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城打下来了！突厥都撤退了！”
柔石等攻略胜利这一刻很久。
时隔多年，当系统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脑海中，她差点喜极而泣。
作为曾经的攻略冠军，柔石在这个空间的任务是修正主线，帮助主角王袭在九子夺嫡中胜出，并成功坐上王位。
耗费了十几年光阴仍未成功。
柔石穿进了一本男频古早称帝文，由于空间崩乱，小说的平行世界不稳定，她受时空局主管局所托，接替了原先的书中的“帝王系统”，成为男主王袭身边新的金手指外挂。
现实世界中的奖励对柔石而言已无当初的狂热，她甚至不再幻想着拿到奖励，飞黄腾达，而是只想着快点结束任务，重新回到她心中带有归属感的人间。
随着她无能为力地看着王袭一次又一次的惨烈死亡，一次又一次地在死亡中重启，尖锐的痛苦，巨大的心理折磨，柔石想着，她再也不要感受这几辈子，日夜不停的勾心斗角，危机四伏，如利剑悬头顶的痛苦折磨。
“好！百姓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
王袭的声音在厮杀的战场温柔沉稳，或许是江南长大的缘故，气质也自带水乡的柔美。
清瘦挺拔的青年，亦是眼梢微红，清秀的眉眼朝她看来，声音也带着微微的颤抖：“终于赢了...姑姑...”
最开心的人其实是她。
柔石微笑着点头，心里默道，确实不容易，哀牢之战，你可是打了八辈子。
每次都是失败，全军覆没惨烈不已。
不管是对手的强大，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堂，有人不愿看到他回来，伸出防不胜防的阴冷手段...
这场战争，对王袭来说，用内忧外患，风雨飘零形容都不为过。
这次，柔石也终于不用看着他被刺成刺猬，连倒都无法倒下地战死沙场。
地狱般的难度，不过好在结局终于是好的，不枉她费尽心思，多年筹谋。
“宿主您好，A97为您服务。”
系统十几年未响起的声音再度响起，“哀牢之战已胜，已检测到当前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
这是应该的。
柔石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激动。
只要回到京城，王袭会骑马入宫，天赐上将的封号，加上哀牢之战又一次的胜利，又有收复强大的突厥占据的领地这一项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别的皇子，将再无人如同他这般，名望、势力、才华皆备，民心所向。
她已经可以预想到，英姿勃发的少年，被夹道欢迎的场景。
登基，只差返程。
“姑姑，谢谢您一直辅佐我。”
深情的青年，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连谢字都那么勾人心魄。
姑姑两个词，在唇齿间说的竟然有几分缠绵悱恻的味道。
明明年少，却强行被那么多事拉扯老成。
“你我之间，又何须有谢。”
她突兀地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多年来如机器般麻木的做任务，她甚至快忘了自己还是个有感情的活人。
柔石油然生出了一丝把儿子养大成人的骄傲。
青年羞涩着脸，从重叠的铠甲中，掏出一只透蓝色的玉镯。
那么美的颜色，他是皮相极好的人，白皙如羊脂一般的双手，托举着那只手镯，一时间让人失了神。
柔石确实失了神。
那抹那么纯净的碧水般的盈蓝色。
照耀着斜阳煞红的苍穹，狼烟烽火，一切都突然沉寂下来，欲语泪先流。
青年的唇边，是一颗羞涩绽放的梨涡。
恐怕这个世界，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百种情思，皆堆眉梢。
只是...在她心中，依旧是假的...
咽下那份难言的悸动，她怔愣地想，她也会对角色，产生麻烦的感情么...
“姑姑，这么多年...我...”
他张了张唇，梨窝甜蜜，眼睛却透出一丝茫然。
柔石与他同时低头。
王袭胸前与血红的夕阳不知何时连成了一片。
一抹冰冷而尖锐的银色，穿过他铠甲刚褪下的缝隙，洞穿那只握在手中的盈蓝手镯。
“失败!失败！警告1 警告2 .....任务失败…失败失败...”
“一次警告…二次警告…三...”
刺耳的警报骤然响起。
身体已经没有经过思考，本能地冲上前抱住了眼前人的腰。
顾不得手掌也被扎穿，柔石捂住他的胸口止血，不可置信的艰涩堵塞她的喉咙，撑破她的双目，她艰难张口半响，说不出话，被掐住了咽喉，良久，似乎才找回自己声音般，尖利高声不断地叫喊着：“军医！军医！”
周边的人跑来跑去，好碍事，好聒噪，惊叫，血，落日，分不清的赤红色照进她的眼皮，像晕染了这个世界…
“陈诺！为什么！”
面前是最最不可能背叛彼此的盟友。
为什么？！
她赤红着眼睛，看着眼前眼神躲闪的副将，厉声喊道：“我们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同僚！这么多年艰难的谋划！”她想说很多很多，想问很多很多为什么，最后只无力地闭眼，留一句:
“四爷待你不薄。”
未等他张口，柔石便猛然地抽出旁边小将的配刀，未有半点阻滞犹豫地。
“刷！”一声捅穿了身旁副将的身躯。
“王袭，你听我说！”
“你不要闭眼！”
怀中的青年张口欲言，隽秀悲哀的眼睛，倒映出她绝望的脸。
那是一种，近乎于温柔怜惜的神色。
“对不起…姑姑…”
对不起什么！？她想抓住，却始终抓不住，只是徒劳地喊着。
“不要睡！我们就只差回京了！回京...回家...啊...”
她疯狂地体外按压着他的心脏，试图做最后的抢救。
“就快回家了...”
可惜仍是无力回天。
王袭的眼睛逐渐暗淡，将死之人的眼是这样的，从流光四溢到蒙上一层薄雾，他定定看着她，直到潋滟如水般的瞳孔被雾全部遮挡。
最后成为完全的灰调。
他想和她说些什么，嘴里却涌出大量的鲜血，永远被定格在加冠之年。
缓缓地，柔石垂下了手。
她将头垂在王袭冰冷的胸口前。
面前的天色迅速溃烂，发黑，血一样的云朵逐渐转化为模糊的灰...
雪降下来了...塞外，也会下雪吗...
雪越下越大，像要覆盖住一切那般浓厚。
渐渐掩埋了两个抱在一起的身躯。
人们惊恐地跑着，喊着什么，却更恐惧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变成了虚无，甚至说不出话。
柔石也无法开口。
她低垂着颅骨，发丝交融，呆呆地，没人知道，她也似像死了一般安静，却无法安息。脑中杂乱地、高度地转着，她抓不住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都是假的...
这样的场景，在她怀中的场景，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她脑中有着强烈的波动和高强度的噪声，和着系统疯狂刺耳地警报，柔石朝着天空，终于是癫狂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差一点啊！
为什么啊！
巨大的痛苦绝望，强烈的厌倦悔恨，也如雾一般包裹住了她纤弱的身体。
从热情、质疑、冷漠、麻木！
到底要她怎么样！才能赢啊！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吗？
她疯魔般的笑着，紧紧抱着她的主角，任由手掌鲜血淋漓。
空间再次扭曲，变形，直到怀中的尸体变轻再也感受不到，直到躯体再次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疼痛，惩罚机制，开启了。
她陪伴了他，整整十九次的重启轮回...又要一次，重头来过。
柔石停止了笑。
一切都再次消弥了…
她再次拥有了实体。
在前朝第十年，人口繁华的盛京。
熟悉的街头。
她又看到了小小的王袭。
或许也是感到了亲昵，他脸色被冻得青紫，依然对她露出了不设防备，最纯净的笑。
一滴泪缓缓流下脸颊。
像蚁爬一样痒。
柔石感到惊讶，她居然还会流泪。
她的怀抱依旧很冷，不在世之人，怎么能拥有温暖的身体。
熟悉地与人牙子要价，当掉她刚进入这个世界佩戴的氤蓝翡翠手镯，抱着被冻得脸色发青的婴儿。
在繁华的盛京，她无端地感到了一阵深深的疲惫与悲哀。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个面孔稚嫩的女子，眼睛里满是不合年龄的疲惫麻木，怀里抱着一个同样弱小的婴儿。
人群走近她，又离开她。
这场游戏，她打了太久，太久。
小婴儿小小的手掌，抓住柔石的手指，相处几辈子的熟悉感，让他莫名很亲近她。
那一点弱小到似乎不存在的温暖，终于将她浑浑噩噩的思想拉了回来。
深宫阴冷诡谲的计谋，你还会害怕吗？
她低头冲他笑笑，轻轻地闭上眼，将脸贴紧他冰冷的脸蛋。
这次，恐怕她不能再陪伴他长大。
踩上去李将军府邸的小道时，柔石为第一次不走剧情的冒险而感到了恐惧。
再失败一次，系统的惩罚，她的光脑恐怕再也承受不了，现实中的柔石，也会因此成为植物人。
空中缓缓地落下了白雪，预示着又一次严寒的降临。
很奇怪，她和王袭，好像永远活在深冬。
雪花渐渐飘落，覆盖上京的街巷。
还有将军府的石狮。
柔石抬头看着天色，她在心里轻算着李老将军回京的时间。
天色渐晚，柔石紧紧抱着婴儿，他依旧很乖，不哭不闹，也可能是冷而饿，虚弱地不能再哭闹。
她依旧是怀抱着他，千千万万次。
巷口端传来熟悉的马蹄声，又一次地推倒重来。
没有系统的提示，还好重复得多了，也就熟悉了。
雪落在她的肩膀，墙内有白梅探出墙头，一片花瓣落在她的头顶的积雪上，柔石缓缓地放下怀中的孩子和证明他身份的玉佩，小小的婴儿抓住她低头垂下的发丝，脸颊的酒窝浅浅地绽放。
她又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小小的婴儿，脱下外衫包裹住他的襁褓，转身走出屋檐，任由雪花覆盖了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