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的野生牡丹苗?
野生牡丹苗固然好找,根本不值钱,可是让他京兆府出面支持的牡丹会,只展览些普通品种?京城权贵,风花雪月无不登峰造极,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只要举办牡丹会,就必须得拿出惊艳天下的稀奇品种,否则就是贻笑大方?
宋熙然给了她一个惊讶审视的眼神,可是谢湘江的眼神笃定平和。
“大人放心,届时民女定不让大人失了信誉和面子。”
宋熙然倒是有点头疼,这女人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的信誉面子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此胡闹,他识人的能力会被质疑!能力才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为官作宦的立身之本好不好!
故而宋熙然特别坚持:“姑娘必须给我一个可以开牡丹会的理由!”
谢湘江也不为难他,点头道:“好!”
只见她拿起笔,挥毫泼墨笔走龙蛇,转瞬间一株株牡丹俏立在纸上。她指着其中的植株道:“我可以种出这种‘绝色双骄’,一株花,并蒂两种颜色,红似火,白如雪;我可以种出这种‘雨过空颜’,花朵是那种雨过天青的颜色,含珠泣露,国色天香;我还能种出这种,‘破啼眼’于深红淡紫的花朵中绽放白色的斑点散瓣,如千娇百媚的女子破涕为笑……”
“等等,”宋熙然伸手打住,凝重的语气中半惊半疑,“你所说的这些,你当真种出来过还是你只是见过、学过?你在哪里见过、学过?”
不怪宋熙然惊疑不定,实在是,谢湘江这看似轻描淡写信手拈来的绘画和描述,在牡丹花界却是石破天惊惊世骇俗,他宋熙然虽然不是浸染其中的老手,但是他跟随五皇子殿下,什么样的场合没去过,什么样的风雅没凑过,全国顶尖的牡丹竞花,三年一届,他也参加过两届,更遑论名门权贵私下里的竞技媲美,大大小小他也经历过十来场,而今天下的牡丹花有哪些稀罕品种,从哪里评判优劣高下,他还是一清二楚的。如果谢湘江说的那些品种真的有,绝对是牡丹花界的轩然大波,不可能淹没尘埃默默无闻,永安侯府,也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个惊艳天下的机会。
可跟宋熙然的惊疑相比,谢湘江却是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宋大人只管介绍个可靠的野生牡丹苗的渠道就好,种植是我的事,届时还请宋大人帮忙邀约权贵。”
宋熙然坚持:“此疑不解,恕本官难以从命。”
谢湘江却是笑了:“宋大人,你该知道,自古绝技不外传,宋大人一定要究根问底,那还请你拜我为师,入了我门下再说。”
宋熙然一张俊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确实是唐突了。
因为他不相信,一个长于乡野养在深闺的妾,有这般的本领和绝技。而觊觎人家的独门绝技,确实是行业大忌,自己刚刚犯了忌讳!
于是宋熙然浅浅一礼:“本官唐突了,实在是姑娘所说,令人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谢湘江扬了扬眉,直视了他的目光道,“我现在性命垂危朝不保夕,若再不能惊世骇俗惊艳天下,怕是明年春天,我就成了一堆白骨了。”
宋熙然微微心惊,他不料这女人看得这般明白。
“所以我要不断为自己赢得盛名,赢得所有人的关注,才能让那些想取我性命的人有所忌惮,宋大人,不知民女所言,可对吗?”
宋熙然不得不承认谢湘江说的对,但是他忍不住道:“可是,姑娘有此绝技傍身,何至于,沦落至此。”
有此绝技,莫说永安侯府会当成宝,就是皇宫内院,也会万千宠爱光彩夺目,她没理由再以色侍人任人陷害。
谢湘江却是淡淡一笑,只按着协议书言归正传:“宋大人就说,这第一桩买卖你干不干!”
“干!”宋熙然一口承揽,忍不住道,“那么秋兰节,姑娘有什么打算,可否让宋某人一睹为快?”
由本官到宋某人,这称呼的转变直接昭示着宋熙然先倨后恭的心态。
谢湘江在阳光中歪了歪头,抿嘴一笑:“这个先保密,若是牡丹会一败涂地,我活不活得到秋天还两说,想那么远那么多的事干什么!”
宋熙然被这话一噎,颇有点无奈。却见那女孩子却是挺直了背,一只白嫩的小手便理直气壮地伸了过来。
“给我!”
宋熙然懵了:“什么?”
谢湘江昂了昂头,挑眉道:“不成功便成仁,请宋大人赐我一粒转瞬就能气绝身亡的毒药,若牡丹花会失败,我好当场服用自杀身亡!”
宋熙然的额角剧烈地跳了两跳!
她把他当成了什么人了!他又不是死士杀手,谁闲着没事儿随身携带那种东西!
而且,好像鼓捣医药的,是她的家传吧!
于是宋熙然故作惊讶道:“还有这样东西?恕下官见识浅薄,谢姑娘家传渊源深厚,可多制出一剂送给下官以防不测。”
谢湘江突然眯了眼睛露着牙,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
她收了手,顺势就托在自己下巴上,然后美目斜睨了眼宋熙然:“我若制出了,宋大人打算多少钱买?”
她那一娇一嗔,没有丝毫精明算计,却是说不出的慧黠灵动的气息,这种气息于宋熙然来说是极其陌生的,因为端庄闺秀无法比其媚,秦楼楚馆无法比起清,她的动作姿态,乃至笑容眼神都是不合女子规矩的,但偏偏就有股子清爽自然清水出芙蓉的真实可爱,宛若空山新雨后,那染人衣襟的绿,那荡人心旌的红,明朗鲜亮,不矫柔也不造作。
故而宋熙然那刹那的失神,就让他一时无语,随着自己那莫名的心动,仿佛被挑逗了一般的羞恼与羞耻,让他不禁想,怪不得,这是永安侯视若掌上明珠的宠妾……
这刹那电闪的念头,被谢湘江剩下的话打破了:“宋大人不妨付我一笔重金,毕竟真要用它的时候,人生已至绝境,万贯家财死不带去,不如留给我一笔。”
不如留给我一笔。瞧着女人说的是什么话!多叫人暧昧笑话!
可偏偏宋熙然生不起气来。而且谢湘江接着就说了:“况且用一大笔钱,买一个死的尊严痛快,比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算大大值了!”
宋熙然很想问问她到底要卖多少钱,但是他很是理智地终止了这个不吉利的话题:“相比于花大价钱买死,我还是愿意把钱在活着的时候都吃了喝了花了,给自己买个享受。”
谢湘江很是明理地点点头:“人生苦短,自当尽欢。”
“而且,”宋熙然更正道:“对我来说没有生不如死这一说法,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别人不杀我,我是绝对不会心生绝望自寻短见的。”
说完宋熙然看了谢湘江一眼,却不想这女人一副失望的表情,嘟着嘴道:“那敢情您想要上一副以防不测是说谎骗我的,其实真的是想拿到手,在那些品性高洁的人面前去卖个大价钱的?”
宋熙然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噗”一声喷出来,谢湘江像受惊的兔子般一下子惊跳起来,还是不幸未能幸免于难。
她一边厌弃地甩着袖子上的茶水,一边听着宋熙然剧烈的咳嗽声,一边不满地嘟囔道:“你干嘛!”
宋熙然一边咳,一边气愤。这女人说他要卖给品性高洁的人,敢情是说他的品性不高洁了?咳咳,也是,自己品性确实不很高洁,可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要去兜售死人的药啊?
这话他想着,就问出来了:“敢情你觉得我要从你那里进货,去当个贩药的商人?”
谢湘江反问得理所当然:“那你自己又不吃,又不是卖给别人,你问我要那有尊严死的药干什么!”
宋熙然窝了一口气,突然便很意气用事地斗嘴道:“我送人,你管得着!”
谢湘江正在拂袖的手一下子顿住,睁大了一双星星眼:“大人所交竟有如此高洁之人,不如介绍给我认识吧!”
宋熙然窝气,觉得后面的事情没法谈了,事实上也没啥谈的了,索性告辞而去。
他本来是有些气呼呼地出去的,可是被外面的春风暖日一熏,他按着袖子里签好的契约书,却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突然觉得几分无来由的难以形容的愉悦。而且似乎很久很久,似乎很多很多年,他不曾这么愉悦了!
留在和春堂里的那位,还真是,一位出其不意耐人寻味的奇怪女子啊!
她要花不惊人死不休,那他怎么也都得要成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