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映心见二师兄和小师妹都被骂了,也没有帮忙说一句话的意思,毕竟大师兄有理有据的,她干嘛多此一嘴把战火惹到自己身上呢?更何况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天黑了,我们快回银州署吧。”
自然不能耽误正事,几人便趁着夜色飞回了银州署,苦命鸳鸯已经收拾好行囊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对仙人来说,帮人私奔不要太简单。先是放倒了二人屋外看守他们的仆役,然后坐上顾梦真的大鹏展翅,如此便能轻松地逃出银州署了;大概邓严也没料到自诩正派的归壹派弟子们会做出这般不打一声招呼就把人掳走的强盗行径。
“正派之人最好拿捏。”邓严得空在院中散步,和长随这般笑道,“他们虽仙法高超,但做事都一板一眼的,从不逾矩;还怕自身行径有辱师门名誉,自是不敢乱来。”
长随点头哈腰地笑着:“大人英明,难怪放任他们肆意行动。等我们借了仙人之力捉下几只害人之鬼,届时大人就要名扬天下、步步高升啊!”
“哈哈哈哈哈!今夜月色真不错……”邓严很受用地大笑起来,举头望月,瞧见有一硕大的鸟影划过圆月,“咦,你瞧,空中飞过好大一只雁!”
长随连忙道:“这是吉兆啊大人!”
“哈哈哈哈哈!本官也觉得如此!”
*
大鹏展翅将几人送到了银州的州界之外,落脚一间旅舍前。
第一次体验飞天的苦命鸳鸯双爪着地后还有些心有余悸,贾庆升脸色苍白、额头冒汗;何碧薰比他胆子大一些,很快恢复了寻常模样,甚至精神气还挺足的呢,神采奕奕的,大概是高兴的吧。
“碧薰多谢几位仙人相助!”
她又给要给几人行礼,被曾换月制止住:“不谢不谢,都是应该的。看见你们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心里也高兴。”
顾梦真说:“是啊是啊,皇天不负有心人那。”
趁着她们说话的时候,石映心拿出木牌看了看,就见木牌还是闪着光发着热,和先前没有什么分别?她小声问明易:“大师兄,怎样才算完成了任务?”
明易垂眸看了眼木牌,低声道:“等因果牌上的字消失了便算。”
石映心又低头看去,一个字都没消失啊:“他们已经比翼双飞了,这样难道不算完成任务了?”
明易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石映心就把师妹拉过来说了此事,曾换月虽有些疑惑,不过她是很有想法的:“在凡人话本里,拜堂成亲了才算是圆满大结局!”
石映心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往前走两步在相谈甚欢的三人中插了句嘴:“你们什么时候拜堂成亲?我看就今晚吧。”
二人:?!
面对她的粗暴要求,他们先是支吾了一番,大概就说“现在不是好时候,忙着逃亡啊”“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要好好筹备”巴拉巴拉,但石映心的态度特别强硬,二人拒绝恩人无果,只好答应下来。
何碧薰提议道:“如今的情况,婚礼不宜在白日操办,怕惹人注目……后天是十五,不如就后天晚上如何?正好月色明亮,亮堂些好。”
多等两天也不是不行,石映心正要同意,贾庆升却说:“薰娘,我看几位仙人贵人事忙,很是赶时间,不如就明晚吧?十四十五的月色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早一日成完亲,我们就能早一日离开这里,就怕迟则有变……”
何碧薰沉吟片刻,笑着答应下来:“对我来说,什么时候都好,只要是和你在一起。”
“薰娘……”
“庆升……”
石映心:“好了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当晚她们便在旅舍暂住,这家旅舍位置有些偏僻,顾客不多,听说她们明晚要办喜事,店家倒是高兴地应和下来,说是这店开了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这办喜事呢。
店家搓搓手,笑眯眯道:“在鬼月成亲的很少见啊,不过也好,用喜事冲冲鬼气嘛!既然这样,明日那些酒席的费用我就算你们便宜些。”
石映心:“多谢,多少?”
店家说了个数字。
石映心:掏钱中……
顾梦真把她拉开,“咳咳”两声就和店家讨价还价起来:“不是我说啊老板,你这店地处偏僻,环境简陋,客人都没几个;我们也不是小气的人,明晚办了婚宴,定是要请你还有店里那些小二啊客人啊一起吃的,沾沾喜气嘛,都没算你们礼金呢……”
石映心没结过婚,哪里知道办酒席要多少钱,见他说什么“给你便宜些”就以为是真得了便宜了;这会看二师兄和店家压价,听得一愣一愣的,手还在包里捞着银两没伸出来呢。
曾换月打了个哈欠,挽住她胳膊往楼上走:“师姐,这里就交给二师兄好了,我们快睡觉去吧,哈……”
“……哦,好。”
隔天她们要去银州帮鸳鸯买些成亲要用的东西,哪怕何碧薰很歉疚地说了好几次不用了、不麻烦了,但曾换月觉得起码要整上婚服吧?红红火火的喜庆一些。
又宽慰她说:“我们今日草率地帮你们私定了终身,也有些难言之隐,日后等你们过上安稳日子了,再大办一场好了。”
何碧薰泪眼汪汪地说:“其实我不在意这些的。”
曾换月:我在意,我想凑热闹。
明易帮着店家给店里贴红字、挂斗账等;顾梦真则是四处给店里的顾客发贾秀才临时写的请帖,热情地说今晚有喜事,走过路过别错过,都来免费吃席啊;平日冷清的旅店后厨这会热闹非凡,都是颠锅炒菜的声音,时不时有香喷喷的浓烟冒过来。
忙忙碌碌一个白天,不知何时日头落山了。
石映心坐在床边,看身穿嫁衣的何碧薰在对着镜子给自己化妆。铜镜之中,女人的脸瞧不出往日的苍白,面上最艳丽的红是她唇妆,微微上扬的嘴角显出一些不动声色的愉悦。
她照着镜子,镜子也想照她。
石映心很好奇一个苦苦寻了爱人三世、只在话本故事中见过的深情之人,历经沧桑别离、爱而不得之后如今终于要美梦成真了,心中会是如何的高兴呢?
那就照——
镜灵双眼一眨,下一刻便黛玉捧心,秀眉紧蹙地吃疼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心先被人压扁成一张纸片,然后被撕成一条一条一块一块,接着又跟捏泥巴人似地被团巴团巴起来……疼得搓圆揉扁。
石映心额上瞬间大汗淋漓,面色苍白,慌不迭地把这心痛给抛去,好险才喘上来一口气……
“石仙人,你没事吧?”见她有异样,新娘子连忙凑过来关心。
石映心心说你才没事吧?夫君都给你找到了,你还苦巴巴什么,她是想快活一下才照她的……
“……没事,你好好准备,”石映心抹了把汗,站起来道,“我出去透透气。”
何碧薰也不好多问:“好。”
看着被关上的门,新娘微蹙的秀眉依旧没有散开。
石映心去了外边,看见师妹在那里排练婚礼祝词,走过去和她说了这事。
曾换月闻言,做出心疼的表情:“唉,太苦了,太苦了!估计何姑娘到现在都不敢置信自己将要有情人终成眷属吧!这其中的苦楚,苦楚中的真爱,竟是这般心痛呜呜呜呜!”
“……是这样吗?”
“是啊是啊,这是多难得的真情啊!世间少有!”曾换月拍拍她肩膀,“师姐,你这次照得值哦。”
石映心挠挠脸,转身走了。
她走下楼,看见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在忙着操办喜事,她便没有打扰,出了客栈大门,又瞧见贾庆升站在院门口望着远方,那身艳丽的新郎长衫在荒郊野岭中格外显眼,夜色却衬出了几分森森。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贾庆升转过头来,看见是石仙人,微微忧愁的脸色笑开:“石仙人有何吩咐?”
经过新娘子那一茬,石映心不想再照他了,干脆问:“婚宴就要开始,你在这看什么?”
贾庆升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在下也不知要看什么,思绪有些繁杂……一会儿想起远在家乡的年迈爹娘,一会想起邓大人和邓小姐,一会儿又觉得一切如梦,我大器未成,竟就要成亲了。”
幸好没照他:“……你想得还挺多。”
贾庆升朝她一笑:“石仙人,你们修仙之人是不是都心无旁骛、不染凡尘,一心修炼的?”
“不知道。”
贾秀才声音微微低沉:“这两日与几位仙人打交道,我常常自弃无用,艳羡你们仙法高超,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做想做的事,来去如风,不必在意他人如何……可惜今生已是这般凡人,这条不归之路也已行至途中。”
石映心:?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成亲大喜之事,一个心痛如绞,一个千愁万绪,不知道的还以为办的是丧事呢!和话本里写的完全不一样。难道真的是她不懂了?
凡人真复杂。
算了,不关她的事,等这两只鸟成了亲,她立刻就要回门派!
若是旁人在这,见他这般哀愁,定是要安慰几句的;比如换做是曾换月,大概会觉得这两人患上了婚前恐惧症,然后巴拉巴拉劝说一番,让他别想太多,高高兴兴地成亲吧……可惜,在这的是石映心。
所以等贾秀才回过神来,面前已经没人了,夜风扫来一片阴冷,他仰头望月,十四的月亮确实也够圆了。
凡人的双眼能瞧出什么分别呢?
不管如何,婚宴顺利地开始了。
曾换月站在椅子主持婚礼,说了一大堆她瞎编的、听起来有煞有其事的祝词,场下有人竟然听得开始抹泪。
这对新人并肩站在她面前,二人手上牵着红绸花绳,戴着红盖头的新娘微微垂着脑袋,新郎官则是面上带笑,有些喜气洋洋的表情。
客栈里的伙计、客官大概都到场了,虽不多但也有二三十号人,坐在一起就不显得大堂空荡,有热情外向的人时不时拍手叫好,倒是有些热闹。
石映心的任务是他们进场的时候站在边上撒花瓣,撒好后她就坐在边上吃席了,听师妹感情充沛的祝词时她看看场下的众人:安静欢喜的新人,凑热闹的宾客,应和小师妹的二师兄,还有面色淡然的大师兄……
现在她感觉在场最高兴最兴奋的是换月吧?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可见能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少之又少啊!而今日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正是为了庆祝这世间难得的美满姻缘!来——”
曾换月举起手中的茶盏,隔空敬了一圈:“让我们发自内心地祝愿他们,从今以后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做一对比翼双飞的神仙眷侣!”
气氛成功被她烘托到高潮,场下响起鼓掌声、叫好声,宾客们举起手中的茶盏、酒杯,纷纷朝新人祝贺。
二位新人则是先朝曾换月鞠了一躬,又转来朝宾客们鞠了一躬;贾庆升拿起酒杯痛饮而下,笑容很畅快。
不是那么正经的成亲仪式,于是也少了许多繁杂的习俗,曾换月直接道:“两位新人楼上请吧,已经备好了美酒佳肴。”
有宾客朗声道:“就是粗茶淡饭,这会也是人间至味那!”
“哈哈哈哈哈!”
在大伙的打趣笑声中,新郎官牵着新娘,小心地上了台阶。
明易见两身红衣进了屋里便收回了视线,看见坐在面前的石映心正盯着桌上的木牌看,此时的因果牌依旧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但似乎暗淡了许多,她感受到视线,抬眼看来:“大师兄,少了一句诗。”
明易也是松了口气:“也许等明日诗词便会完全消失了。”
石映心抿着笑点了点头,没多问,也没把只剩下“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因果牌收起来,就放在桌上看着,有种监视的意思。
这时候忙完一通的曾换月也坐了下来,师兄妹四人齐聚一桌,瞧着都放松了许多。
顾梦真感慨道:“虽说这几日是挺折腾的,不过下山做任务没我想得那么恐怖嘛,而且能助人为乐也挺有意义的。我看我回去还是赶紧破镜吧,到时候可以和大师兄、映心一起下山了。”
石映心说:“是啊二师兄,彼此也有照应。”
曾换月却“哼”了一声道:“怎么这样,你们竟想把我一个人留在山上!”
顾梦真:“那你也勤加修炼呗!”
“修炼破镜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曾换月嘟嘴不满,戳戳碗中的小白菜,“我看我还是偷偷跟下来好了,指不定在人间游历还能找到一些难得的机缘呢?”
明易抬眼:“曾换月,你当我不存在?”
曾换月闭嘴瘪着,心说大不了就被骂几句、罚几个板子呗……放她一个人困在门派里,她是万分的寂寞,忍不了的!
“好啦,到时候再说吧!”曾换月甩甩脑袋,夹了一块鸡翅吃起来,“希望我们明天就能回门派……”
她话音未落,石映心忽然把边上的木牌举起来给几人看:“诗词只剩一个字了!”
三人定睛一看,还真是!看来诗词全部消失不过是时间的事。顿时喜上四对眉梢,曾换月倒了茶来,举起来要碰杯:“来来来,让我们庆祝师姐首次任务即将大功告成!”
“好!”
周围传来宾客们的欢声笑语,热闹烘托着喜事的欢庆;师兄妹四人举杯祝贺、茶盏相碰,清脆声听得悦耳;放眼望去一片旧木红帐,轻纱映出无数烛光的飘影,铺挂着像是一个个怀抱,忽地就接住了什么,从二楼被牵扯飞下——
哐!
石映心的茶盏刚到嘴边,猛地脸上被溅到了一滴,茶水上隐约荡开一抹深色,她抬眼一看,原来是桌上从天而降了一道珍稀菜肴——
鲜血淋漓的新郎官。
石映心:O O
她师兄师妹:O O
死不瞑目的贾庆升:O O
一滴血飞溅到她手边的因果牌上,染红了最后一字,“恨”便在血色中深深消融了——
恭喜石映心完成任务!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