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中年人如期而至。
C929:“欢迎光临记忆商店,您订购的秋千已到货,请这边选购。”
中年人在C929的带领下走到怀旧区,那里摆放着数架秋千。
“这一架秋千是两百年前地球工艺所制,主体材质由钢铁构成,可以做秋千也可做吊床使用,它的优点是可随意移动位置,缺点是秋千前后摆动范围有限,它承载的是一个人的温馨记忆。这一架是木质支架构成的秋千,座椅和链条是不锈钢材质,前后活动范围较大,但支架固定进地面后,不可移动,它承载的是爱人之间的幸福时刻。”C929拿起一个眼镜一样的物体,“这一架是赛博秋千,带上即可以体验荡秋千的快感,它的优点是便携,缺点是需要及时充电,它是现在最受年轻人喜欢的产品之一。请问您需要哪一架?”
“没有其他的了吗?我想要一架最简单的,就是两根绳子一个木板构成的那种。绳子就是普通的粗麻绳,木板是手工钉在一起的,下面还能看到敲打、打磨的痕迹。”中年人连比画带说。
C929:“不好意思,没有带有父亲或母亲记忆的秋千。这类秋千通常会随着主人搬家而丢失,少数留存下来的秋千则会被主人当作珍宝珍藏起来,不会出售。”
中年人耷拉着脑袋,声音也显得无精打采:“真的没有了吗?”
C929:“我很抱歉,先生。”
中年人叹口气,悄然转身离去,只留下落寞的背影。
C929:“谢谢惠顾,期待您,期待您能找到心中的秋千。”
后来,中年人又来过许多次,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再后来,中年人放弃了。
这天,记忆商店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看着眼前头发全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周老板怎么都和记忆中的玩伴对不上号。
周老板:“你是阿奇?我记得你比我还小6岁吧,怎么看起来像个百岁老人?”
阿奇:“一言难尽。”
阿奇坐下和周老板讲起这些年的经历。
阿奇和周老板认识时才五岁。那时的他是个学龄前儿童,而周老板已经读小学四年级了。二人同住一个小区,周老板上学、放学总能看见这个在花园里独自玩耍的小朋友。
不论春夏秋冬,小朋友都穿得严严实实,仿佛身体很弱。好奇的周老板每次见到他都会打招呼,一来二去,两个孩子就熟悉起来,成为了朋友。
闲暇时间,阿奇总让周老板教他小学的知识,给他讲学校的故事,一起玩游戏,二人相处得十分愉快。
有一天,阿奇玩得太热了,解开了领口的扣子,眼尖的周老板一眼就看到他锁骨的红痕。
周老板拉住阿奇的领子问他怎么受伤了,阿奇夺回领口,扁着嘴不说话,转身飞快地跑了。
周老板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父母。从他们口中得知,阿奇父亲是个赌鬼,他把家里能输的全都输光了,能买的也都买了,周围亲戚朋友的钱借了个遍,还是屡教不改。家里的生活全是阿奇母亲操持,她每天打三份工维持生计。每到发工资的时候阿奇父亲就会等在她打工的店门口,夺了钱就去赌。赌输了就喝个烂醉,阿奇母亲和他理论,他就打人,多数时候会连阿奇一起打。母亲为了保护阿奇曾多次受伤住院。
阿奇母亲报过警,也起诉过离婚,但法律规定两人必须度过10年冷静期才能离婚。在此期间,但凡有一方向婚姻法庭提出撤诉,程序就会中止,再次提出离婚时,时间会重新计算。阿奇母亲曾向婚姻法庭提起过16次诉讼,每次都被阿奇父亲提出终止。
于是她带着阿奇偷偷搬走,可总能被阿奇父亲找到。每次被找打,阿奇父亲都要对阿奇母亲大打出手。
这次,阿奇母亲搬到小区的第三天阿奇父亲就找来了。那是个普通的工作日,小区里成年人都去上班了,孩子也在上学。阿奇父亲气势汹汹地在小区吼叫着让阿奇母亲出来,不然他就一把火烧掉全小区。说着,他还打开了身边的油桶,泼在一户人家的外墙上。
阿奇母亲眼看着情况控制不住了,不再躲藏。她让阿奇父亲扔掉手中的油桶和打火机,跟他回家。
阿奇父亲用大拇指擦着嘴唇,放肆大笑着说,你别想逃出我的手心。这辈子,耗也要把你耗死。
阿奇母亲崩溃大哭,问阿奇父亲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阿奇父亲往花坛边吐了口痰,咬牙切齿地说,都是因为阿奇母亲这个丧门星,自打娶了她,自己就从没有赢过,都是她带来了霉运。自己不好过,阿奇母亲就也别想好过。再敢跑,就打死阿奇。
阿奇母亲听到这话放声大哭,这么多年她不敢自杀,就是因为舍不得阿奇。阿奇还那么小,没有母亲照顾怎么活得下去。
糟糕的父亲、混乱的家庭,让幼年的阿奇早早“懂事”起来,他恨自己还小,既不能赚钱又没有力气保护母亲。
他想早早学到知识,能够出门赚钱养活母亲。
听了父母的话,周老板的心情很复杂,原来阿奇每天缠着自己学知识是这个原因,相比之下自己是多么幸福。
第二天周老板上学时没有在花坛边看到阿奇,他以为阿奇生气了,打算放学找阿奇道歉,自己不是故意撞破他的伤心事的。
可从那以后,周老板再也没有见过阿奇,小区里的人对此也都讳莫如深。
如今再次见到阿奇,周老板好奇,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年阿奇去哪了?
阿奇深吸一口气,告诉周老板接下来的事情。
那天他回家时已经是傍晚了,父亲在屋里喝酒,他醉醺醺地看见阿奇进来,领子大开,气不打一处来。阿奇父亲骂阿奇是养不熟的小杂种,带着一点小伤去给外人显眼,他揪住阿奇领子把他提到半空中,又一把摁在墙上,坚硬的水泥顿时撞得阿奇眼冒金星。
阿奇父亲攥得越来越紧的手令阿奇喘不过气来,他伸出细嫩的手指去掰父亲的手,怎么都扣不动,只能用指甲在父亲手臂上留下抓痕。吃痛的父亲,更生气了,他用力将阿奇甩到地上。阿奇的头撞到墙角,整个人昏死过去。
看着手臂微微出血,阿奇父亲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冲到墙角,一脚踩在阿奇肚子上,阿奇顿时痛醒了。
阿奇抱着父亲的脚,脸和脖子涨得发紫,青筋暴出,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在阿奇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母亲回家了。
看到这一幕,母亲发疯似地扑倒在阿奇父亲脚下,跪求他饶了阿奇,孩子太小,会死的。然后母亲似乎想起什么,她爬到门边从扔在地上的布袋里翻找,好一会才找到几张零钱。她用膝盖快速膝行回父亲脚下,双手捧着钱像在给恶魔缴纳贡品似的,祈求阿奇父亲放了阿奇。
阿奇父亲啐了阿奇母亲一口,一把夺过钱币塞进裤子口袋。他微微抬起脚,挑衅地看着阿奇母亲。
阿奇母亲托着阿奇父亲的鞋底,想从下面把阿奇拉出来。可是下一秒阿奇父亲狠狠地踩了下去,他前后碾压着鞋底,阿奇母亲的手掌顿时破了皮。看到鲜血粘在鞋底上,阿奇父亲厌恶的啧一声,抬起脚,他转身拿起没喝完的酒瓶抡了下来。
阿奇母亲惊呼一声,抱住阿奇蜷成一团的身体,酒瓶砸在她后背上,应声碎裂。看着阿奇父亲还不收手,阿奇母亲明白他是想打死他们娘俩。
怒向胆边生,这一刻阿奇母亲一改往日的做派。她拿起脚边玻璃碎片,猛地扎进阿奇父亲的脖子,并一点一点地塞进去,任由阿奇父亲拳打脚踢就是不放手。
此刻在阿奇父亲眼里犹如慢镜头,看着平日里胆小懦弱的妻子,将玻璃碎片划破自己的皮肤,割断喉咙。终于阿奇父亲失去反抗能力,他双膝发软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过了良久,阿奇母亲才从震惊、惊吓的复杂情绪中清醒过来。她抱住爬到自己脚边的阿奇,放声痛哭。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不论是这个恶魔的生命,还是他们两娘提心吊胆的苦日子。
可是接下来面临的,恐怕是牢狱生涯。
于是阿奇母亲收拾衣服,带着阿奇连夜离开了这里。她把阿奇送到亲戚家安顿好,才告诉他们自己杀了人要去自首,求他们照顾阿奇,不求别的,只要给口饭吃就行,哪怕不吃饱,只要饿不死就行。等阿奇长大能赚钱了,会好好报答他们的大恩大德。
亲戚听到阿奇母亲的话,不知该说什么。此时任何话语都是苍白的,对他们欠钱不还地恨骂不出,安慰的话说不出,对她如今的所作所为更是无法用简单的对错评价。
许久之后,亲戚搀起跪在地上的阿奇母亲,向她保证,一定会将阿奇养大,不会饿着他。
第二天,阿奇醒来到处找不到母亲,就从亲戚家跑了出去。
他回到居住的小区,看到大批的警察和机器人在采集现场痕迹,有人用担架抬走了父亲的尸体。
周围的邻居议论纷纷。有人在人群中认出了阿奇,警察便把他带回去问话。
由于当晚监控没有拍到外人进出他们家,阿奇母亲和阿奇的口供一致,现场也没有发现第三人的痕迹,案件就以杀人案结案了。
母亲被判死刑,三个月后执行。
之前的亲戚听着邻居的风言风语,也不敢接阿奇回家,只好将他送进孤儿院,定期去看他。
可是阿奇想再见母亲一面,他趁夜逃出了孤儿院,摸索着回到了警局附近。
可他不知道,母亲早已被关进看守所,等待日后执行死刑。
桥下的流浪汉告诉他,死刑犯都羁押在第二监狱。阿奇走了很久才走到那里,可门口的机器守卫不让他进去。
阿奇只好在周围游荡,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妈妈从里面走出来,哪怕只是最后一面。
可是,他再也没见过母亲。
从此,阿奇开始了流浪生活。他打过工,收过废品,修过机器人。这么多年,终于攒了些小钱。多年的风餐露宿,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上许多。
他觉得自己也许活不了太久了,心中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想再见母亲一面。他想告诉母亲,如果事情能重来,如果能回到那一天,他一定扣好扣子再回家。如果,他再示弱一下,忍住疼痛不弄伤父亲,父亲是不是就不会下死手。如果他再等等,等到自己长大了,有力气保护母亲了,是不是母亲就能活下去。
如果,一切能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