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上 驱逐
第二堂课与第三堂课的间歇休息时间长达半小时。国高四年的七班喜欢趁大课间利用教学媒体播放音乐。斗胆地于严肃拘谨的课堂醒了一杯具备强烈个人特色的私酿。
越过杯底荡漾的宝红、
迂回地认识你。
“全城来撞你，”
部分同学倒伏一片在吵闹的双声道音响下酣睡，清醒的同学随着熟悉经典的旋律唱起那段黯然神伤的歌词，花尽力气唱入一段人生戏，“但最后处处有险阻。”
比课本的简短课文更要朗朗上口。
所有埋设似是为了美丽转折。
高挺鼻梁被琥珀色圆框眼镜压着，神色集中专注扫读书本寥寥几行，脸颊一边有些水笔渍潦草晕开，双臂搭在木色课桌两边背脊挺拔着显得座椅小巧许多。
米白色的软抄本没有任何错字与涂污，桌肚堆满的书本之间夹着继续增加的情书，有些是上课扔过来半是调戏半是认真的便签纸，教授别人解题思路的草稿纸张总是被人撕去保留。无数青睐被重重叠压于最明显的最深处，桌角一旁几粒糖果还是别人定点投喂的。
没人过去打扰，看见他在座位端正坐着纷纷折去叨扰的心思。
“只差一点点即可以再会面，”
“可惜偏偏刚刚擦过。”
副歌尽兴处，
在座的眉梢松动着。
动听的望向不被打动的。
沉沦的酣梦清醒的。
“啧啧啧！”
一曲将尽，边上的同学突然拉长玩味的笑容与搞怪好事的音调，粗莽破开陶醉的将尽，愚钝的大舌头与上颚扁平地不断擦出八卦的怪叫声。
“诶哟~~”
“这是谁~”
无聊的校园听到这种如学舌鹦鹉般依依哟哟似是不会发音的短促叫声。
很烦。
剪掉舌头会不会就不叫了？
“雅濂！你女朋友找你欸~~”
抱着宝贝篮球的一名男生瞧见后门探头探脑的可爱女生，迅速将众人八卦的焦点转移到自身周围，捉弄手足无措的柯敏同学与安静学习装高冷的陆雅濂，“啧啧啧，你们别那么明显嘛。”
其他人立刻将视线集中陆雅濂的反应。
他无动于衷。
像极了《十面埋伏》歌词永远无法企及的梦中人。十面埋伏的不是“我”。而偏偏是这个无动于衷的你处处十面埋伏我。
大家一直好奇陆雅濂到底跟谁在暧昧？
恩葵？柯敏？还是说他是个脚踏两船的渣男？
坐在座位整理学习笔记的男主人公在诡异的静默里没有反应，直到身侧出现熟悉的礼裙，冒昧地站在右手边，他垂首看不来人的表情只听到温柔如水的泠音，“你一直躲避我，是想要一直面对我吗？”
像是暧昧期未定性的调情，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班级不远不近的同学瞬间炸开锅。
“喔！”
“我去！”
“小心。”
一位值日同学提着垃圾桶经过，陆雅濂适时提醒柯敏注意身后，看见柯敏反射性闪避散发恶臭的80升容量塑料垃圾桶，平静扫视看戏的同学朝无人处的空白莞尔一笑，“躲开了。”
毕竟，遇到垃圾，
谁都会躲开的。
陆雅濂伸出手指反复擦去脸颊那点顽固的水笔洇渍，面上挂笑，巧妙地侧面回答她的问题，“差点碰到了垃圾。”
分不清是划清距离地调情还是嘲讽，她完全读不到陆雅濂的真实想法以及感情，那双眸即便是斜睨也显得情深，更何况带笑睇眄。明明是块剔透的舌下冰。
[玩家成功开启强制剧情]
“我们去别的地方。”
她不要等了。
“跟紧我。”
她回归一个玩家应有的从容。
面前的男高中生终于放下专注抄写的笔，指节印有被水笔压出的红如一粒扁塌的朱砂轻挂，跟在她身后。爱的肇始据说是听从。
——
“恩葵，”
坐在窗边的李思巧用笔帽敲了敲她的肩膀，她的这个位置比后背敏感些，与窗外的人对上眼神，示意恩葵去看那位过分显眼好认的男生，“殷回学长喊你。”
微尖的笔帽轻轻在恩葵的衣服戳出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浅洼，只可惜恩葵一个动作便轻而易举地抹平。
就像、意外产生的涟漪一样。
下课的班级吵闹随时随地拱出吸睛的玩笑声，无法听见班内的声音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殷回隔着一扇玻璃，在走廊罚站般无计可施地浅淡笑着，实在对殷回的笑容看不真切反而注意到自己班的玻璃窗户有污渍。
越过一览无遗的玻璃端详一杯红酒的摇晃，
反而容易睇见高脚杯的瑕疵。
“不坐窗边了？”
殷回与恩葵并排靠在走廊墙边，课间休息一点零星时间交付于交谈，殷回习惯性双手环胸靠着墙身，凝视上墙因雨季而发污脱落的墙灰，“刚刚找你的位置花了点时间。”
两人倚墙，
身影交叠长廊作溪，潺潺流水环珮磬，惹人频频窥探。
“坐前排的感觉还好吗，我看你脖子有点吃力。”
没有老套表面的嘘寒问暖，吐露些切身的关心让对方感到被重视。
与雨季浸湿发污的墙身相似，无声洇湿后浅淡侵蚀，直至让人摇摇欲坠。这样性情的殷回在刚刚某堂课贪睡过，头发此刻有些高高翘起。
“还行。”
脖子吃力是坐着打瞌睡导致的。
恩葵瞥一眼他的头发后难免唇角上扬，即刻被他逮了个正着。
“给你的同学，你那份我放在办公室。”
他没计较。
穿着深紫色防晒薄外套的殷回早上买可一排的盒子咖啡，现在它们被装在袋子递给她，手指修长浸透了空调的冷气如过夜竹叶微冷轻曳，深深望向她几度努力控制的嘴角，“昨天柯敏找我谈的是雅濂的喜好。”
他将昨夜放学的经过告知。
她的嘴角真像跷跷板，让她再翘一会好了。
“跟雅濂说了吗。”
恩葵接过饮料，习惯各方的间歇投喂。
殷回的好意，
是平衡人情的来往。她不必拒绝。空手来反而失了他的礼数。
“他没有回复我的信息。”
“更何况我们制定计划从来不会提前告诉对方。”
他们制定计划时不擅长通知，或者说懒得通知，已经把对方算计进去。
没必要告知。
对弈的走势均在双方预料之中，殷回指腹轻轻摩挲着来往的人在视野内匆匆而过，讨论天晴天阴般的心情淡然，很快被晴空的淡青水蓝迷住，“柯敏向我打听你。”
“猎杀确认猎物的弱点是个好习惯。”
被天穹洗净的眸珠跌在远处的茵绿树叶摇曳间，几分影绰的玩味藏身于一片盎然，点评对手的出招，“只可惜她分不清。”
穿书者大多具备出色的推断力以及处断力。穿书者柯敏能够快速消化意外事件转化为狩猎的乐趣，迅速制定对策。殷回认为……穿书者经常经历这种事情，并且柯敏似乎对恩葵的存在很享受。
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被穿书者盯上的恩葵哂笑一声，侧头晃动手上的塑料袋子端详被网罗的盒子饮料，装作穿书者居高临下俯视塑料袋子里的自己，动惮不得，“我成为猎物了？”
可是送上门本来就是她的爱好。
学生们低声交谈与打闹嬉笑的声音像叽叽喳喳的树丫小鸟，鲜活但足够让他耳朵发疼，“我们大概是穿书者想喝的某款饮料。”
殷回倚靠白墙那淡淡的粉泥味萦绕着鼻尖，指了指递给恩葵的袋子，“我可以是一款超市货柜的打折红酒。”
乍看精致，细品流俗，
而最后从容品味。
“学妹是什么。”
他的黑眸斜睨多了几分打趣，语气因热风而缱绻如常，诱哄着恩葵给出贬低自身物化自我的恶毒比喻。
“是解渴的水。”
她说完后，视线下移。
校内的绿地开始被定时浇灌，被暴晒的青草与泥土的腥气在一切喧嚣之中刺激着麻木的感官。水滴晶莹飞溅，没入葱郁之中；湿润的深褐泥泞反衬得大地玉色涟涟。
莫名被抚慰的感觉，也许是误会了四溅水珠的清凉，淋在焦焚的心上。
“噗。”
倾情自我贬低的殷回被恩葵回答逗笑。
穿书者怎么可能感到饥渴，
饥渴的反而是他们。
面对穿书者的时，喉头与心脏兀自产生一阵阵痒与难耐的热意。而穿书者则是解渴的甘泉，只要在穿书者的身边，就好像能够抚平他们的空洞，却又永远让他们处于渴望的状态。
他想摆脱这种饱含渴望的无止尽干呕。
“学长有计划了？”
“算计了我的什么。”
殷回不是那种扛不住压力就找人诉苦的单纯性格，一般只会找别人麻烦来释放压力。
非常不道德但高效的解压方式。
“没有全然的把握。”
如实回答，他一向没有隐瞒合作伙伴的习惯，反而更喜欢看合作伙伴对他渐渐丧失信心，渐渐失心疯，疯狂摇摆不定的样子，“我们死定了。”
要是盟友像墙头草，信不过他，摆呀摆的，
他喜欢看可爱的事物。
与穿书者产生交际之前，恩葵最早交锋便是殷回，经过几番对峙已经笑饮彼此的伎俩，“只能让学长陪我一起死，毕竟我害怕。”
合作伙伴当然要一起下坠。
下坠也是万里前程。
“怎么办呢，我怕死。”
柯敏作为难缠的外来者，她将所有的拒绝视为一种未来的欣然接受，想到这里殷回不禁揉了揉太阳穴，“所以周末来我家吧，我邀请了柯敏。”
他温柔地征询意见，但像扔出一张单向告知单，
“让大家在那天做个了断，可以吗。”
让柯敏“自我了断”。
昨天顺水推舟“帮”了柯敏一把，愉悦隐形的恶意促使他颇为愉悦地揉了揉恩葵的头发，让她的头发跟自己一样高高翘起，指尖穿梭错落的乌丝，“快上课了，一起去办公室？”
看了眼她班级黑板的课表，下节课是体育。
“嗯。等我一下。”
偷笑殷回头发翘起的事还是被找机会报复回来，恩葵走进教室收拾课本，“小莲呢？”
人刚刚还在。
是太矮了所以没注意到莲离开教室吗。
“莲早读的时候吃早餐被主任发现了，刚刚被叫去办公室反省。”后桌同学对恩葵的自言自语热心回答，无意间瞧见恩葵的嘴角不自觉上扬的幸灾乐祸，“恩葵同学也有坏心眼呢。”
脱口而出之后，后桌李思巧就后悔了，她好像有点冒犯别人了。
噙着被发现的笑容，恩葵对味道太大的早餐确实不满，莲被抓走进行思想教育对她有利，毫无愧意地点点头，“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可以的。”
被恩葵拜托，心跳不自觉加快起来。
对恩葵的感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说不上来的复杂。明明她们不是朋友，却有着些许难以言喻的在意，有被恩葵注意到的心潮澎湃，也有理智泼得到处都是的冷水。更糟糕的，而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想要对话的渴望。
一方面喜欢恩葵四人一起玩耍那种别人无法插足的团结友情氛围，一方面又希望他们四人可以原地散开去结识其他人。
这是什么感情呢。
羡慕？嫉妒？
“小莲回来的话，告诉他等我。”
恩葵将要写的练习册放进书包，“如果老师或纪律委员问起我，可以麻烦你发个信息给我吗。”
恩葵意外地并没有像传闻中，那样难以接近与倒胃口。虽然她跟恩葵两个学期了开始才真正意义的一对一聊天。
啊？
难道这也属于难以接近的范畴吗！？
“可以的。”
李思巧被美丽眩晕击中再三点头，感受到被校园话题人物拜托时，面上一阵烧烫。
被拜托了，虽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太不争气了，
被拜托点芝麻小事还高兴起来。明明是恩葵有事麻烦，她居然有此殊荣的诡异感。
思巧现在是恩葵的后桌，平日上学坐在后头看见女同学她一截白皙如芝玉的后颈耷拉几根乌黑的碎发，每天伫在自己的面前，回答老师问题流利清晰，让她歆羡之余还有点自卑。
于是，恩葵的稍微接近与主动拜托，隐隐如有平静漩涡舔舐她敏感的脚踝，迅速让她面颊沱红，浇淋着她。
“脸颊……”
恩葵的脸突然无限靠近出神的李思巧，被发现的坏心眼此刻安然全部占据在思巧的眸底故意逗弄，语句停顿如收紧的绳，箍得别人潋滟，“可爱。”
“恩葵姐！”
她压低声音，被捉弄得羞愤起来。
“恩葵。”
上课铃响起，被冷落的殷回无奈地敲打着玻璃窗，作着口型。
什么时候了还捉弄同学。
这点跟陆雅濂在人堆里打闹捉弄别人一模一样。
“谢谢你，思巧同学。”
恩葵笑吟吟地轻咬她的名字。
跟妖精缠上书生没有区别。
嘴上报恩，却处处要求书生对她“挟恩图报”。
“……嗯。”
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等恩葵洒脱离开后李思巧福至心灵地顿悟，“……难道说，恩葵与雅濂是一类人吗。”
杀人不偿命的类型！？
——
学生办公室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处理的。”
完成拔高练习册枯燥的习题，殷回坐在她昨天坐过的位置。披着黑白千鸟格绒毯的恩葵走到黑梨木的办公桌旁边，绒毯摊在桌角，“需要提前处理校运会的邀请事宜吧。”
校运会需要向外界人士以及家长发送邀请函，还有采购、节目统筹、班级调动……
近期看来少不了多开几次会。
桌案短期内也不会干净整洁了。
“雅濂已经处理好了，”
殷回给自己倒了一杯萃取咖啡，单手轻扣杯耳轻抿一口，眉眼之间蒙上一层烟雾的白色阴翳，轻轻吹散烟雾，“为了周末顺利解决柯敏的问题。”
看来驱逐穿书者的行动早已经被计划好。
“是不是观察过新来的穿书者。”
新来的穿书者一已经抵达，平光眼镜放在一旁的殷回放下白瓷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叩响声，身为掌控者的气质总在不经意间采撷收紧他人的神经。
“怎么样。”
“她对我们没有兴趣。”
新穿书者似乎更享受他们校园的轻松氛围，对于他们四人的话题并不热衷。
善意的穿书者是常见的类型。
信息敲醒恩葵的屏幕，既不是李思巧也不是莲，而是陆雅濂的同桌周骏礼，恩葵抬眼，脱下肩上的绒毯，“出事了。”
殷回沉默。
“雅濂在学生会吗？”
周骏礼因为同桌没有归位并且不回信息，发来询问信息，“老师问起他。”
“总有人的爱好是打乱我的计划。”
殷回优雅喝完最后一口烫口的咖啡，唇变得殷红又隐隐作痛，没想到柯敏摆他一道，“走吧。”
去看看事情如何变态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