在劝说：“做手术吧，取出碎片，你就能好了！”
周未渐渐回想起来：“是石板的碎片吧？”
之前她从奇迹之城出去的时候，太过困倦，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捡起来某样东西的碎片，也许那不是梦。
有个碎片落入了她的手中，医生劝她做手术取出碎片，是要拿走她得到的星光。
医生道：“是影响你健康的碎片，得尽快取出来，不然你的感官和逻辑都会继续混乱。”
“老登，”周未看向他，“又用肖邦这张皮跟我说话呢。”
医生模糊的五官开始变形，但始终混乱着，没有定为具体的模样。
跟她说话的人不是真正的肖邦，而是王，肖邦还没有这个能耐。
之前观刀说过，王的手伸不到荒野来，没想到居然伸进来了。
王的影响进入了荒野，还是说，她现在已经不在荒野了？
“我醒来了，”周未道，“在这个世界里，我才是神，所以别搞小动作了。”
她拍了拍医生的肩膀，翻身下床。
医生急道：“你真的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吗？我说了，我可以做到，这不是骗你。”
周未又笑了：“你是当王当太久了，还是原本就没脑子？我就没听过这么不值钱的条件，要引诱人至少拿出点诚意吧？我现在可是邪神，回到原来的世界线，就是个给人打工的牛马，换你你选哪个？”
医生忙道：“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赚钱，或者你去找一个人，带上我的口信，让他直接把钱给你。”
“什么人能给我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周未停下动作，“如果有可信度，也不是不能考虑，万一你让我去借高利贷呢？”
“他绝对有能力，他是个大官，几代人累积的财富，地方上没有人敢违逆他的。”
医生说出口，又稍稍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不该暴露的信息。
“也就是说，在原来的世界里，你是个当官的，而且还有家族企业？那稍微查查就能找出你了。”周未笑笑，“你就这么相信另一个你，会为了保住现在你的身份而帮忙？”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王也不打算隐瞒了，他道：“他一定会帮忙。”
“我想想，”周未道，“因为如果我拿走星光，那整个幻境都会消失，他这条世界线也会不复存在。”
王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
“所以，你是想要我跟其他沉迷幻境的人一样，在光辉幻境里过一辈子，以免威胁到你的地位？”
王道：“这对我们来说是双赢，一般的光辉幻境没办法影响你，但这个可以，你可以在这里活得轻松自在，不用再考虑别的。”
周未叹了口气：“不愧是人上人，不愧是王。”
人上人当得久了，就会忘记打工的也是人，也跟他一样，有机会就会想到得到更多，而不是拿到一点优惠就感恩戴德。
他还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她不配罢了。
只不过，周未确实不再想要所谓利益了。
如果还有在乎的人，她可能会为了别人而妥协；如果还有对未来的期望，她可能会选择暂时忍耐。
什么都没有了，人都死了，还跟她谈什么条件呢？
把人逼到绝路了，再扔颗糖，她就能立刻眉开眼笑地接过，把这当成双赢吗？
食利太久，是不是就会忘记，人对于杀掉自己的人，是会有恨意的。
“你的条件很不错，可惜太晚了，但凡我还没死过呢。”
她翻出枕头下的包，除了手链项链，钢剑、法杖和枪都在那里。
手机电量98%，够用了。
王急道：“你还想要什么条件？我们可以谈！”
周未认真想了想，回过头道：“我要你们死。”
她拿起枪，一枪打爆了医生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