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不同晕倒的时候,秋朦胧就一直守在陆不同的身边。
上京华的冬天太冷了。放任一个失去意识的人躺在路边与放任他死去没有区别。
尽管秋朦胧脑中并没有这样的常识。她只是觉得就应该这样做罢了。
就这样一直等到陆不同醒过来。
陆不同发现了秋朦胧正安静地趴在他的身上,用她的小小的身体煨着自己的体温。她紧紧地抱着自己,这样的姿势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他想到,那样冷的天,真是为难她这样一个小人儿了。自己分明狼狈至极,落魄不堪,她却不离不弃,寸步不离。
这让他在痛苦的心绪中感到了片刻的温暖。
可随后,陆不同又不由得感到有点心疼。要不是跟着自己,秋朦胧不至于在这样冷的天睡在外面。她这样的姑娘应该在家里的被窝里睡个舒服的好觉才对。
可如今看,秋朦胧却陪着自己睡在冰天雪地里,她长长的睫毛上都卷起雪霜了,薄薄的嘴唇也冻得发紫。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阿無……”
听见那响声,秋朦胧鼻子哼了哼,但没有醒过来。
看来是睡熟了。
陆不同没有打搅秋朦胧那时的美梦,只是静静地将秋朦胧抱开来。
他抱着自己本就受了伤,后来又冻得僵硬的身体走到不远的湖边打算梳洗一番。
至少把那些让他头疼的血都洗干净。
他不能让葛雨芳得逞。
葛雨芳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打败他的意志,但他也没有那么脆弱。
他说到底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被困难压垮呢?
他就要找到那两全其美的方法,无非就是难了点。但那又如何,他可是陆不同。
可是,虽这么想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徘徊在他的心中。他从来都坚信的是,他应该无条件地帮助,保护弱小。
但现在,这个“坚信”却不得不打上引号了。
他向来坚信是因为父母教导,更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过任何反对它的声音。他是在无所谓中对此感到认同,感到坚信。可这样的认同和坚信,能算得了什么呢?
如今,他反反复复地斟酌着那些葛雨芳和他说的话,心中竟生出一丝绝不应该存在的,对葛雨芳的认同感。
只见他满脸忧愁地来到那湖边,发现就在那雪天下昏躺了那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竟然变得满头都是白发了。
曾经的青丝一去不复返。他年少风光和骄傲的模样也在那一瞬间快速地离他远去。
韶光易逝,初心易改。他意识到,自己也会有感到束手无策,感到无能为力的一天。
如果可以,请让那一天,慢一点,再慢一点到来吧。如果连他都觉得无能为力,连他都想要放弃了,饥荒该怎么解决,他陆氏国上下的十万百姓又该怎么办呢……
可是看着湖中那满头白发的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没用。
就在这个时候,秋朦胧已经醒了,朝他喊道:“啊呜!”
陆不同回过头去看秋朦胧,脸上浮现起一抹苍白而又勉强的微笑。
秋朦胧看不懂陆不同眼底的悲伤。她只晓得自己肚子饿。
她朝陆不同走去,一边兴奋地比划道:她,吃,白糖糕。
“你饿了?”陆不同问道
秋朦胧点点头,道:“啊呜!”
“想吃白糖糕?”
“啊呜!”
要照顾秋朦胧的念头暂时驱散陆不同心中的疲惫感和无力感。和他想做的别的事情相比。只是要满足这样一个小女孩想要吃白糖糕的心愿可谓是再容易不过了。
他摸了摸秋朦胧的头欣然道:“好,走。”
两人便沿着湖泊,在冰天雪地中,相牵着手慢慢地往有人烟的地方走去,一大一小,一左一右。
那一刻,好像世界上其它的事情都不重要,不存在了。
秋朦胧玩着陆不同的头发。
陆不同那时候明明才十五出头,头发却全白了,搭配他年轻的相貌,显得十分令人惊异
秋朦胧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一边“呜哇呜哇”地叫着,形容自己兴奋的心情。
陆不同打趣道:“是不是显得很老,不好看?”
秋朦胧听不懂,但好像也知道陆不同在说什么。她指了指雪地,说到:“呜哇!”那意思是,像雪一样好看。她喜欢雪。
陆不同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好笑。秋朦胧哪里懂什么好不好看。她还那么小,对世上的很多东西,既没有好恶之分,也没有爱恨之心。
她是一个简单而自由的灵魂。在秋朦胧的世界中,头发是头发,黑的也可以,白的也可以。而他却没想到这个道理,反而莫名其妙地问起秋朦胧对于自己头发的好恶,是想知道什么呢?
陆不同笑完,轻轻地喃喃道:“人就是人,生来有天心很好,没有天心也很好。就和黑头发,白头发一样,没有高低之分……阿無,你是一个天才。谢谢你阿無。”
说完那句话,陆不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心中的郁结散去大半,感到轻松起来。
在那之前,他只觉得葛雨芳说得不对,却说不明白葛雨芳究竟哪里不对。可秋朦胧的一句话拨明了陆不同心中的分别,道出了问题的本质:原来是因为他自己早早有了分别之心。
而这分别之心被葛雨芳找到,又加以利用了,才叫他那一时半会儿感到不得其解。
原来如此。陆不同想到。
他朝秋朦胧道:“坏人说得不对。非常不对。我们去打坏人。”
“啊呜?”
“但先买白糖糕。”
“啊呜!”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了没一会儿,上京华繁华的街道就显现在他们的眼前。
然而除了那繁华的街道,还有另一样明晃晃的东西展现在他们的面前。通缉令。
陆不同走近一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看来那葛雨芳真是下了功夫。只见那通缉令上画的不正是他自己吗?而霎那间,一声紧张的哨声在耳畔响起。转头一看便见到申屠高都骑着一匹彪头的黑马,正领着一批人往这来了。
申屠高都道:“大家都好好找。葛小姐说了,就是把整个上京华翻过来也要找到那陆不同,绝不能让他坏了后面的好事。”
陆不同听见,愣了愣。
就那一愣,申屠高都也见到陆不同和秋朦胧了。
申屠高都绝不是个反应慢的。他那鞭子一扬,就朝陆不同与秋朦胧二人狂策而来。
刻不容缓的,先跑为上。
陆不同抱起秋朦胧便往上京华的楼头上跳去。
在地面上,人跑得难有马快。然而,如果能够借助复杂的地形地势,那就大有不同了。
只见三下五除二的,陆不同就已经将申屠高都甩开了五条街的距离。危险暂时解除了。而恰好的,陆不同眼睛一亮,看见了街下买白糖糕的小店。
他跃下楼头,为秋朦胧买起了白糖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