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韩晔沉默了更久,久到付清玉看着他的眼神都从探究转为些微的急躁,可他的眼中却还是波澜不惊,若不是那泛白的手指泄露了他的心绪,付青玉都以为戴禄给自己传的是个假消息。
薛十三在短暂的震惊后,更是绷紧了神经,握剑的手指骨泛白,只要韩晔一个示意,他就能跃起全力攻向付清玉,就算拼着不要这条性命也要将这女人斩于剑下,决不能让刚才的对话传出去一丝一毫。
气氛胶着了很久,直到韩晔轻轻吐出一口气,好似吹开了凝固的空气。
“你知道什么?”他垂下眼,淡淡问到,似乎这只是一句普通的疑问句。
“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情爱、欺骗、背叛的故事。”
韩晔自嘲的一笑,笑容有一瞬间的萧瑟和凄凉。喃喃道:“一个,故事······”那个让他族灭家亡,让他的人生天翻地覆,让他苦闷悲伤愤恨痛苦绝望,日日不得安眠,让他隐忍二十载,宁愿化身恶鬼也要噬尽仇人的过往,那个女子歉疚的泪水,决然的转身,那个被抛弃在矿坑中的孩童,那黑暗中吞噬的血肉!这所有的一切,对这世人而言,也仅仅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他合上眼,藏下似乎要脱眶的湿润,深吸了一口气,双目陡然睁开,精光四射,付清玉感觉自己像被一头野兽锁定住。
“好!”
付清玉刚要松了一口气,却听韩晔又问道:
“将军又如何保证信守诺言?上一个说要与我合作之人,可是千方百计将玉佩送到了将军手里。目的也是想引起你我二人的争斗,他做那垂钓的渔翁。”
“将军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却不知将军的软肋在何处。”韩晔咄咄逼人地道。
付清玉看着他,面前的男子锦衣华服,面如冠玉,风采斐然,看着如此精致,赏心悦目。可这一瞬间,她却觉得他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布偶,被用仇恨的线,执着的针,将身上的空洞一针一针缝起,直到变成这样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心软,又有些揭人伤疤的歉疚。
想了想,付清玉拔出身上的匕首,执起长发,切下一段,放于桌上,又在掌心划下一刀,握紧了拳头,任那血液滴落到头发上。
“我尉国之人,断发、歃血,融血于发。今,与君盟,若违盟誓,愿死无全尸,身入炼狱,魂坠魔渊,永生永世,永不复还!”
“我的软肋,关系到一人的安危,无法与大人言说,我只能告诉大人,天羽卫在我手中。我付清玉不是什么君子,不过却愿与大人共谋大事。若成,我与大人皆得偿所愿,若败,我亦与大人共赴黄泉!”
韩晔静静看着付青玉所为,待她说完,沉默思考了一阵,抚摸着手上她交给他的玉佩,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他站起身,拿过付清玉手中的匕首,在她不解的目光下,往自己的手心狠狠划下一刀,也学着她的样子,将掌中的鲜血滴在她的发上,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若违此誓,晔,愿与将军共坠炼狱!”
付清玉看着两人的鲜血融入头发中,突然噗嗤一笑:
“韩大人想必不知,在我们尉国,两人血脉交融那是要结为夫妇的意思,大人如此草率,京中的闺秀们怕是要伤透了心了。”
边说着边拿出怀里的面巾,抓过韩晔的手,为他将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韩晔听她说完,才想起尉国确实有这样的习俗,顿时有些尴尬。
付清玉笑笑,“大人也不必介怀,这次只当是我二人定立了盟约。”
说完,又从自己的腰带间拿出一个白玉扳指,上面雕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这是我的信物,大人有事可执此物到城中的永定医馆传信给我。”
韩晔看着他为自己包扎好了伤口,又听她这样说,便拿起桌上的玉佩递给她,“这个子玉你拿着,你有思莹的虫粉,只要将此玉与思莹虫粉在水中泡上一刻,再用水研墨,写出的字与平时无异,只有靠近母玉能闪出琉璃光泽,别人模仿不来。此物就当是我的信物吧。”
付清玉好奇地接过玉佩,没想到思莹还有这等用处,更没想到的是他竟将此物又交还给了自己。
“那我便告辞了。”付清玉将玉佩收好,对他一拱手
“将军请。”韩晔道。
付清玉转身出了房,几个起跃消失在夜色中,她这一来一回,并未引起院中护卫们的注意。
韩晔看着打开的房门,问道:
“十三,你看她的功夫如何?可有击杀她的把握?”
“并无把握。观她气韵流转间似已臻化境,应不在我之下。” 薛十三摇摇头,“大人,您相信她所言?”
“不信。”韩晔道。
“那又为何?···”
薛十三不解,为何要与她订立那样的盟约。
“至少,她与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那尉国那边如何处理?”摩易这次给大人下套,想必是不会再合作了。
“与那边有过接触的探子,全部弃掉,处理干净。”韩晔道,“让人查清楚天羽卫和四年前邺城的事情。还有,查一下付清玉身边的人。”那些秘事不可能是付青玉自己知道的,必是有人告知了她,他要知道那个人是谁,又知道了多少!
“是”薛十三点头,“大人手上的伤口要不要让大夫过来看看。”
“不必了,你下去吧。”
屋内,韩晔看着手上被面巾包扎起来的伤口,想了想,又拿出个盒子,将桌上付清玉的断发扎起,放入盒中。
这青玉阎王藏得这样深,若她所言为真,两人是友非敌,确实是个比摩易更好的合作对象;若不是,那要除掉她,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了。
付清玉离了韩府,才真正松一口气,今日所行之事太险,稍有不慎小命就会不保。
其实她很清楚,今日这一番作为,韩晔与她都不过是迫于形势,又趁势而为,多为自己预备了一条后路而已。至于有几分真假,谁又说得清呢。
摩易将她引到繁城,想借韩晔之手除掉她,没想到阴差阳错,因为一件秘事,两人达成了同盟。哈,要是那老匹夫知道了,非气得吐出几口血不可。
三皇子那边也要让赵不易他们抓点紧才行,他不是想看天家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嘛,到时候送他一份大礼,显显自己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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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时间一晃而过,这两日间,张镰回顾了前几场的战斗和观战体验,结合景逸给的册子,还有付清玉的指点,觉得对敌经验和武学的感悟上有了些许提升。
第三日一早,他来到演武场,等待比试开始。今日开始接连三日比试要决出前五,不知道他将对战何人。
观众席上的人随着决赛的临近,一日比一日更多。
“今日第三轮比试,决出前五名,第一场,刘伯胥对战张镰!”
张镰愣了一下,没想到第一个上场的就是自己,而且还是对战刘伯胥,顿感压力。
待登上擂台,对刘伯胥拱手行礼:
“请指教。”
刘伯胥亦还礼道:“请!”
张镰也不多话,拔剑与他战到了一起。二十招下来,这刘伯胥麓山十二式果然名不虚传,中正平稳,招式或攻或防均挥洒自如,此人对敌经验更是丰富,往往能料敌先机,对张镰下一步的出招,角度和方向判断都十分准确。
又战了十来招,张镰招招攻敌必救之处,可这刘伯胥就像是块难啃的石头一样,任他施展轻功左右腾跃,他自巍然不动,防守严密不说,还能寻到张镰的破绽,攻其薄弱处,不多时,张镰身上腿上受了他几剑。
刘伯胥见这少年虽年纪轻轻,武功造诣却是不凡,能与他战了几十招而不落下风,虽看着受了些轻伤,却越战越勇,谓实难得。且他初时看似经验不足,却似在对战中体悟一般,越战越难以应付,开始他还能预判到这少年的攻势走向,三十招下来,他的出招却更飘忽不定,让人难以琢磨,配合他高超的轻功,破绽愈少。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速战速决,刘伯胥想着,转守为攻,加快了攻势。
张镰本就不敌,仗着轻功之利,起先还能保持不败,刘伯胥攻击速度一加快,他明显捉襟见肘起来,勉力支撑了十来招,终于被刘伯胥寻了个破绽,一剑刺向他的左腰处。
场上的毛飞飞等人看得紧张异常,此刻见到张镰即将被刺中,景逸更是直接站起身来。
刘伯胥知道这一剑刺下去,对面的少年就将落败,他终究有些爱才之心,又无仇无怨,不忍将人重伤,剑出到一半时已收了三分力,张镰就算被刺中也不至于伤得太重。
谁知此时,张镰竟然一挺身,迎了上来,刘伯胥收招已是不及,只觉得剑尖处好似刺入一团泥潭,劲力先去了三分,又被那股奇怪的内劲带着稍偏了出去,呲的一下划破张镰左腹。
张镰早知久战自己必不敌,趁着刘伯胥转守为攻的时候,卖了这么个破绽,在剑刺入自己左腹的时,张镰已趁势递出手中的剑,抵在了刘伯胥的心脏处。
刘伯胥看着自己胸口抵着的剑尖,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果决,用这种以伤换胜的方法,且他身上的内劲绵延不绝,似能吸附自己的劲力,又如太极般回旋,引着自己的剑尖偏移开来。
此一番决胜招数,在观战的众人看来,一闪而过,一瞬间,张镰被刺,刘伯胥却败了。场中沉默了一下,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大家都看得出这少年武艺虽不及对方,却兵行险招,最终反败为胜,这一场比武一波三折,尤为精彩!
刘伯胥收剑入鞘,“早听闻楠城张家内劲独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前辈手下留情,小子今日取巧而胜,实在惭愧。”张镰道。
“你很好。”刘伯胥冲他点点头,转身走下擂台。
“第一场,张镰胜!”司者唱,观众席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张镰走下擂台,驻场的大夫早等在台下,利落地帮他处理好伤口。
今日这一场看着险,其实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算被实打实刺中也不会受太重的伤,况刘伯胥最后还收了几分劲力,不然那剑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他的内劲带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