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城之地虽然偏远,但是此地小民倒也安居乐业,过得快活乐哉。告别彭饵后,万松云沿着集市慢慢地走着。她不知自己如今模样与形态与鬼魅无异,不过西蜀地貌天险,重峦叠嶂,多鬼怪之谈,因此尽管万松云模样与行为有些怪异,路过人也没有太大惊小怪。
走着走着,一只微凉的手搭上了万松云的肩膀,她顺手抚了上去,却听见彭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妹子……哎哟你吓我一大跳!”
万松云慢慢地转身,不明所以地看着追上来的女人。彭饵轻拍胸口,刚刚她看见万松云极淡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黑线,好生吓人,而且她的手也太凉了,有些诡异。她又将刚涌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彭饵看着万松云,有一瞬间的失神,万松云倒是眼睛一眯,看到彭饵身后出现一道黑影,影影绰绰的黑影冲万松云咧嘴一笑,估计也以为她是鬼影,张开黑洞洞的嘴就准备冲女人的脖子咬下去。
万松云的手指凝成一道金色剑影,倏地刺向张开的黑洞。对方立马散成一团黑雾,又凝成一团,不过又有些气急败坏地扑向万松云,万松云冷笑一声,手中亮起金光,缓缓张口:“你当我与你一样,是靠吞噬人的怪物?”
眼前的彭饵没有听清,还在问:“什么?”
万松云已经轻轻拨开她,露出她身后的黑影全貌,万松云微微皱眉,原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倒是彭饵那间成衣铺里生出的尘影鬼。
“好好地当你的影子不好?还敢当着修士的面害人?”眼看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万松云压低声音冲黑影耳语,不料黑影倒是笑了,小幅度地散开又极速聚在一起,从它嚣张的身影中,万松云读出了它的意思:一具鬼身,怎么敢自称修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万松云冲它一笑,并不再与其废话,直接一道金雷把鬼影劈散。在场腾起滚滚尘烟,往彭饵袭去:“你不过是一个凡人,却能把死布织活,做出那么多美丽的成衣,凭什么我只能活在尘埃中,但是你的每日却可以如此美好!?我不甘心,等我吞下你——”
难听的咒骂戛然而止,万松云自黄尘中踏出,走到惊呆的众人眼前,冲彭饵说:“你得罪了人,那人给你下咒了。不过这人的灵力也低微,只请得动最低等的鬼物呢。”
彭饵此刻再看万松云,只觉对方飘若无骨也似仙姿灵动,古井无波宛如鬼神降临,原本散发着森森鬼气却正如绝世高手,于是她赶紧抓住对方的手,张口就说:“仙姑请留步!”
万松云倒没有如最初料想的,流落至一处古寺或荒庙过夜,她在热情蜀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一处气派的寨子里,早有人叫门童通报,等管家出门来,民众们七嘴八舌地把万松云金光四射斗法的事迹宣扬了个遍,管家当下一拍大腿,危家正愁无方士修士庇护,于是把万松云好好地请进了宅子里。
宅子灰墙黑瓦,看着倒是不起眼,不过院里花花草草的倒是东一盆西一盆,壁画雕梁也是生动,角檐上也悬着形态各异的铃铛。万松云刚被引进别院,就见到一位身着斜襟蓝褂,黑布褶裙,挽着横云鬓的美妇皱着眉看着他们。
“天气已经入冬,这姑娘怎么穿得如此单薄?”美妇人开口了,管家示意万松云回话,万松云说:“我不冷。”
管事上前冲美妇人身旁的丫鬟一通耳语,丫鬟冲身旁的人递了个眼神,就有人端来了两个盛满水的瓷盆,站在万松云眼前。
再看美妇人,已经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了。她斜靠在椅背上,手上的玉镯随动作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满堂的下人沿着身后的木雕拱门站成一排,万松云一个人站在天井之中,静静地等着她的指令。
“姑娘进门可曾净手?好像未曾。这是我危家的待客之礼——远客到来,先净手除尘。”
最后一语落下,万松云感到有一股力量将她的两只手按进了两只瓷盆。她心下惊叹,这人竟然也是修士,还已经可以言出法随。她再次抬眼看向妇人时眼中不免带有欣赏,但在旁人看来,万松云那几乎透亮的瞳孔如同鹰隼般摄住在场的所有人。
美妇人看着在灵泉之下周身腾起黑烟的万松云,但这黑烟并无邪祟之气。她眯起眼睛,这人,不简单,难道……
“妇人,你看她!”丫鬟惊叫起来,原来是万松云身体里的鬼气再也无法忍受圣泉侵蚀之痛,纷纷四散,连带着万松云整个人影也变得飘忽起来。
“她咋冒烟了?”
“笨!验了这么多人都没出现这种情况,明明是这个人有鬼,或者她就是鬼!”
窃窃私语传来,就在万松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出手与这股灵力对抗之时,美妇人上前缚了她,又在她身上附上一层禁锢术,让她挣扎不得,便撤了灵力。等万松云把手抬至眼前,发现两只胳膊已经腐烂见骨,奇怪的是,她感受不到疼。
入鬼域之前,见的是人,除的是邪祟,出鬼域之后,见的仍然是人,除的也是邪祟,恍惚间,好像一切没有变化,但直到这一刻,万松云对自己“死”过一次有了直观的认知。她颤抖着想要藏起双手,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狞笑:普化的徒弟,这一世弘济的弟子,还不是随我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喂!”
一声洪亮的呵斥声如同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了万松云震颤的心上。对上面色不虞的美妇人,美妇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吩咐小厮,“既是邪物,老规矩,押入炼魂塔。”
万松云在被大力拖走前悲切地冲她大喊:“可我从未伤过人!我是修士,我是人啊!”
美妇人扯扯嘴角:“你身上的鬼气都冲天了,这不是伤人炼成的,难道你要说你是在鬼域里炼成的?”
“这是有人帮我塑阴胎,我修炼十五年而得……”脱口而出的解释反倒让万松云愣住,是谁告诉她这一切的?好像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深深地烙进她的脑海中,等待她重新记起一切。
到底是谁?
张口结舌的万松云被带了下去,宋散绮摇了摇头,冲身旁的丫鬟说道,“妖邪撒谎,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我都听厌了。”
管家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说:“夫人,家主快回府了。”
方才还有些笑容的宋散绮不动声色地冷下脸。管家见状与丫鬟对视一眼,无声地在心头叹气。她们夫人天好地好,就是在驯夫之道上始终不得要领。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到头来被京城女子压了一头。夫人这个称谓也只敢在家主离家时叫叫。要是让那位京城正妻听到了,得大发雷霆呢。
宋散绮无意识摸了一下鬓发,最终点点头,开口:“我先回房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