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西里昂带进那间暂时的落脚点后，赛洛就离开了那间屋子。

    再怎么说安东尼都是个百来岁的精灵了，即便是再不成熟和心理意义上的同龄人相处也是避无可避且应当掌握的吧。

    这么想着，幻想种抱着猫离开的背影就更轻快了些。

    嗯，暂且留下一些未知的空白去期待未来可能出现的乐子吧。

    现在比较重要的还是把从前断掉的情报链重新捡起来，毕竟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一条靠谱的情报链的价值和重要性毋庸置疑。

    在他决定答应多蕾娜开始培养未来的下一代精灵王之后，有些事情就已经不是能以他的意愿与否就能远离的了。

    既然如此不如先行预备，有备方能无患。

    而现下，在综合各方面因素、排除一系列条件的情况下，纳兰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那个和他一样自旧时代走过来的女人虽然自身战斗力并不算高，但掌握着一条从很久以前运营至今的情报系统。

    与此同时她还算信守承诺，对自己这个“老朋友”也还能余下一些情面，再加上自己愿意给出的条件所带来的吸引力，于情于理从各方面来说和纳兰合作都是最优解。

    而十分幸运的是，那位纳兰女士的一处据点正设立在人类联邦主星之上。

    更幸运的是他上门那会儿她正好在这这儿。

    “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命运般的相遇呢？”

    幻想种笑眯眯地弯起眉眼，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倒是情意绵绵。

    “妾身也是这般想的呢。”

    在确定了双方的合作意愿及相关条件后，赛洛并没有急着离开，而看纳兰的意思显然亦是如此。

    又因为二者合作关系已经确定，反而少了些针锋相对的意味，但各自对彼此的试探却是有增无减。但这放在眼下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没有人会介意这样的小情趣。

    “妾身听闻不久前与黑潮的战线出现了纰漏，各方势力为此也算是各展身手。想来阁下此次离开自己的窝跑出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女人勾着唇，慢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不听内容倒仿若是情人间的呢喃细语。

    “是吗？”

    赛洛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复，显而易见并不想多说却也没有再做过多的掩饰。

    “我前两天倒是从从前那处犄角旮旯的新闻频道里听见了这种说法，那群海妖又做了什么孽？整的兴师动众的好不热闹。”

    “阁下不知道吗？”

    女人对他的答复不置可否，却并没有再做追究。

    有些事情双方都心知肚明，没必要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闹的双方下不来台——虽然纳兰觉得以赛洛身经百战的脸皮和退休后的精神状态，下不来台的可能不是他。

    哦，当然她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说到底都是老不死的谁还会在乎这点小试探？不过是懒得做这些可有可无的事罢了。

    她慢条斯理地又理了理自己的领口，黑色的发披散在肩头，与白皙的脖颈形成鲜明的对比。乌黑的眼眸轻垂，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万种风情在此刻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确实对赛洛此次前来感到相当诧异。

    不仅仅是因为他之前已经宣布退休了，而是根据她前些年仍然不放心在他隐居的小星球设置了观察人员发来的情报来看，这位从前掀起过无数腥风血雨的幻想种这百年来确实是在好好的修身养性。每天不是在浇花弄草就是网瘾少年一样怕沙发上追剧。

    当然，这是她派去的顶尖情报专家推测出来的，就算是在退休期间想要监视他也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儿。

    那会儿他对各大幻想种内部的风风雨雨似乎压根就不关心，好像那些你死我活挣来的东西他从前不曾在意过一般。

    但后来她又想了想，以赛洛的能力如果真的想做些什么却也没有必要装成这样给别人看，从前他还在精灵王国当权时就已经站在了整个星际的权利巅峰，如果他不想退休谁也别想强迫他。

    讲白了他的实力足以完成他想做的事情，那么他的表现就只可能是从心而为之。

    从心。

    她在心里又念了几遍这两个字，仿佛要把它们刻进自己的基因里一样。

    “妾身实在是不明白，”

    女人那张娇艳的脸上充斥着不解与疑惑，仅是瞧着便会让人觉得不去解答她的疑问就是一种罪恶。

    “妾身不明白啊。”

    她说。

    “阁下您能回答妾身的疑惑吗？”

    赛洛：“你问，看在我们刚刚达成协议的份上我考虑考虑回答你的问题。”

    “……”

    “妾身疑惑。”

    “当年阁下毫不犹豫地离开那万众属目、受无数人追捧的位子选择离开，和现在又决心继续掺和进这摊浑水，您的来由向来从一吗？”

    幻想种听着嗤笑一声，看起来平和的面庞上挑起一抹嘲讽。

    女人就看见他挂着带有凉意的笑靥，那双眼睛却仿佛无底深渊般无了笑意。

    她听见他说：

    “纳兰呐，这么多年未见，你也迷恋上了当年那些使你如坠深渊的东西了吗？”

    你也忘记了吗？

    你也不再坚定了吗？

    时间已经将你们、将我们、将所有人都腐蚀都一干二净了吗？

    ……

    离开纳兰的据点后，赛洛抱着猫轻轻合了合眼。

    他许久没这么频繁地去见故人了。

    小的时候听那些幻想种长辈们感叹“生命长久，但却已经物是人非”时还觉得无法想像也难以理解，但又觉得这样的事情只要活的够久想来理解起来也是轻轻松松。

    现在觉得“幻想种只会死于寂寥”其实是一件相当平静的事情。

    人类有些话相当有道理。

    他们说：

    “死亡分三个阶段，一是生理上的死亡，二是社会意义上的死亡，三则是再没有一个人能记得你，从此你便是真正意义上彻底在这个世界死去了。”

    赛洛觉得自己可能比起旁的幻想种来说要更多愁善感一些。

    或者说活得越久，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多、感受到的越多——从前不理解的理解的都经历过之后，经历时光的打磨，再迟钝的生命都会感到那股钝刀子割肉般的情感。

    感情在记忆里被无线磋磨，忘怀了大部分，但留下的却件件让人刻骨铭心。

    到了他这个程度，再锋利的刀剑都无法再刺穿他的身心，能叫人感觉到的都是年轻时屏障还未支起那会儿受到的陈年老伤。

    这次能见到纳兰，其实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虽然年轻的时候双方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更多的是在别人的口耳相传或者是情报里了解彼此。

    那会儿世界还没有完全被探索，所有物种对外界的理解都不全面。他们一边跟随各自族群的王者各自为生，一边仰望诸天神明的宏高伟绩。

    年轻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尔虞我诈，没有那么多阴暗晦涩，偶尔碰面也还能算得上友好，相互交流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那会儿的纳兰跟在她供奉的王身边，一身火红色的华服耀眼地仿佛能让天地失色。她也不知道什么生老病死、生离死别，她也没有经受过不死的诅咒，她的眼睛也没有现在这么规整地公式化，她也曾骄傲，也曾放肆。

    而他自己那会儿也是这样傻白甜的样子。

    就算在童年被蹉跎了不少岁月，就算在当杀手的时候被百般折磨……但那会儿他已经被兰斯亚特带到了精灵族内，他已经重新看到了阳光。

    他见识到了这世界上最光彩耀眼的事物，遇到了足以称得上是美好的人和事。

    他也这么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起码那段记忆在之后回想起来越发历久弥新，他便也私心觉得那是很长一段时间。

    这其实是他们新时代到来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在那之前他们双方都没有意愿或者说没必要也不会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但看到纳兰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他们的当年，想起了那些光彩熠熠的青年时期。

    在最后纳兰提出的问题时，他却看出了她的迟疑，看出了在久经不死的折磨之后那个女人已经被时光蒙上的晦涩与阴影。

    然后他像是看镜子一样看到了同样的自己。

    那毫无疑问是一句试探，却也不完全是试探。

    可能理性的思考占百分之五十，感性的思维占百分之十，剩下的一半是冲动与感慨，另一半是不知所谓的云云雨雨。

    活到这个年纪死亡和其他的什么富贵权势已经很少再能触动他们了。

    就像纳兰经营着情报系统，但她真的在意情报带来的收入和所得吗？

    未必。

    她可能确切喜欢着搞情报，也或许是喜欢那种刺激，也或许只是在找些什么东西——感情、物质或者其他什么的都无关紧要。

    给自己找一件事去做就行了。

    或许会有人是因为更纯粹一点的什么东西，但赛洛和纳兰不属于那一类。

    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其实很相似。

    所以赛洛看得懂那些挣扎和矛盾，那些冷漠与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