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湘江拿来了厚厚一叠的菜谱!
宋熙然拿在手里,停睛细看,不但有菜肴茶点的名字,还有用料、口味的介绍,甚至适宜人群食用禁忌都标注的清清楚楚。他轻轻翻了两张,抬头对谢湘江道:“你这不会,是为清平王爷等人准备的吧?”
“是啊,”谢湘江点点头,“毕竟我们将来是要开食肆的,做菜才是正宗,牡丹花会什么的,不过是招徕顾客的手段,锦上添花而已啊!”
“可是,”宋熙然窘然地咽了口唾沫,“其他的客人不说,清平王爷和四大牡丹世家的家主,是不会在这里用餐的!”
谢湘江清亮的眼睛如同阳光下一泓湖水,宋熙然几乎有些眩晕地看见她朝自己眨了下眼睛,笑着道:“宋大人只负责请客的,怎么留客,是我的事!”
宋熙然尽管不想打击她,但还是决定要实话实说:“那你知道吗,清平王爷的饮食有多严格细致吗?他的口味到底有多刁钻你知道吗?”
谢湘江略微点头:“有所耳闻。”
“那你知道,牡丹四大世家,以花卉立命,盘踞在朝有三百年了吗?”
谢湘江再次点头。
“这三百年,历经两朝而屹立不倒,不说世家子弟在朝为官盘根错节,只说他们生活的饮□□美极致,便是比之皇宫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湘江望着宋熙然道:“那又如何?”
宋熙然扶额,第一次察觉到,和一个层次相差太远的人谈话有多困难了,这谢姑娘看着聪明伶俐,厨艺也确实不错,但是她怎么就这么狂妄听不懂呢?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或者说,一个经营食肆的小商贾,是不可能用饮食接近这些人的!
再说她年幼身在山野,进侯府后又是妾,连永安侯府的大厨房都没进去过,能折腾出让清平王爷和四大牡丹世家家主侧目的饮食来?
便是永安侯府也不敢留这些人用饭!因为这些人出行,是带着专用的厨师和食材的,连一口水都是专人携带烹煮的!
这些人能来,完全是因为这丫头当初画出的牡丹图!他们能来,看上几眼,说一声好,就是他宋熙然所预期的最好的效果了好不好!
指望着人家坐下来喝杯茶、吃口饭,那绝对绝对不可能啊!
于是宋熙然非常郑重地把这些人的习性跟谢湘江说了,并且严厉地警告道:“你不能胡来啊!这件事必须听我的,要知道万一他们吃了一口半口,出了什么事,搭上我全家和你们全体药庄的命也赔不起!”
谢湘江轻蹙眉头:“这么严重?”
“比这还严重!”
“那,”谢湘江有些犹豫,“人家来了,我们总得有所准备吧,否则,是否有失待客之道呢?”
宋熙然冷笑,一兜冷水就泼下来:“我的谢姑娘!你以为那是些什么人,人家冲着牡丹花来的,看一眼花就走,最多留不过半个时辰,最多带着专司煮茶的仆人,喝口水而已!”
谢湘江猛地站起来,将一双纤纤素手往桌子上一拍:“咱们赌!”
宋熙然有些发懵:“赌什么?”
谁知谢湘江却是神情兴奋光彩愈盛:“这么难得的食客,一个个都是美食家!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谢家食肆的名声,这次必须打出去!”
宋熙然心跳漏了半拍,失声道:“你疯了吧!”
“人生在世,唯美景与美食不可辜负!我一定倾尽全力将目前所能寻到的食材用到极致,让花展食展一起来!”谢湘江看着宋熙然见鬼一般的表情,安慰道,“宋大人你想想,我们准备出来,摆出来,并不是让贵客吃的,只要咱们色香味俱全,得这些贵人们赞一声也是不错的!再说,可以让贵人们身边的人试吃,一样可以打出名号的!”
“你想名声想疯了是吧?这绝对不行!”
“有什么不行?即便牡丹花不入贵人眼,若有一两样小食得到盛赞,我这小命也多一点保障是吧?”
“哼!”宋熙然冷然道,“你的牡丹花若是不入贵人眼,你就别想那么多了,直接自己自挂东南枝吧!”
谢湘江却是笑靥如花:“不用不用,我有速死药!”
宋熙然现在理解永安侯想掐死这女人的心情了,这女人太过胆大了!
要作死就去死!他大不了就是识人不明,被一个女人给诓了,为天下人笑罢了!
仕途无望,好歹应该性命无忧!
可他这是脑袋被驴踢了,被这女人带到沟里,还兴师动众上演这么一场闹剧!
宋熙然顿时无心再留,他冷冷地道:“那你好自为之吧,本官失陪!”
他说完拂袖向外走,谢湘江在身后道:“宋大人勿用忧念,谢氏药庄的牡丹花,一定会惊艳天下!”
宋熙然顿住。
他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谢湘江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道:“贵人们喜怒无常,你,好自为之。”
他正要迈步出去,却听得身后人道:“我一早试做了几样小食,不知宋大人可否有兴趣尝一尝?”
宋熙然内心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头也不回地道:“不用了!”
宋熙然乘兴而来,忧心而归,而谢湘江却是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地愣在当地。忠婶有些忧心地走过来,嗫嚅着道:“姑娘,要不,还是听,听宋大人的吧。”
谢湘江回过神,轻声道:“我有分寸。”
而牡丹花会的前夕,天竟下起来细细蒙蒙的雨。
清平王府宽大豪华的正厅里,灯光明亮,摇曳着窗前的树影,伴着淅淅沥沥的芭蕉接雨的声音,四大牡丹世家的家主已经与清平王爷汇聚一堂。
洛阳王家、江浙沈家、徽州周家、蜀州唐家,这四大家族,不惟各凭自家的花卉手艺独步天下,而且财力雄厚,家族子弟才俊辈出,于朝堂政治,也是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只是这些人家,以花卉闻名、商贾起家,都非常忠实地秉承了清流保皇的传统,也就是说,他们四大家在历次皇权更替中,不站队不帮偏,只为上位的皇帝服务。
之所以亲近清平王爷,是因为清平王爷生性闲散,爱好风雅,与胞兄皇帝的关系更是非常亲密深厚。
而这四大家族的家主,外貌年龄也各有特色。洛阳王家的家主王世崇,今年已经六十岁,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目光清癯,留着一撮小山羊胡子,颇有些仙风道骨。而徽州周家的家主周森,四十多岁的年纪,白净微胖,中高个子,穿着素花锦绸,未语先笑像个大肚弥勒佛。蜀州唐家的家主唐智荫则三十出头,鼻梁高耸目光炯炯,一身青色万字纹蜀锦衣袍,端的仪表堂堂风度不凡。江浙沈盛却是刚刚接任沈家家主不过三个月,年方二十七,一身白袍,斯文儒雅,整个一英俊潇洒的温润君子。此时四人与清平王爷共聚,于明亮的烛光下,共赏宋熙然呈给清平王爷的牡丹图。
“墨色牡丹!”周森赞叹道,“此种只在画中有,我们人间的花会,当真闻所未闻!”
“还有蓝色!”王世崇指着画中花道,“我等家族传承数百年,倾无数先辈毕生心血,不曾出现蓝牡丹啊!”
唐智荫则是笑微微地看向主位的清平王爷:“还是王爷所在的京城,天子脚下,藏龙卧虎。”
清平王爷年方四十,眉目清秀一身贵气,因为保养得当,又长久为书香诗画浸染,故而颇为俊雅雍容。此时听了唐智荫的话,不由莞尔道:“什么天子脚下藏龙卧虎,论起花卉牡丹,诸位才是行家里手,地灵人杰。这黑色蓝色的牡丹,本王也是第一次听说,而且这谢氏,到底是技艺超群还是故弄玄虚,本王实则也是不得而知。实在是有京兆府尹宋大人作保,本王宁肯信其有,又不敢独专这天下仅有的绝品,才邀请各位屈就前来。若明日真的败兴而归,还望众位不要怪罪本王才是。”
“哪里哪里,”众人纷纷道,“王爷盛情,不胜感激。”
“不过,”清平王爷摇头道,“这谢氏委实古怪,她从未有过牡丹渊源,也不曾流露过半点种植的天分,突然来这么惊天一笔,又死活不肯将花卉献上,非要人亲临谢氏药庄,这件事,诸位还是要提防其中猫腻啊!”
王世崇道:“此番牡丹花会的风波可是闹得动静不小,不惟王爷邀请了我们世家家主,便是大江南北的花卉商也是齐聚京城,意欲一睹为快,如此声势,谅她也不敢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清平王爷道:“怕就怕她以牡丹之名赢得天下关注,却借此行阴私之事。”
沈盛微笑:“若论之前,她与永安侯府闹得动静可是不小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阴私之事行的差不多了,在下倒是觉得她这是心有不甘,有意惊艳天下,为自己赢得无限生机呢!”
唐智荫点了点头,周森道:“别的我倒也不置喙,只说她敢以牡丹之名惊动王爷,应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否则,不是自寻死路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大笑点头,复又凑在一起研究谢湘江呈上的牡丹图。
室内氤氲茶香,屋外细雨轻打窗棂,万物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