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的尽头，是一扇黯淡的合金门。门上没有编号，甚至没有缝隙。只有一层厚重的油污与旧碳痕，掩盖了它的真实材质，看起来像是舱壁自然的凹陷。

    马亦停下，身体微微前倾，右手贴在门边。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像在调整某个不稳定的频段。

    下一秒，她屈指敲击出一串断续而极具节奏感的节拍——老旧的信号语言，由废弃协议转化为地下共通暗码。那语言已被主流系统遗忘，却在灰市和废墟中口耳相传。

    敲完，她安静地站着，手背自然垂下，肩膀却微不可察地后收，像一张预备收束的弓。

    门沉默了三秒，随即“嗡”地一声滑开，夹带着尘土与金属腥味。

    里面是一段潮湿的螺旋下沉通道，螺旋面沾着油渍，铁锈与水滴混合，空气中漂浮着模糊的信号残响。

    她没有犹豫，动作迅捷地迈入。每一步都极轻，步幅却精准。她脚下的靴子在湿滑金属上几乎不发出声音——这是长期训练后形成的“降噪步态”。

    灰巷。

    一个在系统监管外苟活的聚合点，被称作“边界下”的临时栖居地。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地图，只有不断变化的通道、避监拐角和贴满旧识别码的金属片。

    马亦的出现，在一片光暗交错中引发了些许注意。

    她穿着的伪装披风仍带着联邦系统工服的旧色块，像一张未经擦除的旧徽章。几个贩子抬起眼扫她，神情迟疑。但很快又低下头，因为她的眼神已扫过他们——冷静，干净，没有挑衅，只有一瞬即逝的“判读”。

    她像一台行走中的解析程序，视线跳跃得极具节奏感，从入口、标牌、电缆缠绕方式、人物走位，到信息板刷新频率——快速收集、判断、建模。

    她的步伐很快，却不急，每一步落地角度都经过调整，像是她的身体在始终校准与地面的对话方式。

    她直奔一处由三根旧型号能量电缆缠绕而成的入口柱。那是灰巷的信息入口之一，只有知晓识别点位的个体才能激活。

    马亦微蹲下身，姿势低却不防备，手掌从腰后掏出一枚暗银色芯片，在空气中短暂停顿了0.2秒，才贴上去。

    【信息密钥识别成功】

    【身份代号： Phantom Neon / 权限等级：黑码三类 / 最后交易时间：573周期前】

    芯片光圈亮起的那一刻，她的左肩微微一紧——不是警惕，而是条件反射。

    门后的齿轮缓缓转动，像一台年久失修却仍遵守协议的生物，沉重却有节律。

    “活得比我们预想的久，Phantom Neon。”

    声音从门后传来，经过低频滤波器处理，像一段被冰封的数据流，无性别，无情绪。

    马亦站起身，披风微微向后展开，露出腰际一条早已废弃的连接口。

    她语气平静：“你们欠我一次续接交易。”

    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陈述。

    门边的人没有否认，只是让开了路。

    她踏入通道，步伐未改，目光已开始扫描内部结构——天花板接线是否被重接，通风口是否封死，左右站岗是否对称——这些信息，她在数秒内全盘记录。

    她被引入一座由退役机体骨架焊接而成的临时中枢厅，裸露的接头与投影模组交错嵌入，仿佛一座未完成的思维容器。周围是一圈尚未校准的情报处理单元，光线时亮时暗，电流在裸线间不时跳火。

    几个身份隐蔽的信息贩子正在调取资料、重写虹膜模板、植入合成结构错位因子。

    她站在他们中间，不说话，却自动成为了中心。

    她开口，声音沉稳干脆：

    “我要一份临时城内通行身份。”

    “可用超过24小时，不与系统数据流同步，能规避联动回查，至少两个跳转级。”

    对方沉默了几秒，神色微变：“你是要入中环？”

    她看他一眼，声音依旧平缓：“外围内圈交界区。档案节点。”

    “……开价。”

    她将一段高密区代币链弹出，金属条约一指宽，落入桌面发出短促脆响。那是一段旧蓝闪前嵌入的能量密钥，极难伪造。

    她又补了一句，像随手递出一把火：“附送Δ-蓝闪后外层意识干扰样本一份。”

    那人的眼神一瞬收紧，面部肌肉几乎不动，但呼吸加重了微不可察的一阶。

    “等着。”他低声回应。

    片刻后，她被引入一间全密闭的资料处理舱。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台“反构认知扰动器”开始无声运转。

    她在短短十五秒内完成了面部几何重组、虹膜重加密、声波频段微调。她的五官微变，但神态仍旧如初。

    终端打出身份标签：

    外勤系统支援组 / 子系统维修实习调度员 / 工组编号：CS-214A

    可通行区域包括内城南部资源节点、外环连接桥、部分资料舱。

    她换上新的工用外套，胸口的标识为一枚退役前线技术组徽章，擦得略亮，像刚刚被唤醒。

    通行器贴上她左腕，界面刷出第一道通过权限。

    马亦低头看了它一眼，轻轻拨动了一次表面锁边——那是她确认“可毁性”的习惯手势。

    一只猫突然坐到她对面。

    那猫戴着一副薄膜头盔，隐藏全部面部，体态介于灵活与压抑之间。它坐得端正，尾巴却不安分地扫着地面，像是在某种情绪之间游移。

    猫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是Phantom Neon？”它尾巴高高竖起，然后轻轻摇晃着，声音被系统处理得软糯清晰，像是播报员在撒娇。

    马亦没有答，只是瞥了一眼，眼神像扫描仪一样从猫的尾巴到头盔扫过。

    “喵要进城。喵要和你去同一个地方。”

    “你是谁？”

    “不重要。任务是重要的。”

    猫跳上桌台，前爪轻巧地点着一份任务简报——

    【目标点：T-4资料节点·南部段】

    【目的：获取异常数据残留——时间标记：Δ蓝闪前后6小时窗口】

    【限制条件：不得触发本地自动防御模块 / 不得唤醒原数据绑定者】

    【收益分成：3:7（资源方优先）】

    那只猫抬头，看着马亦，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咪”：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提前知道蓝闪会发生。”马亦说。

    “或者，有人设计它。”

    短暂的静默。

    数据投影在一人一猫之间缓缓熄灭。

    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开了装备库展示，一边舔爪子一边说：“喵可以帮你穿过外围封锁，但得有点好处。”

    马亦淡淡看它：“你想要什么？”

    猫收回爪子，语气突然兴奋了几分：“喵闻到了。你身上有鱼干。”

    马亦眼神冷了一瞬。

    “给喵一片。交换信任。”猫很认真地说，“这是很庄重的仪式。”

    “……你鼻子不错。”马亦说，缓缓拉开外套，从贴身夹层里取出一小包密封干燥的鱼干，包装简陋，却保存良好。

    猫瞬间眼睛亮了起来，连尾巴都不自觉地竖得笔直：“你看，我就说我嗅觉很好吧！”

    马亦却没有把鱼干递过去。她盯着那包东西看了几秒，然后用一句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说：

    “这是墓。”

    猫愣住了。

    “那是我死去的同伴。”马亦轻描淡写地说，“我没地方埋，就处理成了鱼干。方便保存。”

    猫僵硬地退后半步，尾巴慢慢垂下来。几秒后它小声说：“……喵收回刚才的话。喵想和你去探险！”

    马亦把那包鱼干重新塞回衣服里：“合作可以，但你别再试图嗅我。”

    “明白，明白。”猫跳下桌子，耷拉着耳朵，“你这个人类太地狱了。”

    “你不是人类。”

    “那也太地狱了。”

    马亦没说话，只转身向任务指定的出口走去。

    猫跳上她的肩膀，声音又轻快起来：“不过……喵决定原谅你。毕竟，你很可能会死在我前面。这样，我就能决定怎么处理你了。”

    马亦头也不回：“我建议你试着把我处理成干燥储粮。”

    猫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咕”，像是在努力憋笑。

    猫说：

    “喵建议我们从东通道走，那里的信号延迟更高，干扰器失效区更小。”

    他们并肩进入下一段通道，彼此步调未必一致，却都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