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街边时常响起鞭炮声。唐家兄弟家中乌烟瘴气,围着茶几而坐的几个男人右手拖着烟屁股,左手掐着牌,打牌打得热火朝天。
一边,唐小龙的妻子洪雪盈怀中抱着她的女儿唐秀梅,嘴里埋怨道:
“你们几个抽完烟记得把窗户敞开通通风,别整的屋里一股烟味,对孩子不好。”
唐小龙跟其他三人打得兴奋,听了声也只是随意的回应道:
“行,知道了!”
见唐小龙无心过问。洪雪盈走到门口,背上装着一大盒饺子的挎兜,一只手把住孩子的下半身,另一只手打开了门。临走前,她探头往屋里望去:
“那我就先去见咱爸了,你玩完了就过来啊。”
茶几前的唐小龙似是点了点头。门一关,洪雪盈抱着女儿去往同住在旧厂街的洪父家。
“爸,你在吗?我是盈盈!”洪父家门口,洪雪盈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板。
“诶,来了来了!”隔着门,洪雪盈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几秒钟后,洪父洪文翰开了门,身上穿着件满是油污的围裙。
“爸,您这是在做什么啊?”洪雪盈抱着唐秀梅进了屋。一进门,就碰到了满鼻子的糊味。她为难的环视着周围,不知如何是好。
“这不是你和小梅要过来吗?我就想着做两个菜招待下你们…嘿!孙女,来让姥爷抱抱!”洪父不自在的四处乱瞟,偶然与洪雪盈目光相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又开始张罗着要抱孩子。
“您看,小梅这身衣服是新买的,要是您抱了,岂不是得粘上一身的油?”洪雪盈嫌弃的往后退,洪父愣了又愣,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脏了吧唧的围裙后才恍然大悟般脱掉了它。
“嗐,你看,这样总行了吧?”洪父说完就把胳膊伸向洪雪盈怀里的唐秀梅。这孩子被下手没个轻重的洪父抱进了怀里,竟还懂事的用奶里奶气的声音说了句:“姥爷新年快乐!”,把老爷子逗得不亦乐乎。
“行了,爸,我带了自己包的饺子,现在应该还没坨,咱们趁热吃吧。”解放双手后,如释重负的洪雪盈从挎兜里拿出了一个铁质的双层饭盒放在桌上:“至于您做的那些东西,还是先搁冰箱里吧。”
“好,好!我去拿醋和碟子,咱们今个儿一起吃!”闻言,洪父兴冲冲的往厨房跑去。随之而来的,厨房的方向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或许是又有什么瓷碗瓷盘之类的在混乱中阵亡了吧。
客厅兼餐厅的房间角落摆着一台大彩电。这时,电视里正播放着春晚小品,演员生动的表情搭配有趣而不俗套的剧情,令人忍俊不禁。
“盈盈啊,这小龙小虎,咋都没来啊?”茶几前,洪父正不紧不慢的给坐在旁边的秀梅扒虾。这虾是老爷子唯一没做失败的菜。白水煮虾,简单粗暴。碗边,扒下的粉红虾皮堪堪堆成一座小山,随意的摞在桌面上。
“他们在家跟附近两个治安的打牌呢。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没打完,就让我带着小梅先来了。”洪雪盈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的小品,嘴里的饺子此时却显得味同嚼蜡。
“唉,你说这个唐小龙啊,我之前就告诉你别跟他结婚了,可你偏偏不听!看看你们结婚这些年来,他有个老实时候吗?现在可好了,过年都不过来了!他有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吗?”
洪父气冲冲地扒着碟子里的虾,神色不虞。坐在小板凳上,嘴里叼着虾肉的秀梅听不懂洪父在说什么,但小孩子心思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她兀然噤了声。
“爸啊,您说的这些都对。但您看,我们结婚这些年来,唐小龙对我和孩子不一直挺好的吗?再说了,这世道,不会混那不就是挨欺负的货吗?”
洪雪盈撂下饭碗站起身,端起奴颜媚骨的笑容便给洪父捏起了肩膀。洪父受了奉承,紧锁的眉头得意地舒缓起来。
“而且我不是还有您吗,爸?”
洪父颇为受用地哼唧两声,不再多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洪雪盈疑惑的接近门口,朝门外问道:“谁啊,怎么了?”
“雪盈啊,小龙小虎他们打人了,现在刚从公安局回来,你快回家看看吧!”
“……好,谢谢,我这就回去。”门后,洪雪盈心虚地看向面色不悦的洪父,他显然听到了门外的声音。
没办法,洪雪盈匆忙拉起桌前秀梅的小手,说:“爸,那我们改天再来…?”
“哼!”洪父气愤地扭过头不再看她,两支筷子用力拍在瓷碟上,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洪雪盈还没到家,就看到了楼梯口的一片混乱。不明物体的碎渣与残骸、门上被扯烂的春联,甚至还能看到地上墙上印着的斑驳的血迹。
大过年的竟闹出了这档子事来。洪雪盈看着门前站着的兄弟俩,他们身上没什么伤,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她大眼瞪小眼。
洪雪盈叹了口气,又睨了两兄弟一眼。见两人都没有带钥匙,她便无言地掏出钥匙开了门。
屋里也乱了套。碎酒瓶、瓜子壳、烟头烟灰和花花绿绿的扑克牌混在一起,到处都散发着一股烟酒味混杂的酸臭味。
刚进门,刺激性的异味就让洪雪盈不适的眯了眯眼。她伸手去开窗户通风,又把秀梅哄进里屋睡觉。忙活完这一切,她这才开口道:
“说吧,你们把谁打了?”
“…高启强。”唐小龙坐在沙发上开口道。
“高启强?”顿时一阵无名火起。洪雪盈不自觉的哑了嗓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交代清楚。”
于是,唐小龙和唐小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两兄弟说得越多,洪雪盈的脸色就越黑。
到最后,洪雪盈无奈的低头深呼吸道:“现在的情况是,老高来咱们家送电视,送了之后事却没谈成。他反悔想把电视要回来,你们却把电视砸了,他气不过就动手打了你们,是吗?”
“是,做笔录的时候我们也说了,是高启强先动的手。”
“单论这件事,责任至少不在我们这儿。”洪雪盈扭头看向窗外乍现的烟花,似是思索了片刻,也可能只是在发呆。
“你们收礼我不管,但大过年的,没必要闹这么一出…过几天老高就放出来了,我得准备准备。”洪雪盈望着空气自言自语。半晌后,她像是想起些什么似的道:“说起来,菜市场年后是不是要装修啊?”
“对,再过几天就开始。这一装怎么也得要几天。”
“好啊。正好我放假没事干,到时候一起去。”
年后,菜市场的装修工作已经开始。难得一身清闲的洪雪盈陪唐家兄弟看管着市场的装修,却意外(或许也是意料之中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呦,看看,这是谁来了?”唐小龙故作姿态的招呼着从不远处走来的高启强。后者先是一愣,随即面色一沉,警惕地看向他。
“老高,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也得管个俩月仨月的。”唐小虎亲热的揽过高启强的肩膀,抬眼看向紧随高启强身后出现的两名警察。
“小虎。”洪雪盈刚想出声制止。只见其中一名警察上前一步道:“那说明你不懂法。法律规定,治安拘留五天以上十天以下。”
“你算个什么东西?”唐小虎总归年轻气盛,指着那警察的鼻子就要翻脸。好在这时,唐小龙上前拉住了他即将挥起的胳膊。
“别瞎说,这是给咱们做笔录的警察同志。”
闻言,心事颇多的洪雪盈将目光从鱼档前肿着额头,鼻梁上贴着创口贴的高启强身上移开,转头看向走来的两位警察。
“原来是您二位。”洪雪盈笑盈盈的走上前去“您好,我是唐小龙的妻子洪雪盈,前几天的事让二位费心了。”洪雪盈用余光瞥见表情迷惑的唐家兄弟,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我们今天就是想来看看老高。大家从小就认识了,有什么误会是不能化解的?”
“姐!警察有啥的,我们是同行!”唐小虎不满的喊道。
“洪女士——”其中一位警察看着洪雪盈,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片刻后,他看向愤愤不平的唐小虎:“抱歉,但警察秉公办事,可不收管理费。”
唐小龙连忙上前搭话:“说得对,隔行如隔山,各有各的规矩。说到底,都是为人民服务,我们也是正规持证上岗。”
“你们的工作我管不着,但是如果被我知道你们工作过程中使用暴力手段,我是一定要管的。”
一旁的唐小虎越听越气,他身边的几个跟班见势也跟着起哄,抄起棍子作势要砸高启强鱼档里的水箱:“你他妈,越说越来劲是吧,你一个小警察有啥什么呀,再多管闲事——”
“我看你们谁敢动!”眼见事态不妙,洪雪盈放声呵斥道。
忽然,不远处传来“轰隆”的一声。墙边堆放的装修材料洒落一地,一同前来的另一名警察站在一片狼藉里,拍拍手上的土:“谁放在这儿的啊,这么不牢靠,伤着人怎么办啊?”
“又他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唐小龙咬牙切齿道。
“我刚才听你说小警察是吧?”那个警察勾勾手指,示意他们过来。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默默走上前去。
“你知道他姓什么吗?安,安全的安。市公安局副局长也姓安,你说巧不巧,也是安全的安。”
语毕,洪雪盈回眸看向那个姓安的警察,心中警铃大作起来。
四周的空气诡异的沉寂下来。她酝酿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
“…警察同志,事情经过我都大致了解了,这事我们做得确实不对。”洪雪盈走向鱼档前站着的高启强,从挎兜中翻找出一只厚厚的红包:“老高,对不住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想着过年嘛,就包了个红包。”
高启强杵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洪雪盈抓起他的右手,用手拔开他的五指,把红包塞了进去:“拿着,里面也有小盛小兰的份——还有。”
洪雪盈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朝高启强的耳边说:“摊位的事我再跟小龙小虎他们谈谈,你先不用搬了。放心,东西都给你留着,丢不了。”
“雪盈……”
迎着高启强那双常年噙着水光的眼,洪雪盈像是被打倒般晃了神。
别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
“警察同志,我们想交代都交代到了。没事的话,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哥,姐!你们等等我!”唐小虎仓皇跟上洪雪盈和唐小龙的脚步。事到如今,他还没能搞清楚两人这么做的用意。
“少说话。先不论那个姓安的警察跟市公安局副局长是什么关系…”洪雪盈下意识咬紧下唇,失血的唇上泛起一片粉白。她语重心长道:“阿龙,小虎,你们平时注意了,有些事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小心碰上个像他们那样死缠烂打的。就算只是个普通的小警察,折腾来折腾去的也很麻烦。”
“我待会儿去打听打听那个姓安的警察。要是他真跟什么市公安局的副局长有关系的话,那高启强的摊位…”唐小龙面露难色道。
“能说出这句话来,就证明他们是有些门路的。高启强的摊子就先别动了,等有消息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我们跟高启强可没撒谎啊!这摊位位置好,可有不少人托关系找我们要。”唐小虎不服气的往鱼摊的方向看去,就好像在盯一块即将飞走的肥肉。
“所以咱们现在才要先把摊位按下,不能随便给人。”
洪雪盈看着两边陷入沉思的兄弟二人,转移话题道:“先别想这件事了。叫人把场地的装修材料都摆好,那个警察说的没错,摆得不牢靠,砸了人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