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修士所用降妖除魔法器，器材形状材质各有不同，唯一共同点是内含正气，方能在降伏妖魔时一击必中。

    此剑却不同。

    一百零八枚铜钱串为剑，本是除魔辟邪最好的法器，可它偏偏又有惊人的煞气，饶是黄符贴得再多，依旧有大量煞气溢出。

    还有恶臭。

    车厢内狐妖倚靠厢壁已昏昏欲睡，鼻尖若有若无的难闻气息熏得他没了睡意，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把折扇掀开帷幕一角。

    不远处乌晗随手一伸在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摸到一个木块，入手后本应机械抵到铜钱剑上，不知为何神色古怪地停了下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

    狐妖眯起眼扫过映着淡淡月色的青草地，蓦然，一个同样大小同样材质，与乌晗手上木块无不同的一物落入狐妖眼中，他犯懒不愿起身，只伏在轩上将扇探出。

    不多时折扇上落下一个巴掌大的木块，他懒散一瞥，是块硬木所制的腰牌。

    其他细微之处尚未来得及查看，一只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乌晗胸膛起伏，笑盈盈拿走扇上的腰牌背到身后，一手是黄符灼烫掌心的剑，一手是带有凉意的腰牌。

    “这个可不能给你啊。”

    她说着将腰牌放进储物袋中，由远及近臭味渐重，狐妖本能捂住鼻子，见乌晗对此种味道不做反应，奇道：“你不觉得难闻吗？”

    铜钱剑已被乌晗重新卷起，她侧头看向地上散落的物品，心头突然一动，视线缓缓移向刚刚被煞气所激的千红，拼命想忘记的某些回忆不自觉跳出。

    夏日炎热，庭院荷花正盛，各色锦鳞跃水嬉戏，侍从来往间无半点声息，直至夜间恶臭袭来。

    不知何时，庭院主人早已死去，和他在一间屋子同样身亡的还有意欲作乱的乱党，他们本促膝长谈，此刻却双双吐血身亡，尸首僵硬生出斑痕，同时伴有恶臭。

    那恶臭和铜钱剑所散发的味道一模一样，甚至远不能及白布掀开后的浓烈。

    铜钱剑上是尸臭！

    乌晗在妆奁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不住扇风的狐妖。

    “要实在难忍，不如先用蔷薇水遮一下尸臭味。”

    瓷瓶内散溢出阵阵芳香，狐妖脸色稍缓，仰起瓶子将里面香液洒出，香液四散，点点滴滴落入厢内，不多时车厢内散发出浓郁香气。

    “此物去臭尚可。”狐妖长吸一气，只觉周身香气分外安心，将空瓶扔回乌晗手中，“可惜太过浓烈，似女子爱意缠绵，纠缠不休。”

    “这本就是女子所用的蔷薇水，沾衣可数日不散，你既喜爱它，切莫再口是心非说厌烦。”

    丢掉空瓶，乌晗看到狐妖不以为意拉好帷幕，摇摇头在马车外低声说道：“你早点歇息，我日后定不让尸臭再扰人。”

    铜钱剑来历不明，沾染一身煞气与恶臭，如今煞气难除，尸臭难消，剑上挂了个简陋的香囊。

    储物袋中多是药粉，乌晗采摘溪边有淡淡香气的野花放入香囊中，心中遗憾，此剑对她来说无用。

    白布所裹，黄符缠绕，满是恶臭，既不能随意出手又不能拆分当钱使……

    她想着，将视线挪向四处游移要离开的千红，某个念头愈发明晰。

    通常百日尸首便会化为白骨，在此期间尸体不断腐烂，铜钱剑上恶臭经久不散，这剑怕不是自哪位道人被掘坟挖墓盗出的葬品吧。

    “不对，不对……”

    乌晗拿起剑将剩余物品塞入储物袋，从中摸索许久才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张小姐已然瞑目，千红无需寻青壮男子吸食阳气，她本在吕家枯等日子消逝，忽地一阵铃声遥遥响起，阴风呼啸而过，之后她便被阴风裹挟到了二妖面前。

    不知为何，这次招魂铃响过之后，她无法离持铃人太远，此时只能看乌晗一手持剑，一手不断捻住一颗圆滚滚的珠子朝自己走来。

    “此物来自南海，南海有鲛，居于水中，善织。身形似人有鱼尾，落泪成珠……”

    乌晗将手中洁白透亮的珠子呈现在千红眼前，“此物并非鲛人泪，乃是鲛人日日下潜于海中捞出的宝物，只是年份不长灵气较之同样的珠子有所不足，奴役鲛人的主家看不上这颗珠子，当场贱卖，我捡了这个便宜。”

    她说着把珠子推进千红胸脯，青紫色的身影一动，亮白的珠子渐隐其中，不久，千红神色惊奇捂住脖上掐痕，觉得身形有几分凝实。

    乌晗接着笑道：“虽是贱卖，我日后又得了一批灵珠，你若是能告诉我吕天霖此剑是如何得来，我便再拿一颗给你。”

    不是为有灵气的珠子，千红思索不久便将此剑来历缓缓道出。

    千红被吕天霖扼杀后，整日阴魂不散，怨气驱使下第一要做的就是要杀了吕天霖。

    可怜她刚死不久，空有阴气竟不知如何让阳气十足之人死亡，只能夜夜在吕家作乱，吓一吓吕天霖，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吕天霖被她纠缠好几日，夜夜不能寐，直到有一天，那是鬼市惯常开市的日子，‘半夜而合，鸡鸣而散’，已许久未曾去过鬼市的他那日夜半却在外披上一间不挡风的黑袍，步伐匆匆来到了鬼市。

    往日他也在鬼市入手一些充脸面的古玩字画以彰显书香世家，可那日却不同。

    那日吕天霖来到鬼市，对叫卖吆喝声通通不理，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卖名家字画的摊位，他掠过旁人，蹲到一个瘫倒在地的醉汉面前。

    看醉汉面相只觉他脏污邋遢，浑身还有股说不上的气味，可他咬文嚼字异常清晰，半点不像有醉意之人，甚至说起话来条理分明。

    那是个妖道。

    妖道知晓吕天霖来意后，朱笔沾丹砂，不知何处飞来数十张黄纸，他洋洋洒洒在黄纸上一一画符，随着第一道符咒作好，千红再也不能靠近他们一寸。

    再然后被布匹包裹的铜钱剑就到了吕天霖手中。

    天边很快泛起鱼肚白，鸡鸣声渐起，鬼市人影慢慢消失不见，妖道离去前吕天霖慌慌张张不肯松开高人，高人醉意全消，留下一句“放心，这些符用尽之时你必是另一番情景。”

    说罢此人挣开吕天霖的手，此后再未见过其身影。

    “妖道？”

    乌晗思索一瞬后很快明白过来，寻常道人听到有阴魂纠缠不休之事会开坛做法画符以超度亡魂，让亡者早日轮回转世，可这道人却不同，除过画符之外竟让吕天霖将满是煞气的铜钱剑挂入卧房。

    煞气的确可与阴魂阴气相抵，可终有煞气和恶臭，虽有黄符抑制，悄然四溢的煞气也会影响人身。

    轻则只是身体不适，重则影响气运。

    想到吕天霖昏头昏脑入夜刺杀狐妖，乌晗倒吸一口凉气，那竟是煞气所至？

    怪不得总觉得他脑子不好使。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乌晗悠悠想到：此剑无用，改日扔到哪个道观让修道之人处理吧，她还有要紧事呢。

    草长莺飞，繁花似锦。马车拉着两妖一魂驶过大半春日，荒郊野外路上偶有流民乞讨，每当这时千红便会将曾经乌晗所说惟妙惟肖学出。

    “你若是能告诉我吕天霖此剑是如何得来，我便再拿一颗给你。”阴魂晃荡着腿，凑到乌晗耳边又学了一遍，末了抹着不曾有的眼泪，“我信了你的话，推心至腹，你却骗我。灵珠不给我也就算了，干粮这么多你便分他们一点又何妨。”

    是了，当夜千红说出吕天霖是如何拿到恶臭的铜钱剑，可这剑的其他来历却一概不知，乌晗当场毁诺，再这之后千红便缠上了乌晗，非要她将属于她的灵珠给她。

    乌晗自是不肯，千红又是心善之人，乘坐马车每每遇见有人乞食必要乌晗拿出一些干粮分发给众人，还说这是抵欠她的债。

    许是感到驾马之人犹疑，马儿慢下脚步，乌晗从储物袋中拿出最后一点干粮扔出，随后趁众人争夺之际快速驾着马车驶到县城前。

    身后争夺声被她远远抛在脑后，等官兵盘查路引时才勒马回头。

    流民抢粮抢成一团，那点干粮让他们头破血流，很快，他们围成一团又到了另一高大马车旁，马车不曾停留，一下子撞翻好几人。

    到了跟前，驾马的车夫长吁一口气，两匹大马双双停下，就停在乌晗他们后边。

    车夫弯腰低声下气朝车内人告罪，车内传出男子洪厚的声音：“撞了几个？”

    旁边有官兵把守，流民不敢凑上前来，车夫大着胆子一数，向里面回话：“老爷，四个。”

    里面老爷闻言一拍车厢，马车随之一震，就连马都局促不安抬足落地。

    “四个，撞也不知道撞个好听点的数字，六六大顺，八方来财，六啊八啊多好。”

    乌晗闻言皱起眉头，千红飘过去一看，是一身形壮硕的中年男子，整个人就占了车厢内绝大多数位置。

    “老爷，这毕竟是人命。”车夫为难。

    中年男子涎液飞溅：“流民那是人吗？和奴仆一样那都是主子们的财物。”

    随离城门越来越近，众人也越来越安静，一时只有官兵严厉盘查声。

    乌晗提前拿出路引，等到了跟前，随官兵发话乖乖回答问题。

    问到马车内是何人，乌晗心里想了好几个狐妖身份，最后半真半假答道：“里面的是我雇主，在都城许久不曾回家见爹娘，急匆匆找了我这个半吊子送他回家。”

    官兵闻言笑起来，让乌晗掀起帷幕，“你虽是女子，胆子却大，从流民中冲出也不见胆怯。”

    说着他端详起狐妖的脸，不过片刻突然收敛笑意，又叫来一人。

    千红见官兵查验得如此仔细，心中疑惑，又见乌晗手拿两个鼓囊囊的钱袋一左一右塞到二人手中，“我主家向来爱美，见不得风吹，两位官爷您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