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此诗的重点,如何看都在这“恨”字上,若恨没了,全诗自然便失去了意义;要这恨字消失,要么杀了被恨的人,要么满足恨人的人,两条路径,殊途同归——总之要死一个。

    石映心,听明白了吗?

    若是曾换月在这,听此就要五雷轰顶,哭着喊着说:“师姐,死错了!”

    可在这的是石映心,她这会便思考起来:“那照你的说法……我也不算做错了事?好吧,到时候回去就和师父用你这套说辞。”

    何碧薰:……

    她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一会面前更古怪的女人,忽而福至心灵,感到一丝奇异,便端正态度,一字一句道:“石仙人,既然你明白了,那你放了我吧,我不想死,我想去阴曹地府,我要投胎。”

    石映心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你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

    石映心同情地看着她:“你真是白痴,竟敢在我大师兄面前杀人,他是万万不会放过你的;要是我放了你走,之后怎么和大师兄交代?”

    何碧薰噎了一下,据理力争:“我不杀他,你们的任务如何完成?”

    说起这些前因后果的逻辑来,石映心是很不耐烦的,当即一挥手说:“好了,不要讲这些没用的。杀人偿命,我现在没杀你,你应该要知足;而且戒律堂一般不会赶尽杀绝,跟我们回去也许你还有一线生机……”

    “杀人偿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女鬼惊人地大笑起来,哈哈着说,“那照你的说法,我杀了贾庆升完全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石映心想到她的女鬼身份,推测道:“难道你变成鬼……是因为被他杀了?”

    “没错!”何碧薰双目癫狂,睚眦欲裂,“不只是我,我爹、我娘,我何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皆是因他而死!而我只杀了他这一回!石仙人,我有什么错?难道他不该偿命吗?!”

    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冤屈,听着真是惨绝人寰……但这关她石映心什么事呢?

    “师兄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她嘟囔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拿起丢在边上的帝血剑,顺便瞥了何碧薰一眼,见她瞪着一双红血丝的泪眼,欲语还休地看着她。

    她一定很痛苦,石映心想,就像她先前照她的时候那般心疼。

    不过她不会再照了,她又不傻。

    “石仙人……”

    石仙人提着剑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右手莫名发起抖来,奇了怪了,她低头望去,原来是帝血剑在抖。

    这是怎么了?

    石映心举起剑看了看,剑身上套着薄薄的血,是何碧薰的,其余没什么异样,那剑在抖什么呢?不像是害怕啊,更像是……着急?生气?

    搞不清楚,这剑真古怪,之后问问二师兄好了。

    她正要把剑放下,却见帝血剑顽固地绷在了空中,石映心皱眉盯它,却见血色朦胧下的剑面,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她不由得跟随那模糊的变化微微眯起眼睛,深深望进去——

    “小姐!”

    她抬起头来,瞧见丫鬟面上带笑地快步走近了,弯下腰小声道:“小姐,贾秀才来了。”

    “他来得好时候,我这香囊也恰好做成了。”

    话音刚落,贾庆升便跨了门槛进屋来,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笑意盈盈。丫鬟识趣地跑出了门外。

    何碧薰轻笑一声:“还藏什么?我都闻到烧饼的肉香了。”

    “薰娘的鼻子何时这么灵了?是不是我才到衙门口你就闻到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何碧薰迎上他,“你看,这是我新绣的香囊,花样你还喜欢?”

    “我哪里懂这些?你做的我都喜欢,舍不得戴。”

    “……真会说好听话,怪不得我爹这么喜欢你。”

    “哈哈哈……能得你们何家人的喜欢,是贾某的荣幸。”

    “……”

    石映心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过了这一剧情才缓过神来,原来她现在是何碧薰?可她方才分明没照她啊,就是照了,以往也只是“鬼上身”,不会像这样做梦一般的,为什么……

    不管如何,现下的欢喜是多么真实,她拉着贾庆升的手,她的心脏满满登登地充盈着什么,这份感情让石映心觉得陌生又熟悉。

    总之不管这么多了,看着贾庆升含情脉脉地凑过来的脸,石映心一巴掌把他打飞——

    场景一转。

    “咚。”

    “咚。”

    “爹!娘——”

    夜色火光中,两个人头在她面前落下,石映心再次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自己的脖子也在摇摇欲坠,她沙哑着喊:“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提着大刀的壮汉就要走过来,后边却又冒出一个瘦削的身影拦住了他,那人缓步走来,弯下腰来:

    “薰娘,伯父做错了事,死罪难免,与其之后压去牢里受尽折磨,还不如现在一刀两断……我……我只能保下你,以后你换个身份陪在我身边好吗?”

    石映心透过泪光看见了他,灼灼火焰在他脸上蹿腾,照得他的表情仿若狰狞的鬼面,那双眼看起来很真挚、很复杂,但是何碧薰却看透了: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模作样什么?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不!你才是罪魁祸首!那晚的火是你放的,你借灭火之名偷了册子做了手脚,给我爹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我想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原来这一切……”

    她说不下去了,垂下脑袋呜呜地哽咽起来,无尽懊恼自己后知后觉的大错,人声脚步声耳鸣声中,她听见那人说:“你何必要想得这么明白?不如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等我做了新知州、纳你为妾后,你的吃穿用度都一如既往,只要你愿意,你还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薰娘,我是真心待你的。”

    何碧薰被他扶起来,只觉脑袋昏昏、疼得要命,但她十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勉力站稳之后,忽地转身拔出她身后方才禁锢住她的那名官兵的佩剑,使劲朝面前之人刺去——

    只可惜她太慢了。

    她太没用了。

    何碧薰倒在地上,脖子上一片血热,身子却密密麻麻地开始发冷。有拿着火把的官兵凑过来看她,火光烧着了天上的圆月,吞噬了她的瞳孔,人世间的一切便模糊了。

    飘飘渺渺。

    晃晃悠悠。

    无法可想。

    总之,等她回过神来,就是听到有人和她说:“过了奈何桥,看见的那座土台便是望乡台,台边的老妪就是你们凡人口中的孟婆,喝了她的汤就可以去投胎了。”

    说罢,有手推了她一下,何碧薰便顺力往前飘去。

    在桥上飘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胸前挂着什么,垂头一看是一块木牌,拿起来一看,正面写着“路引”二字,背面则是“银州何碧薰”,边上有一串小字,写了她的生辰和死辰。

    对,她是何碧薰。

    她死了。

    何碧薰猛然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切终于看清了,原来她已进了地府!无心观赏幽都美景,她看着面前这座茫茫一片的木桥,前方有不好数的鬼影——这时候她想起自己死去的爹娘,慌张地在桥上跑起来。

    “爹!”掰过一只鬼的肩膀,不是!

    “娘?”又找了一只,不是!

    “爹、娘!我是薰儿啊……爹、娘……”她一边哭一边找,“你们听到了吗?我是薰儿啊!”

    从桥头找到桥尾,居然都没有找到,何碧薰瘫坐在地上,伤心地哭着:“你们走得这么快,为什么不等等我……爹,娘……你们是不是怪我?怪我错信了那个贱人……”

    这时候有人要把她扶起来,何碧薰抬头一看,是个白发苍苍的和蔼老太,笑眯眯地对她说:“姑娘,你爹娘或许已经投胎转世去过好日子了,你该为他们高兴才是。来,起来吧,别哭了,人一死,前生如往事云烟,不必再记挂啦。”

    何碧薰被她扶起来,还来不及道谢一声,这老奶奶便笑着朝她点点头,转身飘去前方的望乡台了,瞧着是赶着去投胎的。

    她抹了把眼泪,左右望了望,大家都在飘去喝孟婆汤;她有些茫然,心中仿佛记挂着什么,但又想不起有多重要,只好惘惘地随鬼流而去。

    排了没一会的队就轮到她了,孟婆把汤递给她,飞快地说:“喝吧喝吧,忘却前尘往事,今生了无牵挂!”

    叫卖的语气听着像她家门口卖了三十年梅干菜肉包的大娘。

    何碧薰拿着碗迟疑了一会,后边就有鬼在催促,她只好先腾开位置,走到边上的一颗大石头下坐着,望着汤镜中自己漠然的脸。

    还等什么呢?

    喝吧……喝吧……

    “我不喝!”

    噼里啪啦,边上传来摔碗的声音,何碧薰转头望去,瞧见一名男子跪地痛哭道:“我不喝!我不要死啊!我不要忘记我娘子!她还在老家苦苦等我……我不要死啊呜呜呜……”

    后边有鬼骂他:“不喝就滚,后边还有人赶着投胎!”

    男子抽抽鼻涕:“不、不喝就不喝?”

    “哎呦,你以为地府这么多孤魂野鬼哪来的?都是像你这般心有余念、不肯忘怀前身之人,”孟婆一手打汤,一手随意地挥着作打发样,“赶着投胎的人多了去了,哪里缺你一个?不喝就在地府散散心,想开了再过来吧!去去去,别挡人家的投胎路!”

    男子茫然地爬开了。

    何碧薰收回了视线,把碗放到了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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