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鲜镇镇如其名,临海而居,镇子上到处都是卖海味生鲜的摊子。万松云没来过小桥流水的江南小镇,一时看着白墙黑瓦的小楼看得新鲜。
路过一个摊子时,万松云瞥见一支血红的水牡丹,好大一朵,又开得极其繁复娇艳,她一挥手,一缕鬼气向花袭去,就立刻被那水牡丹吸入消失不见。摊贩见二人驻足,立刻迎上前来热情介绍:“两位真是好眼光,这神仙池里的水牡丹,看这成色,看这品相,实乃万里挑一灵丹妙药,最近正值茅山大宴,二位可要赴宴?带上这株水牡丹,为二位助兴如何?”
青璟见万松云轻轻捻着花瓣,沉思不语的模样,悄声问道:“可有什么问题?”
下一刻万松云手一点,那牡丹竟然出声道:“八万四千法门,人本显化相,明月映万川,至道本源一。”
万松云抚掌赞叹道:“好一个‘明月映万川,至道本源一’,果真是灵物,如此通人性。你这多少钱?”
摊贩对牡丹出声一无所知,从愣神中回神,闻言赶紧道:“五两银,五两银。”
青璟正想,万松云有钱么,下一刻万松云和摊贩都向她看来。青璟无言地伸手掏向荷包,替万松云买下了这支水牡丹。
万松云与青璟随那采花女到了许府,也是气派得紧,下人们低着头在高门深院内穿行,在转角处消失,万松云和青璟则被带到了前厅,被要求在此等候片刻。
万松云见人都走了,招呼青璟,散出鬼气注入牡丹中,在青璟的注视下,牡丹再一次将鬼气吞噬。“摊主刚刚说这是神仙池里种出的花,我想应该就是刚刚那一片藕花林了。”
万松云点点头,接着分析:“我乃鬼躯,那池水甚至疗愈了我,而你作为玄门人,在里面却倍感不适,我想那池子里的都不是什么正派的东西。”
青璟疑惑道:“可那采花女说,这池子和太衍派有关,太衍是江宁的玄门大派,怎么也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
万松云说:“这牡丹是真花,没有阴丹阴魂,不像是鬼域化物。罢了,什么情况等见了那许老爷再说。我们还得找你师兄和另外两人呢,但我感觉他们都挺厉害的,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大的危险。”
青璟点点头:“闻师兄被称为迎君第一人,月燕是神武峰峰主亲传弟子,很能打的,宋夫人除妖降魔多年,这三个人在一块我倒不会很担心。”
青璟话音刚落,一苍劲的男声洪亮道:“鬼域宵小,还不束手就擒!”紧接着一柄金光闪闪的双轮十二环银金花锡杖朝万松云迎头刺来,杖首的金色莲台一瓣瓣展开成为锋利的刀刃,在万松云的眼中,这法杖刺来的速度慢到可以看清杖身上的铭文如何被催动后金光大亮,十二位圆觉僧沉诵经文的声音铺天盖地如同一口洪钟将万松云死死罩在下面。
这道僧来势汹汹,可万松云如今洗筋易髓,凝阵再无需血祭,有源源不断的鬼气从丹田处涌出,支撑着她迅速在指尖凝起九宫八卦阵,她默念“我本鬼域人,如今布生、死、惊、开四门。生逢!”
瞬间万松云便消失不见,青璟在双环震颤莲台四钉之时猛地跃开,她大声解释:“这位高僧,我们都是迎君弟子,是为医治许老爷而来,有什么误会我们说清楚就好——”
那僧人怒道:“我知道得很清楚!此女出入藕花林后一池荷花尽数枯萎,寻常修士本不会汲取那池中的鬼气,而刚刚她以鬼气养血牡丹我更是亲眼所见!你们还有什么好辩驳的!”下一刻他目光紧锁青璟,怒道:“你与她同行,必然也是同流合污,看杖!”
青璟见这人上来就打,不听解释,也生气了,管这里是许家院子还是什么府邸,直接聚元化阵,双手上下翻飞间一困人于无形的微尘两仪大阵已然成形,道僧置于阵眼,被滋滋作响的雷电困住,他破口大骂:“妖人莫要嚣张!你要敢杀我少林不会放过你!”
他话音刚落,万松云从头顶破风而来,携着一段倒刺断藤向那僧人面上一甩,顷刻将男人打得皮开肉绽,她见道僧疼得哭喊连连也不放手中的锡杖,索性将藤条冲着对方的手抽,抽得整个前厅都是男人的鬼哭狼嚎,好容易那人手松了一刻,万松云把那锡杖卷来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这锡杖杖身中空圆柱,缠枝蔓草簇拥着手持法铃的圆觉十二僧,那云气团花雕成的仰莲流云束腰座上还嵌了一枚洁白无瑕的智慧珠。
青璟立在房梁上,也凑过来看这举世无一的法器,发出连连称赞,又鄙夷地看着下方的人:“好厉害的法器,倒是怎么落入这种人的手中。”那道僧闻言怒目圆睁,就要大骂,下一刻被青璟随手弹来的树枝捂住嘴。
万松云用藤蔓将法杖递给青璟,说:“这等佛门圣物我碰不了。”
那道僧闻言露出了“我就说吧”的表情,青璟才不理这人,直到接过沉甸甸的锡杖后也没除了阵。两人回到前厅,突然对视一眼:“许老爷呢?”
三人在前厅斗得天昏地暗,却忘记了一去不返的采花女,这时二人觉察出不对劲来,顾不上礼仪,闯入了后宅寻人,这才发现诡异之处:后宅没有一个人。
万松云与青璟搜罗了若干院子,最终停在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前,万松云手按在那折来的半截藤蔓上,警告道:“我感受到了,强大的鬼气,小心。”
青璟浑身剑意凝起,本命法宝子母追魂剑如同千万只锋利的羽毛静静悬在她身边,只等主人一声令下,蓄势待发。
万松云猛地劈向木门,门受此重击四分五裂,而浓稠的鬼气如同血液,缓缓地从四面八方从室内溢出,万松云一看便知这门后之物不似单纯炼气修炼,而是以人为食吞噬怨气修炼出了极阴邪的法术。
她轻轻侧身挡在青璟前面,冷声质问门内之人:“吾乃阴师娘娘座下松云,门内是何人,报上名来。”
刚刚还肆意流动的鬼气停滞了片刻,下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门内一道黑影渐渐显现,是一名苍老的男子。那男子满脸堆笑,说:“原来是李松云大人,刚刚不知大人亲临,多有冒犯,请大人赎罪!”
青璟将法杖往门内一探,血流成河的景象立刻被智慧珠发出的光照亮,一览无余:屋内瓜果滚落一地,玉盘瓷器全部碎作渣片,家丁家仆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表情极度恐惧。
万松云心中有数,她皱着眉问眼前男人:“你是何人?”
男人闻言恭敬作揖,规规矩矩答道:“回大人,小人是江宁州尹许胜贤。”
二人心中大骇,不知道该是为江宁州尹竟然是食人鬼修还是这邪祟吸食众人外界竟无一发觉,这等丑闻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骚乱。
见男人盯着青璟,万松云淡淡地解释:“她是凤凰一族。”
男人立刻再次恭顺地低下头,似乎对鬼域与妖族往来见惯不怪了。
万松云估摸着怎么套话,她见男人虽印堂发黑,手足皆已尸化,但外形仍然与常人无异,拿不准这是人变鬼还是鬼替人,她试着开口:“交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许胜贤不语,万松云以为自己问错了,方起戒备心之时,面前的男人扑通一声跪下了。许胜贤带着羞愧说:“小人无能,如今茅山大宴将至,天下玄门皆至江宁,小人,小人不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吃人,府邸的家仆已经换了两批了,再换下去别人就要怀疑了。小人无能!没能完成大人的嘱托。”说完他轻微地颤抖起来,生怕万松云突然发难。万松云腹诽李松云你平时是什么形象,一边说:“哦?一个茅山大宴就让你怕成这样。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宴,都有些什么人。”
许胜贤松了一口气,他赶紧献出两块玉牌,谄媚道:“虽然食人不够,但我在吸食两名小派门人时偷偷留下了两块上山门碟,现在献予大人。”
万松云点了点头,青璟上前取走玉牌,下一刻子母追魂剑如同一圈颈镣齐刷刷地围住了许胜贤,她上前一步低头逼问:“我问你,江宁除了你在干这种恶心的勾当外,还有谁?”
许胜贤见万松云没有要帮他的意思,一时间也蒙了,凭本能回答道:“回,回大人,当初就是松云大人携血契,与江宁十八氏族达成协议,未来江宁为鬼域通往人界的三门之一,而我们不会被散魂,直接成为最低等的鬼修——”
子母追魂剑逼得更紧,带来的威压直冲许胜贤的生魂,他几乎就要感受到铮鸣的剑意刺破身体,他不知道哪里得罪这位凤凰大人,连忙向万松云求饶:“松云大人,您曾经答应过我,可不能反悔……”男人话音未落,千万柄利剑已经钉进他的身体,他呆滞了片刻,身体裂开,无数尚未被炼化的魂魄尖叫着逃逸开来,万松云用安魂追魄阵拢住那些快要消散的脆弱灵魂,催动九宫八卦阵,下一刻那被树叶捂着嘴的道僧就又惊又怕地出现在了屋内。
看着屋内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情形,还有一个刚刚咽气的“碎”人,他崩溃地抽动着面部表情,青璟上前一步用法杖点点他的头,他颤颤巍巍地点点表示自己不会大叫,万松云揭了掩他口鼻的树枝,对他说:“听着,我不管你信不信,这个宅子的主人已经变成厉鬼,这些都是他杀的人的灵魂,我希望你给仍然处于中阴身阶段的灵魂念一遍《往生咒》,让他们尽快入轮回。”
道僧张着嘴巴还没反应过来,神情却严肃起来。一旁的青璟看着眼前透明得几乎看不见的一男一女二魂,举起玉牌轻声问:“这是你们的吗?”
眼前的二人一点头。
青璟接着问:“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男女不语,青璟听不见,万松云看着他们开口说:“他们是前来参加茅山大宴的天寻宗弟子,男子秦向仪,女子施广静。他们三日前来到了江宁。看我们二位不是恶人,就将这玉牌留与我们,上了茅山后希望我们将许府之事,乃至江宁之祸迅速告知一众玄门。”
青璟低头不语,那道僧已经席地而坐,转珠默念诵读经文。
万松云见那二人又开口,他们在问:感谢替我们超度,回向。敢问三位大名?
万松云答:“我乃阴师娘娘之女万松云。她是迎君山弟子青璟。”下一刻万松云用藤蔓点了点道僧,问:“高僧,您尊姓大名?”
道僧闭眼合掌不曾回头,答:“吾乃少林第十任掌门福裕禅师的亲传大弟子——释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