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大路一直走,出了南吉门,便到了天昭的盛京。听路边的生意人讲,这新帝登基不足一年,朝中把持的还是国舅。
“外戚干政,这朝堂还有宁日?”卖包子的装好一笼肉包递给闻决溪,一边感慨。一旁酥饼摊的老板也插嘴:“要是小皇帝有依仗也就算了,可那国舅把持着军队,听说户部也全换成了他许家的门生,你说这天下是不是迟早得姓许?”
“嘘!你不要命了。”包子铺老板急忙打断他,两人这才散了继续做生意去了。
万松云将面上的垂纱松开,又正了正背上绑好的襁褓,把香喷喷的包子掰开吃了。背上的小祖宗已经睡着,之前闻决溪想换了他来抱,凌端非不,当街嚎啕大哭,哭了大半时辰,嚷得万松云额头青筋直跳,现在二人只想快点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叶家。
叶家是盛京的名门望族,门口车马走了停停了走,门侍见闻决溪万松云二人一男一女步行而来,穿得宽袍大袖,道骨仙风,女子身上却绑了个深蓝印花的布袋,立即进门通报。不多时便回来将二人请进去。
一进门,重重叠叠的垂花门敞着,远处一扇雕花漆门后探出一位挽髻粉衫的美妇人,小声问旁边的青衫仕女:“可是他们来了?”接着一位劲瘦长髯的男子从她身后走出,二人站在门外候着他们走近。
走近了,男子率先开口:“二位道友可是受紫医仙所托而来?”闻决溪回答正是,又与万松云行礼自报家门。叶尚书便连忙请二人入内。等众人都坐下,看上茶,万松云便将襁褓解下来,送至眼巴巴等着的叶氏夫妇手中。她眼见叶夫人如获至宝般轻柔地搂着熟睡的凌端,一旁的叶尚书也满眼柔情,回头和闻决溪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夫人让乳娘将凌端抱下去,叶尚书开口道,“我叶家在京城扎根已久,老夫不喜卷入波诡云谲的朝堂,夫人又因无子嗣不愿广交,日子虽然清闲,守着这么大的家业,时间久了也难免落寞。”他冲二人拱手,“二位将次子交与我,便是替我叶家寻了后,请受叶某人一拜。”闻决溪与万松云惊起,将叶尚书扶起来。叶夫人掩面垂泪,万松云见二人神色动容也不忍劝到:“凌端有福才能遇上你们这样的父母,二位不必挂怀。”
这时,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松云姑娘?闻道长?你们这么快就来了京城?”
回头看,却是许久未见的棠溪午梨。小姑娘柳眉平舒,杏眼含笑,罗裙曳地,满头钗簪,华贵又不失俏皮。正是活泼的年纪,她同一屋子的人打过招呼后便被叶夫人手中的襁褓吸引了注意力,瞪大眼睛凑上前去看那酣睡的婴儿,却也不忘压低声音惊呼:“天呐,他真可爱!叶伯母,弟弟几时出生的?叫什么名字?”看她好奇地去捏凌端的脸,凌端瘪嘴又要哭,万松云忍不住笑了,施放一缕灵力绕在凌端的手指上,凌端被这一丝金线给吸引住了,也没有哭了。
棠溪午梨高高兴兴地过来挽万松云的胳膊:“松云姑娘,你们要在盛京停留几日?有歇脚处吗?可要去我的宅子里吃冰听曲观舞?”
万松云笑着让她慢些讲话,又想,左右他们无事,也可偷得浮生半日闲,于是拉上闻决溪一起随棠溪午梨回了府邸。
江南督与古朴大气的叶府大相径庭,从内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奢靡之气。享乐之欲则在一碗冰镇葡萄下肚,背靠金丝玉枕,傍晚的凉风将戏台上的软糯咿呀声送达耳边的时刻达到了巅峰。万松云与棠溪午梨懒懒地卧在铺了玉骨凉席的美人榻上,不约而同地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突然,台上的伶人受惊四散开来,一个黑壮魁梧的“六头鬼”杀气腾腾地登台。人的身子上顶了六张青面獠牙的鬼脸,那鬼嘴稍一使劲,六张血盆大口中便露出四五颗白森森的獠牙,上下左右舞动起来,鬼脸的肌肉不停抽动,露出时而狰狞时而奸诈的神情。
音乐还在响着,万松云却觉得这面具有些骇人,仿佛还冒着丝丝黑气。她眼睛一眯,暗中抽出现形符篆往远处送去。
棠溪午梨不喜欢这样的表演,让伶人赶紧下台,她玉指捏起一颗剥好的葡萄放进嘴里,一边不满道:“剧本里明明没这出,不知又是什么人自作主张,好好的,真扫兴。”
她话音刚落,台上台下的蜡烛一并熄灭,与她的惊呼声一起降临的还有四周的寂静。万松云不动声色地攥住了棠溪午梨,在她的腕上点了一下。下一秒,万松云感受到前方灵力暴涨,一个黑影喑哑地嘶吼,裹挟着杀意向她们卧处袭来,现形符粘在黑影的头顶,黄色的“鬼”字亮起,在棠溪午梨的尖叫声中扭曲地化为黑烟。
“走!”万松云爆喝,拽起几乎瘫软的棠溪午梨跳离美人榻,那鬼猛地砸了木榻,万松云在飞溅的木屑中点地往后退去,眼看鬼头调转,万松云已经与那充血暴凸的鬼眼对上,她急忙聚气,大声念诀道:“心体光明,万里青天,亮!”霎时间室内亮如白昼,下一秒她咬破手指,颤着手迅速画下请神击退恶灵击退符,与此同时六头鬼已经暴涨至两倍大小,黑瘴环绕,张着六张血盆大口,瞪着十二只铜铃般的血眼朝她们扑来,无数獠牙飞速动着,竟碰撞出金石之声,“噌噌噌噌噌……”那牙动得愈发快了,在愈发沉重的碰撞声中,万松云只觉头脑发昏,她的瞳孔缩成一个点,声音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九天神威,敬请上苍,请听神诀:斩!”
在金黄的雷击降下的瞬间,她的眼前闪过白花,紧接着被一个身影牢牢挡住,剑刃破肉的声音钝而清晰,在滋滋雷声中发了疯的六头鬼焦化变成两半残肉各自往两边飞去。万松云眼前的人缓缓转身,此刻天地间仿佛只余此一人,不是闻决溪又是谁。
万松云有些脱力地坐在地上,她的手还流着血,心还在狂跳,她推开闻决溪伸出的手站起来,看着碎了一地的血肉微微皱眉,“师兄,你刚刚不该进来,我一人足以应付。”
闻决溪看着她,也皱着眉头:“松云,师傅同你讲过数次,不要轻易引血请神,万一你请来的是邪神,可就不好送了。”虽然不愿,万松云还是点头,她看向晕过去的棠溪午梨,先将人送回了房间。
闻决溪看着万松云离去的身影沉思良久,而后又放出神识四处探查,府邸的鬼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脚踩在六头鬼的残肢上,顷刻间便化为齑粉。在黑暗中,闻决溪望向了夜幕沉沉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