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句话的狄绣略微发愣,在她原来的惯性思维里,她答应了带薛香逃出去,那么她就需要直接提供一条解决办法,谁知道还可以一起商议的嘛。但眼下办法是有了,只是不知道以他们两个人的能力能不能突破出去。
四方牢的四个折纸空间在没有满员的情况下,任何瞬移也只是换了个房间。那如果它满员了,第五个人就塞不进来,是脱离了这个大牢的存在。但是所有的法术变幻出来的不具有生命力的物品并不能够填满一间空房,他们也只有两个人而已,要达到满员的目的,那就只能把自己拆分成两半甚至还有一个人是三瓣。拆分本体是个艰难而且痛苦的过程,搞不好事后都拼不回来。
狄绣踌躇着把目前的形势讲给薛香听,讲到最后泪眼婆娑:“薛香,我分不成四份,顶多两份。”
薛香叹了一口气:“那就只好把我分成三份啦。”
分割□□的痛苦类比于五马分尸的酷刑,让人感觉肢体在膨胀到快要破裂的折磨一直在啃食还存活的意识。为了不让分离出去的部分死去,也为了能拉回分离出去的部分,薛香和狄绣还要留一根筋脉或者血线牵引住分出去的每一块,四方牢的性质甚至还需要把自己的法术和意识也分割,不然被分离的□□不懂也不会在几个房间里进行跳跃。拆分得越多块,本体留存的意识就越薄弱,收不回其他体块的风险就越大。
两个人坐在地上吸气吐气地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
“义父,你这个方法保真吗?”
“……好像不保真,要不算了吧。”
“也行,我们就住这吧。”
“那、那再住两天看看?”
两个人齐齐躺下,各藏心事,都想了很久一句话没说。狄绣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回放了这么多年她怎样在枫南岭的污人区挨着打长大,怎样崩溃地得知她是被抛弃的小孩,以及那个顶替她的小孩怎样的意气风发,而自己真真像个老鼠,扭曲又阴暗。想着想着眼泪都快忍不住掉出来了,连忙捂着头偏到一边去。
薛香就想了一件事,那就是药方。既然一定要拿到药方,那就必须出去,大不了缺条胳膊少根腿。薛香坐起来看狄绣背对着他好像睡着了,就没出声,起了个手势,开始作法切割自己的肉身。
腾空跃起的一瞬间,薛香想到尾巴也可以切出去,就算收不回来也影响不大,就先把尾巴化出来切了,疼出一脑门汗还要让尾巴跳跃到一间空牢。切了尾巴又想到可以切掉尽可能小的体块,比如手指,又咬牙切掉了小拇指,十指连心,这次的痛感比尾巴更甚,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沁湿,甚至感觉有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接着又除掉最后一块无名指,把这块无名指脱离的同时,薛香的脑袋身子也进行了最后一次跳跃。他成功跳出了四方牢。
薛香像在空中一样看向下面三个与他相连的手指尾巴和蜷在那里的狄绣。挑起一根筋收回了他的无名指,那无名指接上的一瞬像弹簧绷回来似的麻人。
他正要收回小拇指的时候迟疑了,怎么把狄绣像体块一样吸出四方牢呢?思来想去最终把连着小拇指的那根血线撅了,去系住了狄绣的手腕。
狄绣感觉有东西爬上了手臂,尚未来得及反应,人就像风筝般被牵引线拽了出去。她惊呼着扑到了薛香怀里,惯性力使然带着薛香向后倾倒。一片风声中两个人倒在一块泥泞的浅水坑里,狄绣好似听到了某种类似琴弦断裂的声音。
她半爬起来摇了摇已经不省人事的薛香,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环顾四周心下一惊,怎么是掉在了枫南岭的污人巷。这里大概抵得上半个鼠仓了,整个枫南岭有点道德问题的人全汇聚在这里。躺在这水沟里只会被人捡回去当奴隶。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背着人跑这活计终究也是轮到了狄绣。
把薛香安置在一间破败的泥屋后院之后,狄绣想去前院偷点干净的水和食物。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翻了好久厨房就摸到了两根半蔫的胡萝卜,在水缸里打了半瓢水,正要摸回去,迎面撞上了一个邋里邋遢的醉汉。
来人一看到狄绣,顿时眼神里都泛起了精光:“好你个小狐狸,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还能逃出枫南岭,没那么容易出去吧?还不是夹着尾巴溜回来,我就跟你说,外面的世界你以为有多美好,还不是跟我们污人巷一样,又脏又臭又叫人难以生存!”说着要去抢狄绣手里的两根歪萝卜,“吃!回来就知道要吃!带酒回来了吗!”
狄绣赶忙把萝卜揣怀里去,水瓢端不稳就撇了,从这大汉的胳膊下钻出去拔腿跑。被这人一把拽住头发拖回来甩在地上:“赔钱的东西!跟你娘一个样!”梆梆就是两脚踹上去。
“这么没用,明天就把你卖了!”醉汉嘟囔着扯了一根头发捆住狄绣的脚腕,“别想跑,我告诉你,你现在伸个腰我都知道你腿伸到哪儿。”那根头发越变越长,醉汉把头发的另一头又扎回脑袋上,然后踉跄着走出门找酒去了。
狄绣擦掉脸上的泥污,十分淡定地随手掐了个诀,那根头发就系到了她怀里一根萝卜上,站起来又扑了扑身上的土,翻箱倒柜又摸出来一个红薯,重新打了一瓢水去找薛香。
薛香还没有醒,狄绣就看着那一根萝卜一个番薯一瓢水坐在旁边等。等了许久百无聊赖又生了团火给薛香烤烤湿漉漉的衣服。
又等了一会儿连狄绣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探了一下薛香的鼻息顿时急了(结息草还在薛香身上),开始试图摇醒他。
薛香感觉自己在睡觉又醒不过来,脑子里有两个自己正在打架,拳拳到肉地互相捶在脸上,听到了狄绣在悉悉索索地找东西,也听到了她在挨打,模糊中又感觉自己在一艘暴风雨里的小船上,摇摇晃晃都快把人摇晕船了。他想找个地方吐一吐,船直接被摇掀了,他往旁边一倒,醒过来了。
狄绣哎呀了一声,着急了手劲大了点,把薛香推出去了。看到薛香睁开了眼睛,又高兴地原地弹起来,还好多用了点力气。
“我要吃肉。”薛香看着地上摆成一排的食物和水说。他一点也不想吃萝卜,丢了一根尾巴一根小指还有两小片意识,正需要大补呢,谁要吃萝卜番薯啊。
“可是我没有钱,污人巷也没有野生的可食用肉。”
“啊~我不管~我要吃肉~”薛香仰躺下来,不懂事地踢踢腿,然后又从袖子里露出他的左手在狄绣眼前晃了晃:“你看为了救你出四方牢,我手指都牺牲了。”
狄绣显得目瞪口呆,挠了挠头,她有想过薛香拉她出来必然是付出了一点代价的,只是没有想到是如此沉重的代价,也以为他会做一个沉默的大善人,没想到他直接让狄绣的亏欠感树起来像山一样高。
“那......蛇肉吃吗?”
薛香嫌弃地皱起了眉头:“该不会还得自己去抓吧?”
“要的,我抓蛇不拿手。”
于是薛香像个小贼被狄绣领在后面,两个人在污人区的山洞沼泽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到处打野。薛香还杵着一根木叉,东戳戳西戳戳:“你们这的蛇没有毒吧?”
“……没毒!”
“你可不要恩将仇报啊,保护好我。”
狄绣看到前面脚下咕嘟冒了个小泡,眼疾手快一手插下去摸索了一阵,神采飞扬地把那根长蛇举起来:“抓到了抓到了!”
可是这条蛇又滑又狡猾,咕蛹了一下就从狄绣手指缝里溜走了。
狄绣立马垂头丧气地看向薛香:“我真的不擅长抓蛇。”
薛香火冒三丈,也眼疾手快拿手里的木叉刺下去挑上来,头上正挂着那条一扭一扭还在挣扎的猎物。薛香把它举到狄绣眼前:“这是鳝鱼!鳝鱼!鱼!”
“不是蛇吗,我都没吃过啊,什么味儿啊?”狄绣真诚发问。
薛香一边耻笑狄绣傻傻分不清两个物种,一边张牙舞爪地开始了围猎黄鳝。不多一会儿就逮了十几条,装在网兜里打道回府,准备找个地方煮了。两个小泥人拖了一路的泥脚印,沿着山壁走走停停,看看这里诡异又平静的墨黑色风景。
两人一回到人流区,狄绣就开始畏首畏尾地东张西望,薛香这才注意到原来污人巷的污人全都是人和妖结合的后代,甚至还有些已经产生变异特征的妖怪。譬如因为四肢过于修长为了减轻双脚的压力而手脚一起走路的男人,两步跨过一顶泥屋,把手指伸到路边摊上吃面的人碗里搅拌两下,为自己的恶作剧洋洋得意;又譬如矮小伏地的蝎子精,滴溜着眼珠子用他不锋利但仍弯曲的蝎尾偷偷摸摸地勾路过人腰间的盘缠袋子;一个獐头鼠目一个鼠头獐目不知缘由地滚打成一团。他们互相勾心斗角,抢风头占便宜,他们不想着去抵抗区域外的更高种族、更更高的阶层,却沉迷于在这里互相伤害。
墨色的背景下,乌泱泱的一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