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一断路,她就仰起头来张望。所以玉恒在雨里走着,沾了一身水,不知是汗是雨,到底是累了就不再探头探脑了。
这个年小的女孩,面容白润,一双湿淋淋杏子眼,眼底灰溜溜。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受饥饿所迫,疑惑地望天。天色浓稠,那圆圆的上弦月赤裸裸挂在空中,澄澈得快要掉出水来。
但听啵一声,滴在玉恒眼睛里的,是雨。
她眨了眨眼。
——好像梦里的月亮。
玉恒想。
想吃。
墙瓦之内种满花草,莫府的闲亭园曾被当今殿上那人夸赞过,只道是:比以御花园有过之无不及。
闲亭园,衰柳芙蓉,兰庭红蓼,有羞怯之态——唯独墙角种下菊花,一簇簇曳曳阶砌,窸窸窣窣。她独自藏进这红白瓦墙的角落里,嘴中不断贪婪地咀嚼。
那漆黑的眼睛都亮了不少,她为了填饱肚子,如今走出那不被允许践踏的院门槛,吃下这不被允许觊觎的名花,是犯着被奶娘的泪水责怪的风险……还有可能被父亲处罚。
一想到这,她的心就乱了乱。可金菊的苦味先在口腔里荡漾开了,只好一两口地咽了下去。
雨水丝丝缕缕拍打到她光洁的额间,嘀嗒、嘀嗒……等玉恒吃饱的时候,瓦墙角茂密的花儿也不似损伤。她手指戳着花蕊儿玩了一阵,又拿手接雨水珠,感觉凉丝丝的,然后才弯着腰儿钻入花丛,打算要摘取花坛里拥簇的菊花。
她可没心思玩闹了,打量了一圈,才取得一手花。整个花丛也得精挑细选才能配得上那人,手里满了,再拣拣,定要取些最高洁、又最香艳的花。
以至于她无暇顾及周边的动静了。耳边传来脚步声,也不知道。
莫韫璧走过来时,正看到她在花丛中一探一探,浑身都湿了。对,她不会御水符。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问:“……你在这做什么?”
这一人扶身走来,骨气奇高。再定睛看时,是一双横眉,寒锃锃眼儿,正是府内长公子。
给她那睨眼一探,便见他神容深静,眉目冷淡,好讨厌,令她想起父亲。
四下寂静无声,花影曳曳,迷迷朦朦。
玉恒本是平静的,突然好像乱了。“啪嗒”一声,便看见她手里握着的花儿掉落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眉目是弯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扭捏,说道:“长兄。”
莫韫璧拧着眉看她。
玉恒的心里泛着苦水,那是莫韫璧,父亲的爱子,她的兄长。她也没想到会在这时遇见他,又在思索着——寻常人的妹子会有什么反应。她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又静了一阵,才开了口:
“长兄,你怎么在这儿?”
这座闲亭园在莫府的南边,莫韫璧回来不久,他那住处正是在宅西大院内,一桩大院为他留着,八年归来亦不曾有变。
大院内凿池堆山,确实雅致,可有一桩坏处——闲亭园恰在正南方,相隔甚远,莫韫璧必不能到这偷闲。
气氛隐约有些诡异。
莫韫璧心下一紧,像是被提及什么羞恼的事,反而问道:“你在这又作甚?”
玉恒闻言,便将手往前一伸,出乎意料的是,眼下是一株金菊花,正躺在她掌心处。
她低怯怯说道:“闲亭园菊花开了,听闻母亲又病了,我想采些漂亮花儿给她。”
按玉恒的设想,这副说词是寻常女儿家该说的,虽然不知莫韫璧会否向父亲告状,但到底显得自己“正确”,长兄会乐意听的。可不料莫韫璧登时眉头一蹙:“你——”
“啪”一声响,菊花当即被打翻在地,她的掌背都红了。
空气一时安静。
玉恒心下奇怪,不过也知道长兄生气了:她得站在那听他骂完,不能弯下身去捡。当然,也不可反驳,他们的神经往往很脆弱,易激怒。
之前奶娘是告诫过的,这她总不能忘。后面自己总结过,往往安静些事情也就过去了。虽然她并不曾反驳过谁,也没有这个想法。
莫韫璧一阵叹息:“你怎不知菊花作给死人看?母亲病弱,药石无医,你岂非咒她?”他的声音比风却重,久久不散,“妹妹,你天生愚钝,自然不懂世故。罢了,雨势渐大,你快快回去——”
这时玉恒乖乖听着,没有反驳的是:母亲喜欢菊花,这难道也是诅咒吗?
这听起来似反驳,实则是疑问。不过她的疑问大多没有答案,今时就不问了!
听者觉似反驳,她这呆子也解释不清。只是察觉,男人是易怒的,太脆弱了,如父亲,如三兄,说不准长兄也是一脉相成的呢。所以索性闭了嘴,垂脑袋看地上的花,看了一阵,肚子又饿了。
她这就犯了忌讳,肚子一闹,人一声不响就蹲下身去了,忘了自己是不能动的,得听人骂完。可有什么法子,她就是个孩子,孩子会这样的。
再就伸出了手,一心提着饿瘪的肚子。玉恒没在意长兄了,一截粉馥馥的小臂从绢布衫里探了出来,先拈起湿漉漉的花瓣,小心翼翼,再连带着黄蕊儿一块拾掇上来,收入掌心。
她心里倒是轻松了,因为菊花很香,香也扑到了鼻子里。
再抬起头时,面前早空无一人。
竟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这下她眨了眨眼,兄长自己走了?但只是疑惑。玉恒盯着眼前一会儿,又赶着回去了。
玉恒回香房的路上,是走在青溶溶的树影下的。叶声,风声,水声……月儿愈白,愈黄,愈亮,像一点熄冷的小焰花苗,燃在曳曳的风里,被雨打得一摇一晃了。
玉恒高兴了,看这天地也漂亮。送给母亲的花安静地躺在兜里,她轻快地脚尖点着步子走,嘴里还嚼着花瓣,花香融到口中,又苦又甜。
她喜欢贴着树走,看见雨水汽从叶子里钻了出来,扑在身上。
树影上的天是亭榭下流动的银灿灿的水,倒扣在天上,稀稀哗哗漏了下来。
肚子里饱饱的,她很开心。
*
天刚蒙亮玉恒便被热醒,浑身是火烧似的疼。
从那未关紧的门缝里,露出奶娘的身影,见一抹青色的布衫衣。
“侯爷只派了你来?可有带话嘱托?”屋外传来人焦躁的声音,她侧头对送药的丹师问。
“呃……”对面顿了一顿,“倒是叫我带颗丹药来,旁的没有嘱咐了。”
“这怎么行?姑娘病骨之身金娇玉贵,哪儿经得起丹药的折腾……倒该叫个凡间的大夫来!”赵奶娘略感不满。
“府内的大夫皆去了玉夫人那,夫人正昏睡着呢,哪走得开人?”对方嘟囔一句,“而且你这就封建了,丹药绵延益寿,可比凡品有成效得多!区区风寒,半粒即可。”
他一丹师最烦别人说劳什子凡间药品比丹药好了,踩一捧一,呸!
这话一出,赵奶娘登时泄了气。那玉夫人是她从小照顾的娘子,但凡有损伤之处,她心疼还来不及,丹师正是挑出了这事来说。
丹师不由分说,把丹药往赵奶娘怀里一塞,再便甩甩袖子离去了。门檐下,赵奶娘连忙捂好那半粒良丹。
咯吱一声,玉恒盯着敞开的大门,奶娘走了进来,布鞋踩在地上噔噔作响。
身影印到床前画屏上,影影绰绰,飘忽不定。只是听说玉夫人有故,赵奶娘脚步便隐约踌躇,青色的影子与画屏的菊芳混作一团,不知在想什么。
玉恒咳喘几声:“奶娘,我好难受……”
赵奶娘连忙关上门,凉风止住了。
她被从床榻上扶起,听着奶娘温声细语的叮嘱,饮了水,吃了药,最后又蜷缩回棉被里。
“姑娘没事的,将药吃去,很快便好起来了……”赵奶娘摸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烫。
玉恒乖乖嗯了声,闭上眼,昏昏沉沉。这病来得太急,温暖的被褥令她的身体更燥了,心脏每跳动一下,就好像闷出了一滴汗珠。
至下午时,奶娘也将头枕在一边,昏昏打着嗑睡。所以这时有人一脚踏进院门里,也没人知道。
莫期琊一脚踏进院门来,见到无人,也不意外。
只听见房门震天一响——
“碰——!”
“妹妹!来陪我玩!”
这人一把将门撞开,实在是莽撞,这还不够,更要大喊一声“妹妹”——
玉恒登时睁了眼。
赵奶娘心里一惊,想到这个钟点确实是他来找玉恒的时辰,但逢玉恒病了,该如何是好呢?她只好起了身扭头来解释道:“ 三公子,姑娘今辰染病,方才吃了丹药睡下呢,怕是不能陪您了。”
岂料三公子莫期琊闻言一笑:“生病?那岂不是躺会儿就好了?少找借口了!宝娘莫要碍着我与妹妹相处,这次我定然不再弄伤她!”
“……”
赵奶娘心下不信,一想到莫期琊之缠人,她就觉得头疼。玉恒可不是修士,怎能和他相比!这病一时半会可不得好。她正准备推脱,但转眼间,竟被莫期琊赶出了门外。
“三公子开门!我会告诉侯爷的!”赵奶娘气道。
莫期琊心情大快,翘起嘴来:“好了好了!我会小心的!”
这人也是个顽皮,竟径直往门贴上个隔音符,但凡有翘起的边角,也被他捋平。如此一来,噪音为之一清,耳边一丝风声也不见了,更别提赵奶娘的叫唤。
他一边走到玉恒床边一边嘟囔道:“父亲才不会管我呢。”
莫期琊走近的时候,并携着腰上的温玉,屋内登时暖烘烘起来。可玉恒蒙着被子,既不嫌热,也不觉闷,只是露出双眼睛看,看那莫期琊,莫家三公子。
她没心思再睡,这个三兄一来,总要有几番折腾方肯罢休。
他们二人是异卵而生的兄妹,俗称,龙凤胎。
莫期琊未曾注意过这嫌恶的表情,先是哼了段曲,再晃悠悠走来。玉恒从前便不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一咬牙,决心闷在这被里也好!
“妹妹妹妹妹妹——”那呼声拖着尾巴,还来不及听完,便见他这身影覆来,将玉恒从暖和的被褥里一把揪出来,当即扔到地上,“就在日前!尚学宫夫子教了我剑谱。唉,太简单了!你不见为兄何等英勇身姿,那招我是一试便会,学宫人皆夸我天赋异禀……来!按规矩,我给你示范示范!”
轰地一声,玉恒霎时头更晕了,听不得话。晕乎晕乎,她忽然听见一阵捣鼓声,一瞧,原来是莫期琊在搜寻着储物袋,他总把东西放置得乱……
储物袋?
“三哥哥,我累了。”玉恒不由茫然,眼见莫期琊笑了一笑,仍从腰间绣金色祥纹的储物袋中掏出一把赤柄长剑,未脱鞘,持在手。
见他有这动作,玉恒面无表情地扶住墙站起,只是说道:“过些日子,哥哥,等我好些了就陪你练剑。”
她也不料莫期琊会来,这人生性骄邪,同是一个“脆弱的”。假如不陪他闹,就会生气,但闹了个尽兴的话,倒显得像个圣人似的,满面乐呵,待人亲昵。
闹?如何个闹法?
莫家以剑闻名,像莫期琊这般的宗家子弟,自小苦习剑道,以天骄著名。但因莫期琊可谓个爱剑的“剑痴”,闲暇之余仍“闹”,是找她试剑来了。
玉恒自己也知道,三公子这莫期琊天生剑骨,乃是名正言顺的莫家人;而自己……她不免就疑惑了,自己天生不足,论身份,确实是父母亲的亲生子女,但论名份,只不过姓“玉”,而非莫。
这几年以来,恐怕也只有莫期琊肯来香房这处。她心里还有退意:三哥哥寻她试剑,总要弄伤她。
如果伤到大处,索性他也就不敢了;但坏在一些皮肉伤,他恐怕以为她是个厉害人物,一次把伤势害重的机会都没有过。
玉恒弯了弯眉目,眼睛里头倒是冷丝丝的平静,说道:“三哥哥,你等我病好了,叫奶娘告诉你,你再来寻我,方才算个公平的比试。”
这话一落,莫期琊才通了“人性”。他往返踏步,踌躇起来……毕竟这人的病势比上剑痴珍重的试剑,其分重还得要考究一阵。他不由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不成不成!大哥他后日就要去天罡院了!”莫期琊登时明了一般逼近玉恒,身影罩在她头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玉恒皱了皱眉,摇头。
“意味着!还有两千九百一十二天!我就要去天罡院考试了——”莫期琊叹,“唉,竟这样快,虽然夫子常夸我天赋异禀……”
“但是!”
这泼辣的哥哥,一把将手中的赤柄长剑塞进玉恒的掌心,道:“但是!如何能够等闲度呢?若不得这考试魁首,我要这一身钢筋剑骨也愧对父亲!”
陡然间,莫期琊快速地蹬足后闪。这人身姿微躬,气势汹汹,宛如一把崩紧的弓弦,手、足、腹间都蓄满了力,至于剑刃还埋在鞘中,正蓄势待发……他把剑柄一挑,就要亮剑。
风寒带来的昏沉,一直盘旋到此刻才被剑气驱退。玉恒刚要站起,便被手里长剑的重量托了下去。她天生不足,拿不起剑,以至于此刻重重摔在地上,面色迷茫。
她迷茫乃在,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又刺激了这脆弱的兄长。
想到这,才看见莫期琊早已备战之姿,势气飒飒,她意识到此情颇为凶险,于是连忙松开手里的剑,当即捉住他的衣袖。
玉恒仰起头,眼珠黑黝黝似一颗黑石子,淌在水灵的眼眶里,只见她问道:“那天罡院是什么地方?”
“父亲没同你说过?”莫期琊问。
她犹疑了一下,一年也见不着父亲几回,有何可说?
莫期琊笑了笑,颇为神秘。“咔嗒”一声,手中利刃收回剑鞘。
他骄矜地扬起下巴,道:“天罡院乃仙院之首!道是‘四正为罡,天之真阳’,听说呀,建者是我青玄国半仙。五百年前,大能正值半仙突破,便在寰海与魁斗至极端——也就是天涯角之上,辟出一岛,命名天罡。历代来,惟属天罡弟子有望问及至道,所以五国境内,上至仙子、下及凡人,无不朝慕天罡院。”
莫期琊将势一摆,声音的尾巴时而长长地悠扬起来,时而又短促地哼乐。果然,这尾音一落,他便翘开了嘴角。
“我说这么多,你该明白那里多是天之骄子,就连父亲也师出于此——”紧随着拔出虎腾金纹赤柄长剑,寒光于剑峰上流转,长袖善舞,他熟练地甩了个剑花,“身为天通琅州莫氏子,我将来也会去那!”
“哼哼~”
莫期琊耍完帅便收起剑,还不忘上前拍拍倚在墙沿上的妹妹,邪邪笑道:“面对如此般我,你也无须自卑,你乃我莫家女,谁家剑修见了你也要请教两句。”
他把她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先从头到尾扫过,发现这恒妹生得与自己几分相似,这才不明意义地点了点头:“嗯,是这样的没错。”
玉恒:“……”
倒也不用这么劝说自己。
她默默倚在墙角,只是抬首看了眼他腰间的金玉牌。
——青玄金都,琅邪莫氏,世代执剑,天生剑骨。
玉恒看了一看,这玉牌有整个巴掌大小,通体澄金,上头刻着一“莫”字。
这是宗家彰显身份之物,即莫氏的令牌。制者在刻撰时精雕了这四行小字,便隔出一小块位置用于此处,以黄字细摹。
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是玉恒所没有的。她眼里也看不出玉牌的金贵,只识这四行小字,比黄金更为威震。
按奶娘的说法——凡莫氏子,必剑中人。
青玄天通琅州城的莫氏,本就是本国五氏之一,剑宗大家。原来这玉恒之父便是这莫氏当家的宗主,号为还飞侯,其名莫风堂。
普天之下的剑法之最,琅邪剑法应有一名。而当今掌握这剑法之人,正是莫风堂。
而提及母亲……
“三哥哥,能否帮我个忙?”
玉恒随即便到床尾下拿过几株金菊来,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只觉得馨香盈袖,秀色可餐,肚子差些又要饿了。她赶紧对莫期琊道:“你不要告诉奶娘,昨天是我深更半夜去闲亭园,才着了风凉。若你得闲,就帮我把这些花送到母亲那去。”
玉恒眨了眨眼,递上前去:“三哥哥,好吗?”
莫期琊猝不及防被花香扑了一面,仿佛淋了一场花香味的小雨,脸孔都沾上了湿漉漉的花粉。见玉恒神态乖巧,他便大方将这些黄花扔进储物袋内,满口答应。
一股淡淡的喜悦,像是浅风里飘摇的小铃铛,在玉恒心里边叮当叮当地轻响着。母亲会喜欢这些花吗?也许明天,她该去探望她。她松了口气,便顺势倒在了床上,闭目道:“那就多谢哥哥了,待我病愈,定与哥哥一试高下……”
莫期琊一听,顿时不乐意:“不行!”
玉恒仍闭着眼,不理人:“……”
他一见玉恒不加理会自己,当即便将那赤柄长剑从鞘中拔出,面上反而怪笑起来,提了提手,明剑指向。玉恒仿佛还毫无所觉,倒在床上昏睡了一般。
这时候的莫期琊,才算是露出了泼辣本色,已经无法单单用顽皮形容。
“少说废话!看剑!”
旁人总因他战术激进而不肯陪练,只有妹妹因情谊迁就于他,无论杀伤损失。莫期琊心说,好使。
莫期琊奔身过去,看到玉恒趴在床上,眼也不眨一下。他面上阴晴不定,心中沸腾更甚,旋即听见一剑破空之音,剑自玉恒身上砍去。
这赤柄长剑运作起来,剑锋实在狠厉,但凡有一丝触碰之处,皆会被剑火所点燃。
这一缕缕的赤火,验证了他所用的剑法,正是学宫夫子所教,《赤炎·剑章》一式!
莫期琊丹田中魂气翻滚热烫,先是沉腹运气,将那灼烈的滚烫凝聚在掌中,再见那赤柄长剑激烈地发出“滋滋”声。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手下留情,倘使夫子知道他竟用赤炎剑法砍打自家妹妹,定会气晕过去。
赤炎·剑章,一式——以魂气养于铁中,完全时可使剑光如昼、霹雳如雷,应剑法、身法、步法相随相合,运气入刃,以身运剑……
“铛!铛!铛!”连劈三剑!
一剑!利刃划过玉恒额顶,仅一寸之距,燃起床纱。
二剑!刃尖堪堪点过玉恒的脖颈,那细嫩的皮肉上,惟见一道狰狞血痕。
三剑!直直砍入床柱中!
莫期琊是个泼皮,更是疯子。面对这迎头而撞的剑,玉恒登时睁了眼,急急忙忙连滚三圈,居然从莫期琊这阴晴不定的三剑之下逃开了,扒着床柱,虚弱地喘气好一阵子,背上都被火烤得洇出一层密匝匝的汗珠。
玉恒对莫期琊这个举动已有预料,待他又一剑要来时,立马作势要滚到床下。
与利索的动作不同,她心里反倒霾蒙蒙犯呆,三哥哥他,嬉皮笑脸的时候是兄友,高谈阔论的时候是师长,正要比剑的,就变了个人——
“三哥哥!”
“咣铛——”
莫期琊指节一松,剑已经落到地上,顿时熄了火。方才不断呼涌反复的猎猎气流,连窗风及至剑气,皆数为之一清。
只见地面之上,仅仅躺了一柄普通铁剑。
不过也无所谓了,这次莫期琊仍旧没赢。
他摇摇头:“没意思,连劈三剑,你都躲了过去,若你此时手中有剑,定然早已反击回来。”
说着,莫期琊左手探在储物囊中,右手把剑捡了回来。他盯着木头脸的玉恒好一阵,才从中抽出一张凝水符来,末了哗浪浪一下,火焰总算是灭了。
当然,这一截洁白的被褥也脏了,被火破了个窟窿。玉恒始终盯着被子,既无怒气,也不庆幸,心中不由想到:又要麻烦奶娘缝补了。
还未深思,便听那人又道:“下次,我会赢你的。”
待莫期琊走远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抬头,但人早已没了踪影。
那厢回宅院的路上,赵奶娘正要去叫人将房门破开,却见三公子一脸悠哉地走在道上,手上握着几株小花。
便忙问:“三公子!姑娘可有出什么事?我好去叫人来医治。”
对面那人晲她一眼,闲闲道:“妹妹厉害得很,自然无大碍,还叫我将这几株花转交给母亲。”说着,晃了晃掌心的黄花。
赵奶娘松口气,忙赶回院子。但不见身后,这花居然被莫期琊丢到了地上,被风刮走,滚了好一圈泥。
少说了句,他可不想去送花给那病秧子,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