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乱雪纷飞,檐下的红灯笼不住摇晃,沾染了碎雪,灯光黯淡几分。
进入深夜,本就下了一个白日的雪越下越大,地上积雪渐厚,任何人从雪地上经过,都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雪地上出现两道极其明显的拖痕。
身披红袍的怪物走在雪地里,永不厌倦地巡逻此地,它即便弓着身子也要比寻常人高上一大截,高大的体型使它即便如此时这般缓慢行动,威慑也难减半分。
过于孱弱的人类下肢叫它难以正常行走,最舒服的方式便是拖着步子。长长划痕自红袍下出现,绵延在它的身后。怪物不疾不徐,直至看见雪地里不属于它的痕迹。
隆冬腊月,花木枯尽,荒芜的院落一览无余,几串脚印出现在怪物泛着血光的眼睛里。
“又有人……闯进了这里……”
怪物嘶哑的嗓音也盖不住话中的怒气,它闭上裂开的嘴巴后,喉咙里还会发出像是昆虫嘶鸣的声音。
红袍怪物低下身子,凑近观察地上的脚印。
“只有一个人……”庭院里的脚印虽有数串,但它们来自同一个人。擅闯者似乎是在院落里寻找什么,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的目的地。
怪物直起身子,循着那串最新的脚印看去。
脚印指向夫人的卧室。
怪物的脑子里猛地浮现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像一只灵巧的猫,敏捷地穿梭在夫人故居错综复杂的道路间,她仿佛比日夜于此巡逻的红袍怪物还要熟悉这里。怪物永远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有好几次它觉得自己的爪子就要抓到她,捏碎那个可恶的脑袋,然而她只是一矮身,便钻进一个怪物无法进入的狭窄通道。
马上就要抓到她——这似乎只是她故意营造的错觉。
当怪物发现自己被窄道或者小洞绊住时,转换方向为时已晚,她们的距离就这样越拉越远,直到自己被彻底甩开。
又是她,又是她!
怪物怒不可遏。
靠其他人的鲜血暂时浇灭的怒火复燃,怪物眼中凶光毕现。它低伏身子,姿态相比人类更似一只昆虫,借助强大的上肢,它以远快于先前的速度在雪地里跑动。
这个人竟然还敢过来!
从它所在的位置跑到卧室门口只要短短几分钟,一路上怪物脑海里飞快掠过被破坏的抽屉,被抢走的唱片,心痛得几乎要滴血,越是愤怒它心中杀意便越重,发誓要让那人变得和母亲被破坏的旧物一样。
卧室里的蜡烛昼夜不熄,怪物听见里面传来母亲和父亲争执的声音,这些对话来自被夺走的唱片。
怪物怒火中烧地撞开房门,冲进内间时甚至一不小心划破屏风,然而屏风之后空无一人,只能看到漆黑的唱片在留声机上旋转。
红袍怪物愣在原地。
就在它愣神之时,桃木制成的匕首无声地从背后逼近。
屋外的雪仍在下,雪花一时间无法掩盖雪地上的脚印。
脚印会成为暴露行踪的致命之处,但也可以反过来成为诱导怪物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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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厨房之中。
李婶放下了剔骨刀,坐在陆遥归对面的横凳上,那双总是大力把骨头砍成两段的手这会儿轻柔地将黄铜怀表捧起,抚摸它的表盘。故人之物失而复得,李婶格外珍惜。
陆遥归托着腮,提交了任务道具,这游戏的NPC也是时候发放奖励了吧?
然而奖励迟迟没有出现,李婶陷入了一段过去的回忆。
“这块怀表,还是小姐留洋归来时送给我的……她一去就是五年,回来的时候给每一个家人都带了礼物,我没想到我一个丫鬟也能收到礼物,她说我于她而言就像姐姐一样。”
陆遥归对NPC的故事漠不关心,不过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你说的小姐,是不是就是老太爷的夫人?”
“我差点忘了你不是祖宅里的下人,不晓得这些事。”李婶说道,“小姐正是张家的夫人,只是……她已然故去多年了。小姐走的时候,三少爷连话都不会说。”
陆遥归肯定张家这三个老爷的外表有问题了,李婶的年纪比他们娘还大,他们看上去却老得能当李婶的爹。
“小姐留下的旧物都被老爷与三位少爷好好保存,我手头与小姐有关的东西只剩下这么一件。它丢的这些天,我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你替我找了回来,我合该好好谢谢你。”李婶说道。
大晚上不睡觉格外困倦的陆遥归一下子精神了。
来了吗来了吗,奖励要来了吗?
然而李婶说道:“怀表里本有一张小姐与我的合照,只是被小时候的二少爷强行讨了去。他那时候丧母不久,我心中实在不忍,才将照片给了他,这些年好几次想要回来。这一次怀表失而复得,我不想它再残缺下去,还想拜托你替我将照片从二爷那要回。”
陆遥归眼神死了。
这怎么还是个多阶段任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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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的碎布坠入雪中。
商徵羽双手分别握住军刀与桃木匕首,军刀的刀锋或是大范围劈划或是翻转格挡,快得只见残影,商徵羽却丝毫没有手忙脚乱的感觉,肉眼不可捕捉的每一刀都在她计划之中。然而相较只能给怪物带来一些骚扰的普通刀刃,真正的杀器是那把绝大部分时候都蛰伏不动的桃木匕首。
这把木刀几乎无法对活人造成伤害,却是怪物的克星。
怪物看到了这把刀,且一直在提防。然而商徵羽总能以出其不意的角度刺出,每一刀都会留下一个仿佛被灼烧后的孔洞。
商徵羽攻击的位置很低。
她早就发现由于自己身量不高,攻击的落点总在低处,索性扩大了这一特点。从更低位置发出的攻击总叫人防不胜防,即便对付怪物有时也能拥有意料之外的优势。
怪物人类的下肢是它最为弱小之处,连军刀都能对其造成伤害,更别说专门用来对付非人怪物的桃木匕首。
被刺穿膝盖的怪物单膝跪了下去,它喉咙里发出嘶吼,然而没有退却之意,上身猛地前扑,宛如蝎爪的爪子一下子往前送了一米多,然而只将落下的雪花扫成两截,连商徵羽的衣服都没擦到。
擅长通过意料之外的高度、距离打得敌人手忙脚乱的商徵羽,当然能拿捏好敌人对自己的攻击距离。
怪物两只蝎爪重重落下,恼怒地捶打地面,雪尘爆开,怪物又一次用身体往前压去。
怪物先前就是这样,用商徵羽绝无可能撼动的重量,一点点将她逼出夫人的卧室。
它的攻击范围太大了,在狭小的空间里攻击敌人势必会破坏母亲的旧物——实际上已经破坏了一点。它不得不将心痛转换为对敌人的憎恨,以毁坏一些东西的代价,用小山似的身体将敌人逼出屋子。
商徵羽离开夫人卧室,也是半推半就的。
怪物束手束脚的时候便于她主动进攻,可一旦屋子里的东西被破坏得太多,怪物不再顾忌这些,卧室的大小反而不利于她闪躲。
商徵羽来到了雪地上,那些原来充作诱饵的脚印被新的痕迹覆盖,雪地中央很快变得一片狼藉。
商徵羽身手过于敏捷,怪物同样意识到必须将商徵羽逼到一个无处可逃的地方,它一遍遍故技重施,靠体形把商徵羽逼往一个方向。
商徵羽不断地后退。
怪物已经看到了她身后的围墙,它激动地瞪大双眼,两只蝎爪挥出,封锁了商徵羽左右两端退路。
铺天盖地的阴影好像要笼罩商徵羽。
可她神情变都没变一下,她做了一个完全在怪物意料之外的动作,手肘向身后击去。
怪物看到了商徵羽身后的窗户。
它一开始就看到了,但丝毫不在意地把商徵羽逼往这个地方,夫人故居年年修缮,围墙上的雕花木窗很结实,它不像那些打碎玻璃就能出去的玻璃窗,想要破坏它就得把整扇窗击碎,那不是人类的肘击能做到的。
可怪物听到了木头断裂的声音。
碎木纷飞,商徵羽同时侧身狠狠撞了上去,让自己的体重再往上施一份力,木窗毁了大半的同时她也翻了出去,一个翻滚站了起来,通过雕花木窗的破洞与怪物相望。
红袍怪物下意识想要追上去,却发觉即便把木窗全部打碎,以自己的体型也会卡进这个洞里。
院门太远,跑过去后商徵羽早跑没影了。
院墙太高,怪物孱弱的下肢让它难以完成弹跳的动作。
商徵羽心想:“回回上同一个当。”
她拍了拍肩上的木屑,掉头就走。
对付副本里这种体型较大的怪物,有一个百试不厌的窍门,将它们往狭窄的地方引就行。总有些地方人能通过,大体积的怪物不行。
商徵羽甚至在对付一些体格较大的敌人时也会用这招,不管是跑是打都派得上用场。
怪物以为是它成功将商徵羽逼到了绝路,却没意识到商徵羽也在引导它往这边走。
至于那扇窗户……
商徵羽的力气当然没大到一个肘击击碎一扇厚实的木窗。
她用脚印和声音布置了诱饵,在夫人卧房设计了一个陷阱——她不会没来由地设置一个陷阱,在当前没有把握击杀怪物的时候。
实际上商徵羽在刚进入夫人故居时,要么把脚印留在隐蔽处,要么费点时间清理自己留下的脚印。
直到商徵羽来到夫人书房,确定了一件事情。
商徵羽在夫人书房发现了一扇隐藏石门,石门通往地下,除了需要的钥匙不同,与她在棺材房看到的那扇一模一样。
而那把钥匙……
在楚晴说对应灵堂那扇石门的钥匙图案不是镇墓兽时,商徵羽就想到了一件事。
她第一次与红袍怪物交手时,看到它腰上挂了一块东西。挂的位置让它很像玉佩,但那东西的材质是石头。
石头挂坠上是莲花的图案。
那个东西,会不会就是其中一把钥匙?
商徵羽没有贸然出手抢夺,而是先找到石门,在通过石门上的缺口确认自己的猜想后,才布置下那么一个陷阱。
商徵羽没指望一把小匕首能击杀怪物,整个陷阱只为了一击,冲着钥匙去的一击。
商徵羽一击得手,引导怪物去到她做了手脚的木窗边上,完好的木窗她没法一下击碎,但提前用匕首破坏过的就不一样了。
趁着怪物还没追上来,商徵羽冲回夫人书房。覆盖住石门的书架早被她推开,商徵羽对好位置用力将钥匙按了下去。
莲花钥匙与石门上的缺口严丝合缝。
耳边响起不算响的轰隆隆声,石门陷了下去,漆黑的通道出现在眼前。屋外传来怪物的嘶嘶声,红袍怪物要追上来了,商徵羽立刻跳了下去。
书房门被撞开的同时,石门回到原位。
商徵羽从口袋里掏出某次干活时顺的蜡烛,用一并顺来的火柴点燃了。火光乍现,一条上下左右都是夯实的土,显得格外简陋的通道出现在商徵羽面前。
“希望这里能找到些靠谱的武器吧。”商徵羽心里说道。
她身边有一块石板,石板上是和石门一模一样的钥匙孔,这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的地下进出都需要钥匙,而她手里只有一把莲花钥匙,也就是说她没法通过其他通道离开,只能原路进原路走。
红袍怪物肯定会在外面守株待兔。
而且这一次红袍怪物看到了她的脸,它要是活着,之后等待她的不知是多少麻烦。
如果在这地下什么东西都没找到的话……
商徵羽心态很好,小刀杀怪物,也不是没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