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他不想看到多蕾娜脸上失望的神情。

    ……所以他逃了。

    他是个卑劣、自私、丑陋的胆小鬼。

    海诺脸上的血色几乎一扫而空,过往的回忆和杂乱的思想将他的大脑冲刷地几乎快要关机。

    而他的身体无法自持地颤抖起来。

    无形的波动伴随着他灵魂的震颤产生共鸣。

    “海诺!”

    首领看着这一幕,本来并不想去插话所以站到了另一边的身体想要往光精灵的方向移动。

    但原本站着的幻想种面色一变,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海诺身后的不远处,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首领:“他的房间在第几层多少号?”

    “……305。”

    首领收回了原来的动作,他沉默着报出了一个房间号。

    “谢谢。”

    深灰色头发的幻想种一手搭在精灵肩膀上,另一只手抱着猫,就这么消失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于是热闹的人潮终于变得静如死寂。

    “首领,”

    有星盗问,

    “会没事的吧?”

    “也许。”

    /

    赛洛这才终于明白多蕾娜那条信息中最重要的话为何会说的含糊不清。

    这确实是……不应该说出来的情况。

    即便是最高级别加密的星网都有被解密的可能性,有些信息不论在哪里都不应该直接明示。

    但她相信只要赛洛看到那个孩子就一定能明白她的未明之言。

    因为无论如何赛洛都不可能认不清那种东西,如果非要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一眼认清那顶王冠,那毫无疑问只有赛洛了。

    是的,王冠。

    只是并不是完全体的王冠。

    那是顶破碎的,稀烂的,早已衰败不堪的冠冕。

    但赛洛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熟悉却又陌生的波动,即便那可能只是因为小孩精神力波动剧烈所逸散出来的一丁点余波。

    “伊莱,”

    幻想种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怀里乖巧趴着的猫,眼瞳里一瞬间出现了些弱不可见的怀念。

    “我这一辈子都像是被那顶看起来光辉璀璨的装饰品绑架了一样。”

    “但我还该死的心甘情愿。”

    他叹了口气,把杵在自己房间满口的精灵捞进他自己的床上这才转身离开房间。

    “多蕾娜,你赢了。”

    ……

    海诺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之后陷入了沉睡。

    而赛洛站在他的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猫,顺便在个人终端上给多蕾娜发消息。

    [活着]:我搞明白了,你们这么多年没尝试做些什么看看效果吗?

    [你以为我想?]:什么都试了一遍,效果你也看到了,原本比现在还糟糕很多,但越到后面越没用

    [活着]:……这小孩自己知道吗?

    [你以为我想?]:我们没说,他可能自己有点小想法,但最起码我们没和别人透露过

    赛洛的指尖停滞在了屏幕上,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多蕾娜口中的“没和别人透露过”中的别人可能已经包括除了光精灵族以外的所有种族了,甚至按照她的性格,光精灵族内部说不定还得有至少一半精灵对此不知情。

    赛洛相当信任那位大祭司对于消息的掌控力,这在以往的无数事件里都证明了这一点。

    要不然就算目前王冠的情况差的离谱也不可能让他呆在精灵王国外边当星盗。

    这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目前王国的稳定,另一部分大概是多蕾娜本人的偏爱。

    就像赛洛之前说的一样,“没有光应该被束缚”,即便束缚者是王冠。

    幻想种之间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拥有王冠者即为王。

    但这其实是有条件的。

    一是所持有王冠的完整性,二是被王冠所承认,二者缺一不可,无法达成的人一旦无法驾驭王冠就只能被这份殊荣所毁灭。

    多蕾娜对被王冠选中的人从始至终都怀有善意,而安东尼几乎是她一手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必定不会想要看到这个年轻的小精灵被束缚,同时她也是目前精灵族内最希望能够再次拥有精灵王的坚定支持者。

    所以她必定进行了无数次的尝试——在如何修复王冠这方面。

    但她失败了。

    赛洛不知道她具体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才最终选择目送安东尼离开王国独自流浪,但他想这可能是多蕾娜当时能够为他争取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而在一百多年后的现在,她选择再次尝试,只是这一次她将主动权交给了自己。

    ……这个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踏足精灵王国,曾经旧时代最忠诚、离王冠最近的守卫者,一个拥有着荒诞可笑的血统的混血儿。

    也是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最熟悉精灵王冠冕的幻想种。

    [你以为我想?]:拜托了,赛洛

    [你以为我想?]: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谁有能力完成这件事,我相信一定是你

    [活着]:虽然但是,我先试试吧

    [或者]:我不保证能够做到,但起码不会更坏了。而且,现在是新时代

    ……不是那个,弥漫着血腥味、遍布泥泞的、代表着过去无数悲剧的旧日。

    赛洛想。

    好吧,我来试试。

    反正也不会更糟糕了。

    他低垂着眼帘,一时间除了怀里伊莱的叫声外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恍惚,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冠冕对于赛洛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曾经于他而言冠冕几乎是与一个人完全捆绑在一起的,他从来不曾质疑——那个人是最好的精灵王,拥有最完美的品格,强大到他只能仰望的地步。

    而他被在最低谷的时期捡了回去,他卑劣地渴望着那个人的注视,祈求他的关注。那个时候那个人就是他的天地,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曾经以为他会那样度过一生。

    但其实那也不错,不是吗?

    可时代的浪潮还是席卷了整个世界,黑潮悄然而动,神明陨落,诸族齐哀,在天将倾倒的那一刻,那个人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站在了最前方。

    他付出了堪称惨烈的代价,拯救了所有人。

    然后一个时代就这样落幕了,新的时代展开了新的篇章。

    赛洛知道新时代必定光辉灿烂,必定春机盎然,必定是拥有着正义的律言,光明的篇章。

    但,这一切都是在旧日的躯体上建立起来的。

    可当时的一切都百废待兴。

    王者的遗骸还留存在战场上,战士们的魂魄徘徊在边疆之上不愿离开,无尽的尸骨酝酿成可悲的冤魂,干枯的血渍染遍整个边境。

    黑潮虽然被打退从而陷入低潮,最后的遗存被封印在世界都边缘,可它总有一天会突破封印再次袭来,但各个种族都已经损失惨重,就连低潮期的黑潮都无法抗衡……如果悲剧再次上演,他们又该如何去抵抗命运呢?

    于是被留下来的人们没有时间去悲伤,他们必须趁着这段以惨痛代价换来的时间恢复生机,以准备应对未来必将复来的黑潮。

    赛洛就这样留在了精灵族,和其他活下来的精灵们一起。于是他看着那个族群一点点恢复生机,开始壮大自己的族群,强大自己的力量。

    他看着被残骸浇灌恢复的精灵母树重新变得生机勃勃,看着幼年的精灵们欢乐成长,看着他们逐渐拥有能够被称赞的实力。

    他交出自己曾经得到的那些能够传承下去的东西,心甘情愿为那群年轻的精灵铺路,然后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在一年又一年间变得越发沉默,越发死寂。

    而幻想种会死于寂寞并不是一句谎话,长久的寿命有时候不是救命的良药而是催死的慢性剧毒。

    最后,他被从前的好友劝诫,离开了那片土地。

    那时候,各个幻想种族已经在那个百年恢复了生机,他们确信如果黑潮再次来袭他们必定能够胜利。

    新的科技在迅速发展,各大种族的实力与日俱增,人们像是已经走过了那片灰暗的岁月一样,即将迎来崭新的未来。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赛洛。

    他好像永远都走不出那片阴霾一样,他深紫色的眼眸永远注视着过去的旧时代,他深灰色的长发永远记忆着过去而没有多余的空间去看见未来。

    就算他平日里脸上挂着微笑,但在一切变好起来之后,在一切开始尽然有序不那么慌乱之后,他的朋友们总算抽出空来相聚,然后看见了几乎快要化为虚无的老友。

    他们几乎能够听见赛洛灵魂深处传来的哭泣,但赛洛是不会去做那么懦弱的事情的,他好像永远坚定、永远强大。

    但其实最开始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他们劝诫他放宽心,劝诫他放下手上的工作去放松,劝诫他为了自己活下去。

    于是赛洛消失了几年。

    在下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宣布自己退休了。

    然后迅速离开了幻想种聚集地,去往了不知何处的星域,彻底断开了与其他人的联系。

    他不再关注精灵们,不再注重实力的提升,不再勤勤恳恳日复一复研究那些复杂的符纹结界。

    他开始学着生活,学着活下去。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知道冠冕对于赛洛而言意味着什么了。

    那是他过去的前半生,是他无际生命里旧日的回响,也是心尖上最深沉的刀疤。

    ——那是他全部的青葱岁月,是他献出的最好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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