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爱的声音道。
［殿下？］粗犷的声音道。
［我绝不会承认你是殿下的！］清脆的少年音道。
辉煌的大殿一片凄惨，昔日腾绕的柱子倒塌在地，掀起尘土飞扬。
［莫尔涅歌沃斯……？］
战士被长刀钉在王座上，胸口鲜血直流。
莫尔涅歌沃斯，是谁？
……
“！”我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黎明的光洋洋洒洒于身，这才惊觉背后冷汗浸湿衣装，手指颤颤巍巍地抚上眼睛。
梦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指尖，可模糊的记忆代表着过往的消逝。
选择，就是选择。好比游戏路线，每不同的决定皆是影响结局的因素。只是，我认为没有必要因阿格莱雅的话做出在自身范围之外的决定。
我本在故事之外，现如今虽走进故事，但原属他人的走向也无需我来代替。
我应该有自己的故事才是。
我将手搭在支起的一条腿上。
所以……
热闹的街道，人群喧嚷，身旁的高大身影遮去大部分光，或是好奇或是疑惑的目光投来。
刻法勒在上，今天不应该是出逃的好时机吗，这个时间段翻墙按理来说被抓到的几率微乎其微。
我与橙红色渐变发尾男子并肩走在一起，十分悲凉地想。或许下次，我应该要再注意下了。
哦，我绝不会让人抓到了。
“我想，你应当解释解释，本该在昏光庭院休养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奥赫玛的集市上”
万敌关闭通信石板，眯起眼，金色的眸子看向我。而我吹着口哨，看天看地也不愿意去面对眼中这隐隐约约散发出威严的人。
“据我所知，神悟树庭距离奥赫玛算不得很近”他移开视线，眼神朝向近处的甜品铺子。
“你身上还有伤，一来一去太不方便。方才风堇医师说，你可以留在奥赫玛，让人为你送来些医药品。不必担心，会有人处理你的衣食住所问题”
他顿住：“你要留在奥赫玛吗？”
唉？
出趟门还回家吗？
意识被拉回，视线中透明的金色的织线轻轻震颤。
这大抵是阿格莱雅在奥赫玛布下的金线了。
我双手叠加到脑后。
“嗯，昏光庭院的日子虽然安稳，只是我心不安，无功受禄真是让人有些愧疚啊”
更多的，是因为来往的病患。黑潮于奥赫玛已成包围之势，失去家园的人们在往最后的黎明、奥赫玛赶来的同时，偶有不幸，遭遇泰坦眷属，身受重伤。
那些被送来重症护理室的，大概没几个可以醒来。
不过还好，昏光庭院的医术精湛，这种情况已经是上上乘了。
比之更为惨烈的……
……
“黄金蜜饼，来一个？”
他停下，回眸看向我。
“唉？”
反应过来后，我们已经坐在甜品店店里，身着奥赫玛服装的男人笑着走来。
“万敌阁下！欢迎您的到来！这位是？”
“十六夜，我的朋友”他看了眼我，继续对着老板，“两份黄金蜜饼”
初见万敌，烽烟夹杂着烟火气甚至比那张脸的印象来得更为深刻。身为悬锋城的王储，纷争是常见的事，只不过这背后却是一位顶级厨子拥有一颗坚韧又柔软的心罢了。
若不是相处有段时间，大概没人知道这位反差有多大吧。
我想起万敌每日准时准点送来的美食。最初，由于伤势，风堇医师嘱托我尽量饮食清淡，万不可食辛辣刺激的食物，所以吃的只是一些甜粥。
到了后面，逐渐变成了大餐。
你知道这对一个很久没进食、尝不到食物的人来说，是多么珍贵吗？
大概就是饿了很久之后吃苹果的感觉。
以至于万敌在我心里的地位暂居第一。
（这是我们村最好的厨子jpg.）
“黄金蜜饼来咯——两位，尝尝？”
雾气上升，软糯的蛋糕堆叠一起，金黄得发焦的表面淋上蜂蜜，直直向下流。在塔的最顶放置了一块黄油以及两颗发亮的樱桃。摆盘也是颇有研究，在塔的一脚几颗樱桃零散但有型地摆放着。
看上去真好吃啊……
眼睛骤然发出光芒。
“哈哈哈，十六夜小姐，想吃的话后厨还能做！”
听见此话，我轻咳几声。
“不、不用了”
咳，主要是刚来，身上还没什么这里的货币，单是靠他人买单属实过意不去。
“没关系，想吃随便点，我不差钱”
！
豪气！
“万敌阁下！我、我有一个请求！”甜品店店长向万敌躬下身子，“请问，您可以为我们的食物代言吗？”
哦？
我将叉子上的蛋糕送入嘴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交谈。
万敌试过黄金蜜饼味道后，将叉子轻放于桌面道：“并非所有传统都值得传承，但有些东西也不应被埋没或独享”
“代言，没问题”
万敌不是典型的悬锋人，但他有悬锋人该有的品质，以及一位王储的礼仪。
他金色的眼睛注视着我：“如何，这味道可还喜欢？”
我撑起下巴：“嗯”
“……”
“还在苦恼吗？”
他敛下眸子，抬头时专注地对我说。
我愣了下。反射弧远比我想象中的要长，在短暂的思考后，我明白了，这是在指阿格莱雅对我提出的邀请。
阿格莱雅不像是会忽然做出这么莽撞的决定，更何况她未必完全清楚我的底细，万一这是个她是错误的呢？
那么，是什么驱使她向我发问？
我想了想。
是［信使］吗？
缇宝、缇安、缇宁女士，确切来说，是缇里西庇俄斯女士。她们听到了预言？
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信任的地方，除了他们确信的预言外，大概没有让阿格莱雅亲自出手的理由了。
或许，奥赫玛的状态远比原剧情发展要严重的多？
留下来之后，要做些什么呢？
“我们不会因你的选择而指责你，谁都不能对他人做出的决定指手画脚，选择，是人的权利”
的确，选择、是人的权利。
只是多数人或许都不曾拥有名为“选择”的权利。
“……”
我望向那片金色的深渊。深渊会让人越陷越深，而他不然，他会让人情绪地意识到当下，阳光、温暖、声音，但这一切清晰得太不现实，如梦亦如幻。
那双眼睛，比起猫来说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时刻准备着咬住猎物的脖子，撕咬、咀嚼、吞咽。
只不过我更喜欢将他看作充满肌肉的大猫。
那金色的水潭正清晰地映出我有些失语的脸。
“……”
“谢谢”
我吞下最后一口黄金蜜饼。
*
万敌一直是个很善良的人，心思细腻。
尤其记得在昏光庭院，他常来与我聊天。如他所说，奥赫玛离神悟树庭并不近。
“不过尔尔罢了，不足为道”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今天恢复得如何？感觉可好了些？”
“喜欢这个口味吗？味道如何？”
“哼，那个神悟树庭的好学生……”
诸如此类，我常常觉得自己收到了他的关照，这份莫名其妙的照顾不得不让人心生疑惑，多日后，我问道。
“万敌，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你是位优秀的战士”
他双臂环胸：“……我只是有些不安，总觉得你很熟悉”
“我们在哪见过吗？”
不安……熟悉……
我见过他吗？
我不记得了，名讳、过往、旧友……我从荒星查尔木缇来，过去的一切化为虚无缥缈，我不知我是何人，要做什么，又将往何处去。
“我不记得了，过去的一切”
“但或许我们见过”
人生其实是在重复死去、重生、死去、重生的过程，明天的我，只是一个承载着过去所有“我”的记忆的合体，那么她是今天的我吗？是昨天的我吗？
都不是。每一天的自己都是一个全新的、承载着所谓往事记忆的我。
我是否能够抛却过往，活成一个全新的我？
我看向万敌。
……
或许暂时可以。
……
万敌兢兢业业地陪着我逛完了奥赫玛。
包括但不限于集市、浴池、花园和大地兽，一趟下来，收获颇丰。
路过花园时，几个悬锋城的孩子见着万敌便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瘦瘦小小的几个抬起头仰视他们高大的王储。
“王子殿下！您来了！”
他停下来：“王子殿下……你们是悬锋人？”
“对呀王子殿下，这位漂亮姐姐是您的好友吗？”
他点点头：“嗯，她是十六夜”
孩子们齐刷刷向我问好，那一双双大眼睛亮得我急忙摆摆手：“你们好，你们好”
万敌眉头一皱：“就你们几个吗？家人呢？”
“他们在上班呢！这里的孩子不喜欢和我们玩……对了！王子殿下！可不可以陪我们玩过家家！您饰演王子……”话还没说完，男孩便被一旁的小女孩拍了拍脑袋。
“王子殿下日理万机！你可别打扰了他和十六夜姐姐商讨事情！”
唉……也不是、商讨事情。
我和似乎有些苦恼的万敌对上视线，率先笑了笑。
“我不是每一天都在忙的……过家家，可以，你呢？”万敌转头道。
“算了，我坐旁边看着就好”
这些个纯真、善良、可爱的孩子，每对上他们的笑容，心里便滋生出退却的念头。孩子们，还是留给万敌吧。
我不会哄孩子，也不能照顾好他们。
而且，过家家是什么游戏？
我挠挠脸颊。
——
“美丽的公主为了躲避她恶毒的继母，在一个夜晚出逃——王子便在这时被公主美丽的容貌吸引得不能自拔！他握住公主雪白的手腕，单膝下跪说道——”
“咳、咳，美、美丽的，公主”像是卡壳了一样，万敌一字一字吐出话语，“你，你就像……”
我实在憋不住，笑声由喉咙发出。
“噗、咳咳，我没事，你们继续”
没看错的话，王储大人的脸似乎有点红。
“哎呀！王子殿下！不对啦不对啦，你要像这样——”女孩拉起声音，清了清嗓，作出一副深情的模样，“美丽的公主！你就像清晨的玫瑰那样美丽！”
花儿为你舒展身姿，鸟儿为你放开喉咙，连远方的风都为你带来神圣的诗歌！
你愿意，和我跳支舞吗？
“十六夜姐姐，你来试试！”
“我、我吗？”
不行吧，比起玩游戏我还是更擅长舞刀弄剑之类的。
孩子们看着我。
眼睛圆圆的。
像猫……
我扯出个笑容，向前走去，余光瞥见那位王储大人松了口气。
万敌也是会因为孩子们而不知所措的人啊。
单膝下跪吗……
我依着我所听到的话做出相应的动作，努力深情款款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美丽的公主，你像清晨的玫瑰一样美丽，你是否愿意沐浴着月光，和我共舞一曲呢？”
睫毛扫过眼底，我淡淡一笑，眼睛直勾勾看向她。
我牵起她的手腕。
小女孩受惊地瞪大了眼。
“怎么了吗？我有哪里做得不对？”
她欲言又止，眼睛一眨一眨，星光璀璨夺目。
“不……是太好了！我决定了！现在美丽的公主要和王子沐浴着月光共舞！”
……所以，原来的剧本是拒绝了王子的邀请吗？
我稍微弯着腰，一手牵起公主的手，一手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小心翼翼地踏着男士舞步带领未曾与人跳过双人舞的公主向前，揽着她向前一步，接着右脚往后迈，拉起怀中的小人儿小幅度地转了个圈。
仿佛刻在骨子里的舞步，下意识驱使着身体做出动作，标准的、优美的、完美的舞步，下一步、下下一步的落脚点似乎在眼前连成曲线。
她在我怀里转了个圈，我停下了以话剧为主的双人舞。
“啊姐姐！在最后你应该要亲亲我的手背的！”
“啊？是、是吗”
我犹豫着，始终没有做出最后的动作。
“在我的……家乡，舞蹈的最后应给予对方一个拥抱”
我视若珍宝地捧起她的脸，郑重地将她拥入怀中。
大概，的确有这个传统。
我在心中默念。
孩子们的笑容是比昙花更珍贵的宝物，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要真实，值得我们为之着迷、眷恋这份独特的美。
离开查尔木缇后，我其实并不习惯奥赫玛的永昼。
但是……
孩子们扬起笑容，腼腆地将手中的花朵送与我，风声渐起，脸颊两侧的碎发随风飘零，如蜻蜓点水拍打着我的脸。黎明机器的光芒慷慨赐予众人，为大家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
万敌双臂环胸站在一旁，继而被孩子拉住大手带到我们之中。
笑容，暂存于眼。
我很喜欢这里。
因为它创造了全新的回忆，记载着人们的感情，描绘了壮丽的诗歌。
它，是我成为了我的证明。
一直以来关注我的风堇医师、昏光庭院的大家、偶然被我救下的难民们、陪着我熟悉奥赫玛的万敌，还有阿格莱雅……
甚至于奇美拉。
作为一位旅客，感谢你们带来的难忘的回忆。
金丝如风铃轻抖。
*
“我明白了”
未说出口的话被金发女人打断。
“不必抱歉，正如万敌所言，选择是你的权利，我们不会因此怪罪于你身，更无权干涉你的选择”
“谢谢”
“拒绝踏上逐火之旅，是我的选择”
我抬头。
“但我会在奥赫玛成立委托所，接下无论大大小小的委托”
“如果有什么……麻烦事，我会尽我所能完成委托”
所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来找我下委托，无论是支付性命或仅是一餐美食，我都会拼尽全力去完成。
并不只有逐火能够展现我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