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旷世的孤独。
九重天上的云雾缥缈。不管将谁置身于这广邈的云与天光中应当都会觉得人的渺小,害怕坠落的恐惧,脚掌触不到实地的无措……让他觉得害怕,觉得孤独。
而他从小便生活在这里。除却这云与天光外,再没见过一处多余的光景。
他的师父在这里度过了三千年。
他突然有点明白祁度的想法,可祁度若离去,只会让他觉得,独属于他栾华的一片温暖的天会就此塌下。
他不会让祁度走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加快了步伐。
昆仑山上不得御风而行,虽只能步行上去,却也并不用太长时间。或许几天便好了。栾华想。
据传三百年前,昆仑山上万鬼肆虐,毁去了不少金莲。但还留有几株,好好寻寻便是。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荒山野岭寸草不生,与灼热焦土和碎石拼接而成了这绵延千万里的山脉。
栾华身处这苍茫荒山之中,只觉胸口冰冷头皮发麻,便情不自禁地又加快脚步。
他遥望主峰所在之处,便见一块冲天巨石拔地而起,越发显得人如天地间的一蜉蝣,不禁心生震撼。
仙人也无法在此山显露神通吗。他有些出神,仙人也会中毒啊。
数个昼夜的不眠不休,他也不知究竟在猎风中徒步了多久,终于,主峰近在眼前。
他欣喜若狂地奔去,可不知怎的,四面忽地聚起乌云,刹那间狂风大作,雪花纷飞。
祁度一脉传风雨之术,栾华尽力运起护体真元,虽被山间怪力压制,却也还算撑得下去。片刻之后,原本裸露的山岩便裹了银装,荒原便变为了一片冰天雪地。
越往高处,风雪越大,栾华登顶时,眉毛,眼睫与皮肤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山顶风极大,雪却停了,栾华简直难以呼吸,喘了一阵,便起身去寻金莲。
山顶光秃秃一片,雪下也只有破碎的岩石,他焦急地四处看,便见远处的两峰间,有一大片平滑的纯粹的雪白。
那是一片冰川。
冰川最末端,有融化的水流出,水边闪着莹莹的金光。
栾华于是坐在雪上,滑到那里去,便见到几株金色小花,却也不去摘,只是坐在地上喘气。
没力气了。他想。
就在此时,阴风怒号,一阵阵凄厉的鬼号从山中响起。
“仙人……”
“你来做什么……”
栾华先是惊恐,听出来是问句便稍缓一口气。
“我来——”一道暗红的火光穿透栾华的胸膛,他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心脏难以抑制地痛苦地抽动,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虚空里,难以呼吸。
“救一个人——”又一道火光穿透他的胸膛,他痛得简直要昏死过去,但仍近乎固执地喊。
四周悄然无声地围上一圈鬼影,撕扯着他的四肢与头发,他痛却叫不出声来,只得徒劳地挣扎。
这么死掉的话,也太给师父丢人了。他想。
忽地,一道青色的光笼罩了他,隔绝开了疯狗一般的鬼魂。他置于袖中的沧海云山莹莹亮起,化作一般强有力而温暖的真元,护住了栾华的身体。
栾华呆坐着,待身体的疼痛渐渐消失,他勉强站起,捧出那玉佩,低头,将额头抵在那凉凉的玉佩上,哽咽起来。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那金色小花,忍着浑身疼痛,俯身摘下几朵来。
他能感觉到山中万鬼在暴怒,却又因他手中玉佩,近不得他身。他这便准备离去,谁知刚走一步,他就又听到万鬼怒号!
“放下!”
立刻又有火光要烧灼他的心脉,有鬼来吞噬他的肉身。栾华将花收在怀中,心一横,身子一歪,直直地坠下山崖去。
登时他眼前一片漆黑,胳膊与腿不断被碎石刺痛,好在越往低处去,鬼号就会减弱一分。
冷风猎猎,他破碎的袍袖翻飞。四周有云和被风刮起的雪,在湛蓝的天光之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辉。
明明性命垂危,他却短暂地失神,忽然他对这宽广的世间感觉不再那么害怕,下一刻,他就落入了一个令人安心的怀抱。
“你这孩子,”祁度苦笑说,“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怎么能说死就死。”
祁度面色苍白,踩着一片片雪与水珠,身体同这雪花一样轻飘飘地飞扬。如此俊美仙神踏空而行,叫人心生敬畏景仰。栾华直愣愣看着他无甚血色的面容,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哭就对了,你这小子。”祁度说。
于是栾华哭得更大声了,祁度却无法安慰他,脚步一触及地面,就脱力地倒了下去。
栾华被他护于怀中,两人就在这么浩荡的天地间,静静地躺在地上。
许久,栾华吃力地起身,将祁度一条胳膊搭在肩上,便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你不能死。栾华想。
无论如何,我都应当先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