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本应是个好日子。
招摇独自一人坐在后山,他看着主殿的方向——今日是他的成人礼。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边,金发高束,带着繁复的头饰,一袭红衣,勾唇笑着。
“……我只是……依旧不太接受。”他沉默了片刻,喃喃道,“我会到场的。”
“如果你真的不想要——”
“你也无法改变母亲的决定,不是吗?”招摇有些生硬的打断,“那个人不能是你,所以那个人只能是我。”
“……”
招摇转过头,他的姐姐有着非常、非常耀眼的金色长发,“你是未来的族长。”
——所以不能任性。
“和麒麟的盟约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破裂,”她停顿了半晌,重新开口,“你的姐姐没有那么没用。”
“没关系的……”他闭了闭眼,“我和子宸自幼相识,这也没什么不好。”
“好。”她没再反驳,而是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这种联姻并不是每一代都有的,每个神兽族群都各自为营,之间的联系并不十分紧密,但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段里,他们是完全的利益共同体。
“你们一个两个好像我随时就要逃跑了一样。”他侧过头,直到他开口,对方才在他面前显出身形。
“扶砚说的是对的,”那人的声音温柔,一如往昔,“那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上一次,龙在无音涯获得了胜利,不是吗?”他那双墨色的眼睛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如果金乌在这一次依旧失利……”
“有这种想法的不会只有你们。”
“是啊,没错。但我们都明白——这是我母亲眼里的,我所能发挥的最大用处了。”他突然站了起来,转过身,他的背后是金色的太阳,近乎要把他的发丝也染成了金黄色,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自弃。“我只是个混血,对吧?我除了投了个好胎一无是处。”
“……”对方沉默了半晌,走上前两步,把招摇抱在了怀里,拍了拍招摇的背,语气有些莫名,“并非如此。”
“我的姐姐不会明白的,她不理解我为什么抗拒,也不理解子宸为什么抗拒——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到眼里过。”
“好了,乖。”对方叹了口气,“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你有属于你自己的天赋,只是还不到时候。”
“……我成年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推了一把,两人的距离就再次拉开了,“如果我在成年前无法觉醒,那我这一辈子都做不到了。”
觉醒——这是一种只属于最高级的神兽的力量,埋藏在血脉里的,造物主的馈赠。
“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现在,我们该去出席你的成人礼了。”
很快就会到来——这句话这个人已经和他说了几十年了,那一日依旧没有到来,他也早已不像幼时那样真切的期待这件事了。
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他不知道了。
成人礼上,他又看到了那位他未来的婚约对象,对方的笑容依旧得体,带着种浑然天成的高傲,猝不及防的,两人对上了视线,对方只是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他的母亲在他来的时候甚至没有和他搭话,她只是坐在她的位置上——那是这个宴会的权利中心。这是平静的一天,直到一封被燃烧的信飞了进来,送到了坐在她旁边的红发男人手中,他将其打开,瞬息间变了神色。
“……抱歉,我有些事需要处理,”他堪称咬牙切齿的说着,“失陪了。”
他此刻尚不知道原因,直到几天后,执明来找他。
“出大事了。”他的语气算得上沉重,难得的皱着眉头,“你成人礼那天,有人偷袭了朱雀的族地,所以易敛才会那么急着走——那天他们族地里留的精锐不多,人死了大半。”
“……这种事没道理发生。”招摇坐在椅子上,他的手中把玩着一个执明没见过的玉佩。
“是的,没道理。”执明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毕竟除了以龙为首的那些人其他的都来了,对吧?龙和他们并没有那么大的仇恨。”
招摇点了点头,“但你没必要来和我说这件事。”
“这是有必要的。”他很坚持的说,“他们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已经疯了,开始攻击其他人。”
——疯了。
易敛赶回族地,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族地里燃着火,那是要焚尽一切的红色火焰,它们到处都是,好像要把这一方天地燃烧殆尽。而他留下来守卫的,那些精锐们的眼睛里,是一团犹如实质的漆黑,他们身上的气息很不对劲,实力也比他们之前的水平要高出一截。
他们在攻击他们的同族,伤害他们的亲人,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他的族人了——那是一群恶鬼,不惜代价的要毁掉他们所看见的一切。
他尝试过唤醒这些人的神智,但没有用,这些人仿佛没有痛觉也不会疲劳,他们身上蔓延着一种黑色的雾气,甚至在想着往他身上飘。
最后的最后,他用火焰烧死了所有带着不详的黑色的族人,尸骨无存,才终于平息了这场骚乱。
这就是他们这几天会议上讨论的内容。
“这可真奇怪。”
“是啊,”执明摇了摇头,“怪事……哦,说到这个,下个月无音涯的争夺就又要开始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招摇攥紧了拳头,“那是我——”
“你的母亲点名了一定要你去。”执明很罕见的打断了他,朝他眨了下眼,“她说,你一定要去。”
“……”他忽然沉默了。
“有时候你不用想的那么多,”执明压低了声音,“你的母亲只有这两个孩子,怎么会不疼你?”
怎么会?
可她就是会。
他不知道他的母亲在打着什么算盘,但这是好事。
“无音涯里的机缘是没有进去过的人不会理解的,”执明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莫名的蛊惑意味,“我不是一直在说吗?‘只是还不到时候’,小招,你想要的机遇就在眼前了。”
“就在眼前?”
“你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里。”执明笑了笑,“每个种族,每一代都只会派他们最看好的后辈进入那里,因为,只要你活着出来了,你一定会——变得很强,很强。”
招摇看了他半晌,没有回话。
这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于他们漫长的似乎没有边界的寿命而言,一个月实在是很短的时间了。
去无音涯的人里面果然是有他的,由他的姐姐带队,他们站在一个水镜面前,透过它看到另一面完全不同的天地。
“在走过去以后,你们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的地方。”旁边有人这么解释着,招摇没有去看,“注意安全,有条件的话可以抱团行动。”
他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在进去之前,他的视线落在了坐在最高处的,他的母亲身上。
无音涯实际上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这里满目疮痍,据说是上古战争时期的遗留产物,他站在一片黑色的焦土上,这里的地面并不平整,往前一段距离还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他往前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鸟鸣,他下意识的躲了过去,一只有着灿黄色羽毛的鸟就这样擦着他飞了过去,他握着剑,在那只鸟又朝他飞过来的时候砍掉了它的翅膀,他心头一跳——一股黑色的雾气攀上了他的剑身,他松开手,那把剑掉在地上,迅速被黑雾笼罩起来。
——不详的黑色。
他又想起来易敛的形容。
不对,这一切……
那只鸟被砍掉了一边的翅膀,重心不稳的又飞了起来,招摇看到了它的眼睛,它的整个眼球都是纯黑的,他躲开下一次攻击,抬手飞出一团金色的火焰将它笼罩起来,烧成灰烬。
他不再去管掉在地上的那把剑,他朝着远处走去。
这是一个骗局,一个陷阱。
他暗骂一声。
这里的地形太开阔了,他在这里和活靶子没什么区别,当务之急,他要先去找一个安全点的地方。
在无音涯里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难如登天,他走了半晌,在这片廖无人烟的天地中找到一片森林,隔着一道很深的痕迹,一侧是毫无声息的焦土,另一侧是翠意盎然的森林。
他无路可选,只能穿过森林继续往前走,这里太大了,他连一个进来的人都没找到。
他最终决定在森林里的河流边休息一阵子,他失去了那把剑,身上就再没有其他的武器了。
但或许人倒霉起来,在河边坐着都是一种罪吧,他忽然眼前一黑,有一种失重下坠的错乱感——那或许并不是错觉,他摔在了地面上,发出一个很响的声音来。
“谁?”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对方燃起一个火把,凑了过来,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愉悦,“看起来不只有我一个倒霉蛋啊?”
“……”招摇一时不知道该先吐槽什么了。
“怎么不说话?吓傻了?”他带着点调侃意味的这么说着,又将火焰熄灭了,“啧,这鬼地方……”
招摇没有马上理他,只是身边飘起来几个小火球,悬空浮在这个空间里,照亮了身边的情形。
……这里什么都没有,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
“有什么头绪吗,倒霉蛋?”身后又传来声音。
“……我叫招摇。”
“喔。”对方住了口,这是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沉默,所以他转过了头,对上了那双带着些恶意的眼睛。“招摇,我知道你……你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