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剑反应比寻常人快些,拉过褚冬月躲于树后,可即便如此,仍难敌那流箭由四面八方袭来。
“嘶。”
褚冬月闻声看去,流箭擦过盖剑肩头,瞬间皮开肉绽。
盖剑察觉到动静,回头看向褚冬月,对方眼中含泪,抓着自己衣袖对的双手微微发抖,好不容易开口说话也还是带着些哭腔。
“盖大哥,你受伤了。”
盖剑瞥了眼自己的肩膀,又盯着褚冬月看了有一会儿,他在想什么,褚冬月猜不出来,他自己怕是也想不明白。
他忍着疼,露出笑容,语气像是捉弄又像是安慰,“没事儿,擦破点儿皮。倒是你,也难怪人家说女儿家是水生的女儿。我们才认识多久?你这眼泪也值点钱好不好?”
“不是啊,我害怕嘛。”褚冬月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喊的是我的名字,要杀的是我,我为我自己哭呢,我就出来吃个糖葫芦,怎么就要死了呢?”
盖剑轻轻抬起那被她紧抓着的胳膊,忍俊不禁地看着她,“所以你抓我那么紧,是想拉个人一起死吗?”
箭声突然停下,盖剑下意识攥住褚冬月的手腕,把人又拉近些。褚冬月抿起嘴,用力抽出手,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爱来拽她的手。
盖剑察觉出对方的别扭,自己拉开些距离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想,就冲刚刚接二连三射来的箭,定不止两三个人那么简单。他看向褚冬月,眼下也不能在这里,在她面前动真格的。
“褚姑娘,你对这附近熟悉吗?”
褚冬月点点头,她指了指西边,“从这过去片林子,穿过去就是我家客栈的后堂。”
“那好,待会儿我出去,把人引过去,你趁机腿脚快些,从小道回家去。”
“那盖大哥你怎么办?你还受伤了?要不咱俩一起跑罢?”
“一起怕是不成了,眼下不知晓对方究竟有几人在,若是人少还好,若是多了,我被射成骰子你也跑不了。所以,赌一把咯。”
褚冬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着盖剑捡起地上的树枝冲出,她也加快脚步朝西跑去。
朝西自然是去往冬月客栈的,但褚冬月还没打算离开,反而走进林子后立刻转向去了刚刚箭来的方向。
她跃上枝间,那射箭之人见到熟人貌似规矩起来。她摆摆手让人离开,在人走之前扯下射箭之人的外衣,裹在身上挡住自己的容貌,玩味地注视着下方不远处的盖剑。
盖剑紧握着树棍,见褚冬月没了踪影也没敢放下戒心,只不过等了许久,那放箭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难不成他直接去追褚冬月了?盖剑想到这,连忙转向褚冬月离开的地方,这时,终于有人出现了。
褚冬月裹着黑衣,只剩下一双眼睛,盖剑重新握紧木棍,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身形矮小单薄,貌似是个女子。
他心中存疑,试探问道:“只有?你一人在此吗?”
褚冬月没有说话,也弯腰拾起一树枝立于身前,眸光流转间身子已然冲向了盖剑。她来势汹汹,一棍接着一棍,丝毫不留余地;盖剑借着身子灵巧,倒是一棍棍挡了下来。
他侧过身,轻轻甩了甩手,对方的手臂似乎有着无穷之力,十几招下来他已是双臂微抖,再看对方攥紧棍棒,时刻准备再战。这招式,他见所未见;这力度,他开始怀疑自己刚刚的判断;眼前人,究竟是何人?
“等一下!”盖剑大喊一声,抬手拦下又要出招的褚冬月,“你要找褚冬月,听名字像是个女人,那肯定不是我了。刚刚我的确看见一个小姑娘,早就跑去那边了,我只是个路过的。所以,好汉,你放过我罢。”
褚冬月看着盖剑指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藏在黑衣下的嘴角上扬,她想,这人怎么一下子让人讨厌,一下子又让人觉得有意思的很呢?
“好汉,你不说话,我可就走了,刚刚也没伤着你,所以大家以后江湖再见!”
盖剑转身就要离开,他怕再打下去,自己可忍不了只用这五成的功夫;为了这个任务丢命他倒不怕,只不过刚开始就丢了小命,那可是连他的脸都一起丢了。
褚冬月没有说话,丢下手中的树枝;盖剑见状松了口气,可转眼褚冬月又捡了根更粗更结实的,他差点一口气殉职于此。
她再次进攻,盖剑没办法迎了上去,他自诩速度快于常人,可对上褚冬月的招式,他的每次出击都变得又急又险,几次直捣对方命门,却被她及时回挡,次次擦身而过。
褚冬月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此,在盖剑刺来时,腾挪闪转,一跃而起,踏上对方手持木棍,借力使力,自上而下,这次攻势更猛,角度更加刁钻,俗话说打蛇要打七寸,她不断进攻直至抓住盖剑弱点,一击而倒。
盖剑还能撑住,但与此人纠缠,最终损失的是他,于是他顺势而为,倒地不再起。
褚冬月见人还没晕,转身朝着刚刚的方向走去,她想看看,一个从未谋面之人究竟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一个她从未见过之人如此接近,究竟怀有怎样的意图?
果不其然,盖剑见对方沿着褚冬月走的方向离开,瞬间清醒过来,他扶着树缓缓起身,他以为褚冬月平日隐藏的不错,没结识什么厉害的对头。可眼下看来,此番任务怕是比以往都要复杂的多啊。
褚冬月先一步回到客栈,坐在房顶上俯视杂草中掺着毒草的后堂,静候盖剑的到来。
然而,盖剑未到,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敲响了前院的大门。
她敲敲房顶,屋顶被打开,一个状似茶杯的木桶缓缓升起,送至她的面前。她拿起放在耳边,传来前面需要帮助的声音。
“我叫沈丹,我想请你们帮我找到我姐姐。”
“我姐姐叫沈青,我们俩是京城附近沈家村之人,一月前,因父母先后染病而逝,我姐姐便带上我一同来到京城投奔我远方叔父家。前不久,叔父帮我和姐姐在绣庄找了个活干,因为去帮忙要住在绣庄,姐姐见我并未痊愈,于是先独自一人去了绣庄。”
“一开始都还是好好的,姐姐每日都会写一封家书寄来,我不识字,每每都是叔父念与我听。然而前几日叔父突然有事外出,我却收到了姐姐的信,她写的字我不认识,但我认识她最后画的小草,那是姐姐教我的,若是日后我有麻烦了,不会写字便画上一株小草,姐姐就会来救我的。”
“我察觉不对劲,偷偷出门去了绣庄,可门口始终有人看着,我问他们我姐姐在何处,他们却赶我出来。我去找叔父,求他找我姐姐,谁知叔父像变了个人一样把我关了起来。我趁他们不注意跑了出来,我去官府报官,可那群人说,像我们这样的流民,年年都有自己躲起来的,说我姐姐只是不想要我了。”
“可我姐姐不会的,她一定是被坏人抓走了,我从官府出来就看见你们的东西,别人告诉我说这里是可以帮人的,求求你们,把我姐姐救出来吧。”
褚冬月听完后沉默许久,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压低声音,对着木杯子那头说:“接下了,先送她去二楼的天号房休息。”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刚抬起头便瞧见她在等的人。
盖剑一步一个踉跄,从远处慢慢靠近。后门是褚冬月特意为他留的,不过他也警惕,在门口察看一番才推开门走进后堂。
褚冬月托着下巴,不自觉露出微笑,自言自语起来,“腿脚倒快,反应机敏,会些功夫但差点火候;不像是六扇门那边的,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学艺不精,谁说六扇门里没有废物呢?”
“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做到这个地步,像是个好人。”她顿了一下,盖剑时不时充满委屈和关心的眼神让她怀疑起自己来,“初次见面?是初次见面吗?”
她刚念叨完,紧接着盖剑就倒地不起;她又等了片刻,等人彻底不动弹时从屋顶一跃而下,走上前看了眼,盖剑已经口吐白沫,彻底昏睡。
她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这么常见的毒草也不认识,功夫也一般般,就这样行走江湖,还敢随随便便去管人家的生死之事,想当好人也得先周全自己罢。”
褚冬月蹲下,盯着盖剑,片刻后又转为微笑。她心想,倘若这人是官府那边或者其他仇家派来的,为了杀自己,甘愿中毒,倒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汉。
她扭动下脖子,抻了抻筋;在牢里许久,刚刚来上那么一战突然有些身体发酸。她俯身抬起盖剑一只胳膊,将其胳膊搭于自己身上。就这样她一只手抱着盖剑的腰,另一只手抬起他的双腿,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居然轻而易举地抱起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
褚冬月将人抱去自己的厢房,等人解毒苏醒过来时,窗外已是深夜。
“你是谁?”
盖剑睁开眼睛便瞧见一位老人正举着银针,眯着眼睛靠近。他立马警惕起来,用尽所有力气起身,将自己与此人隔开距离。
“终于醒了,那就不用放血了。”老人转身收起自己的东西,指了指趴在旁边桌子上寐着的褚冬月,“我是那丫头找来的,你也真是命大,大晚上的还好有我这么一个会医术的留宿于此,不然就算最轻的毒也有损身子不是?”
盖剑闻言慢慢放松姿态,可眼神依旧对这个陌生环境保持戒心。他走下床,上前握住大夫的手腕,确定对方毫无内力后才露出微笑。
“多谢大夫,刚刚多有得罪。”
老人笑着摆摆手,又看向褚冬月,“这丫头我刚刚瞧着貌似有些不似常人,说话做事倒像那十岁孩童一样。你们俩认识的话,需要我给她看看吗?”
盖剑看着熟睡的褚冬月,犹豫片刻后点点头,“那麻烦您先把个脉,动作轻些,她要是醒了可就头疼了。”
老人点了下头,凑过去将手轻搭在褚冬月的手腕上,脸上没有刚刚那般云淡风轻,略显凝重。他没有说话,随即又摸了摸褚冬月的头骨,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哎呀,这可难办了。也是我医术平庸,这丫头真的中了毒,可我却不知是何种毒,更别说为她医治。她神似孩童或许是因此毒所致,亦或是因为她的头应该曾经被重击过,受到了伤害。”
“倘若是前者,找个懂毒之人最佳;若是后者,怕是难办。我尽力了,你们还是快些找个更好的大夫来治罢。”
老人说着就边抹汗边走出房门,盖剑站在原地,看着褚冬月一言不发。
他慢慢走近,摸着袖子里安静躺着的匕首。他想,现在是个好机会,杀了她,杀了这个六扇门追捕已久的女魔头,杀了她就可以离开这里,杀了她……要杀了她吗?自己能杀了她吗?
褚冬月紧闭着眼,她一直没睡,她感觉得到盖剑在慢慢靠近自己,听见对方从袖口拿出匕首的声音。那下一步,是要杀了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