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逐渐来到凌晨四点。
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熟了的陆遥归忽然睁开眼睛，扭头往边上看去。虽然关了灯，但房间里并非漆黑一片，窗外的雪色透过窗纸，令室内有着微弱的亮光。
陆遥归能看见身边那张床上依旧空空荡荡。
商徵羽还没有回来。
再过三个小时，就到了玩家集体起床的时候，她们作为厨房指定帮工，除非需要守灵，否则一日三餐都得准点去厨房报到。
厨房做事倒也不是不能糊弄过去……但再过七个小时便轮到她们守灵，这是非去不可的环节。
陆遥归不知道商徵羽为什么还没回来……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她把脑袋转了回去，闭了闭眼，心烦意乱。
这是商徵羽第一次离开这么长时间，夫人故居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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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夫人故居。
书房内那扇关闭了许久的门忽然打开，正在外头雪地里发泄怒火，把地面搅得一团糟的红袍怪物弓起的脊背猛然颤动，簌簌落雪声中，它敏锐察觉到了石门打开的声音。
血红色的眼珠转动，怪物调转身躯，四肢并用几步冲回书房。书房门框偏窄，它庞大的身躯挤进去时，甚至在门框上留下明显的挤压痕迹。
怪物在黑夜里也能照常视物的眼睛没有在书房里看到那可恶活人的踪迹。
想起不久前自己遭遇的袭击，怪物警惕地左顾右盼，上下张望，书房里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怪物仰头看见房梁上没有人，奔至书桌后也没看见底下塞了一个人。
它是在听见声响的第一时间跑回这里的，确定没有人溜出书房，窗户的窗栓这会儿也好好插着，书房找不到人的话，那人现在会在哪里？
怪物扑到了石门边上。
石门依旧是打开的状态，它被夺走的莲花钥匙嵌于下方的石板——钥匙根本就没从甬道里取走，那人还在地下！
怪物心急地跳了下去，完全没有想到一个问题。
她为什么还在地下？
几乎是怪物落地的一瞬间，甬道里就响起一声枪响。
甬道里分明没有燃起烛火，这一枪依旧正中怪物的头颅——商徵羽在先前的缠斗里早就摸清怪物藏在红袍底下的身躯，即便没有光，她也能估出怪物的脑袋会在什么位置。
那一枪最后的弱点在怪物的左眼上，即便身躯已然完全异化，眼球也是怪物最薄弱的地方之一。步枪子弹轻而易举地贯穿它的眼球，最终卡在头骨里，一朵血花炸开，怪物号叫着捂住左眼跪了下去。
它在疼痛之下发出的吼声刺耳无比，像是要震裂人的耳膜，但商徵羽不为所动，只是在一枪命中后冷漠地拉栓，惨叫声外还响起了弹壳被抛出的声音。
商徵羽离怪物的距离其实很近，这一条明显向下的甬道，坡度并不是保持不变的，两端相对平缓，中段格外陡峭，她必须处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她才能有效命中怪物。
商徵羽听见了怪物倒下的声音，但她不觉得一枪就能杀死这只怪物。
在红袍怪物起来之前，她带着枪当机立断地后退。果然退出去没几步，红袍怪物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必须两手握枪的商徵羽没法同时持着蜡烛，蜡烛被她放在了更下方的墓道。
此时此刻，她抽空点燃一根火柴，火焰只燃起片刻，商徵羽扔下它将手重新放回枪上，在怪物跑过来踩灭这点火光的一瞬间，她开了第二枪。
开枪，拉栓，后退，必要时候点一根火柴确认怪物的位置，商徵羽严格执行这一战术。
她一共只能开十枪。
折枝游戏里出现的武器不会和现实世界的武器完全重合，但基本能在现实世界中找到相似的型号。商徵羽把枪从木匣里拿出来的时候就给它研究了个透，最后判断这是一把形似毛瑟71/84式的步枪，放在表世界，这枪是绝对的老古董了。
用的是黑/火/药定装弹，射程短易炸膛，开一枪全是烟——不过环境本来就黑咕隆咚的都是烟也无所谓了。这种枪最多上十发子弹，落后的管状弹仓里八发，弹膛里一发，脱弹板上再一发。一旦十发用完再去上弹格外麻烦，商徵羽其实不太缺子弹，她在夫人的遗物里找到了三十发口径适配的弹药，问题是弹药只能一发一发上，她哪有这装填弹药的功夫，怪物早就冲到眼皮子底下了。
商徵羽倒是不意外副本给她这么一支古董枪。
折枝游戏的绝大部分副本都会提供枪械，但往往会做出一定限制，不是为了保护怪物，而是为了保护玩家。虽然折枝游戏鼓励玩家内斗，但不想看到有人靠着武器乱杀的局面，也就在那些因为各种强化buff可以做到脸接炮弹不死的副本里，才会提供各种高杀伤性现代武器。
三枪之后，商徵羽就来到了甬道的尽头。
她抱住枪跳下坑洞，翻滚卸力，起身后立刻退后，身后已然可以隐约看见蜡烛的火光。昏黑一片中，商徵羽再度举枪，并在怪物跟着跳下来的一瞬间扣动扳机。
哑弹。
商徵羽无语地后退，古董枪真的好麻烦，这些子弹跟着主人在地下埋了不晓得多少年，也不知道坏了多少发。
她本就不觉得能靠十发子弹击杀怪物，而每一颗哑弹的出现都是雪上加霜。
商徵羽退出一定距离后便再度开枪。
她是故意把怪物引到地下的。甬道狭窄，墓道也宽敞不到哪里去，怪物身处其中根本没法躲避子弹，商徵羽即便不刻意瞄准怪物的弱点，也能保证顺利射出的一枪必定击中怪物。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她打开石门时并不清楚怪物的位置，如果怪物一直守在石门边上的话，她往上爬的过程中一定会被袭击，最好的战场是地下，也几乎只能在地下。
每命中一枪，怪物都会僵直片刻。不利用地形的情况下商徵羽速度是快不过怪物的，她估计过在直来直去的墓道里怪物花多少时间能追上她，最后将蜡烛留在了第一间墓室里。
怪物追上她需要的时间，就是这么短。
十发子弹用完后，商徵羽把步枪提到一边，拔出收在红底金纹刀鞘里的刀。
刀面雪亮，在映照角落烛火时又有彤光。
商徵羽拔出的是那把半米长的刀，一米的唐横刀杀伤力确实大，但对她来说太重了，匕首又有些太短了，而且不管是军用匕首还是桃木匕首损耗都有些严重，这把短刀眼下是最合适的。
在这个副本里，它与长刀一样是特殊道具，尤其专门的介绍。
【长短横刀：这是两把成对的唐横刀，一长一短，属于同一个主人。曾经它们是一位将军护卫王族的利器，后来它们也是一把通往成仙秘密的钥匙。这两把刀对怪物没有特殊的克制作用，但它们本身足够强大。】
用横刀腰斩过俑人，削断过铁剑的商徵羽，已然感受过它们的削铁如泥。
红袍怪物的上身变得像一只蝎子，覆在它身上的甲壳犹如铁甲，不知刀锋迎上的时候，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这么想着的商徵羽，第一刀砍向的是红袍怪物人类的下肢。
当然要先攻击弱点啦！
红袍怪物的人类双腿直接被从膝盖处砍断了，那双商徵羽依此认出怪物身份的鞋子连带小腿被甩飞出去，人腿总不会比俑人更硬。红袍怪物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摔在了地上。
它庞大的上身压垮了陪葬室内本就因年代久远变得脆弱的木箱，里头装载的金银流泻而出，烛火映照下金光流转。商徵羽跳上怪物的背，举刀下刺，直至怪物脖颈！
“嘶——”
怪物发出尖锐的，属于昆虫的嘶鸣。
一只蝎尾忽地从红袍底下出现，尾刺袭向商徵羽后心，商徵羽不得不放弃攻击怪物的脖颈，转身抬手，刀锋格挡开蝎尾的尖刺。
蝎爪有了，蝎尾有了，还真是一只大蝎子。
“这是你们这些想要成仙之人的必经之路吗？”商徵羽举刀一次次弹开攻击她的尖刺，同时还有精力问出这样的话。
“你这样的凡人，怎么会知晓成仙的妙处……即便如今是这副模样，我也拥有了凡人求而不得的体魄和力量……待彻底飞升之日，还可蜕去此时凡躯，逍遥天地之间……”张三爷因为身体的异变，发出的声音和说话的语调已经与正常人有了很大区别，“父亲虽未选中你，但你此刻若引颈就戮，我也可大发慈悲，令你成为九人之一……”
成仙之法有过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是甬山王妃与张家夫人先后使用过的，百鬼为梯，接引成仙。
但是第一个版本目前有着百分百的失败率，甬山王手下的道士便提出了改进方案，百鬼的力量既然不够，那便在仪式中再引入五仙九人。
据知，不管是充当五仙，九人，还是百鬼，这些人都是要死的，那么他们的区别在哪里？
商徵羽在夫人的遗物里找到了答案。
夫人的遗物中只有两件可用之物，一件是目前被商徵羽扔在一边的栓动步枪，一件则是她死前的手记。
手记中如此写道：
【大旱持续了三年，城里饿死许多人，有的是城中乞儿，还有一些是外地流亡至此的人……若非缠绵病榻，我合该施以援手。可非但他们生前我没能帮上半点忙，死后还叫他们做了梯子。】
【德业令张家上下打出百口棺材，收殓了城中无人认领的尸身。李姐姐告诉我，城中都在传老爷的善名，但我知道他这般做并非出于好心，那些可怜人也没有被好好安葬，而是被送进张家地底下的那座陵墓里。】
【百鬼为梯，接引成仙……张家先辈在王陵里找到的成仙之法是真的吗？仙究竟是什么？我已服了那些所谓的汤药仙丹百日，脑子里只多出许多暴戾的念头……李姐姐那日不小心打碎一只瓷瓶，捡拾碎片时划伤了手，看见翻出的肉，我竟然想要咬下来，我怎么会变得如此？】
身体奇怪的变化令夫人惴惴不安，连字迹也变得虚浮起来，但她最后还是走上了一条绝路。
【我仍旧难以相信所谓的成仙之法，但我难以拒绝德业的恳求……但最重要的是，我也很想很想，很想很想活下去。求生或许是生物的本能。】
【那些可怜人的尸身已在王陵中停满四十九日，德业说百鬼已成，明日就是它们接引我成仙的日子。在之后，还需熬过七日我才能真正成仙，他会一直在长明灯边守着我。】
【七日之后当我再睁开眼睛，我会是什么样子？】
她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这个成仙之法根本就是无效的，百鬼无法让她成仙，她只会堕为食人恶鬼，最后被镇鬼匕首钉死在本属于甬山王妃的墓室里。但在更久以前，那个叫许如珍的人就彻底死了。
商徵羽从这本笔记里知晓了一些事情。
百鬼是一百个死去已久的人，至少要死去四十九日才能化鬼，在这个副本里，张老太爷需要的百鬼应该是一开始就备齐了的。
在自己的妻子成仙失败后，张老太爷才从先祖手记里得知这个成仙之法并不完善。当他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也起了成仙以求永生的念头，并捡起那个被甬山王放弃的改进方案。
百鬼之外，还需五仙九人。
未成仙，未化鬼，新死不久，即为九人。而五仙则须以特殊方式自绝，成为仙人中最下等的尸解仙。
成为九人之一比较容易，张家的这三个老爷就可以挑选，五仙则是张老太爷亲自选的。商徵羽估计现成的两个尸解仙应该是在长明灯灭时，没能抵御张老太爷的攻击，但因为他们是被张老太爷选中的尸解仙，所以没被凶残地开膛破肚，而是被操控思想和行动，在一个合适的时候自杀。
“这座宅子里，应该凑不出让你们也成仙的五仙九人吧？”商徵羽说道。
张三爷嘶声道：“待父亲飞升，我们俱可成仙……”
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神仙也有高下之分，张老太爷与被他带上天的子嗣是最上等，尸解仙次等，九人再次，百鬼垫底。
余管事等人兢兢业业给张家做事，而且看样子也修了点邪法，不知道他们上天的时候，能被分为几等。
不过终究是在张家人之下的。真无聊啊，当人的时候做下人，当神仙了也是下等仙。
“或许……”张三爷又说道，“妈妈，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仙界……”
许如珍那样子，真的还能活过来吗？
或者说升级版的成仙之法，真的就能有效吗？
商徵羽扬手一刀在蝎尾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她说道：“一起去仙界别想了，不过你妈妈就在不远处，你死在这里，你们也算是在一处了。”
“你！”张三爷猛地意识到什么，“你……你竟然破坏了她的安宁！”
“一把匕首插在胸口，我觉得算不上安宁。”商徵羽基本上是在明说她开棺了。
张三爷果然被怒火冲昏了他变成怪物后本就不怎么灵光的头脑，疯狂冲撞、攻击，想要用蝎尾的尖针刺穿商徵羽，也想要通过撞墙等方式把商徵羽从背上甩下来。
可商徵羽偏偏就跟钉在它背上似的，怎么也弄不下来。
商徵羽才不会去地上。
张三爷的两只蝎爪是攻击不到后背的，她只要能在背上维持住平衡，需要对付的只有一条蝎尾，时不时还能捅张三爷的脖子后心两刀。一旦落地，她就得同时对付两只蝎爪和一条格外灵活的蝎尾。
商徵羽平衡力好得惊人。
陪葬室内已经没有一只完好的箱子或是木架，满地金银玉石，如浪潮一般被张三爷扫到一边，又扫到另一边，商徵羽耳边俱是哗啦啦的金石流泻之声。
似乎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法在这里解决商徵羽，张三爷忽然前冲，冲进墓道，一路扑向下一间墓室。
真的是在扑，张三爷的下肢早就被商徵羽砍断了，他现在只能通过两只蝎爪移动。往往是用爪子重重砸向地方，利用下砸的力量将自己弹出去。
张三爷很快便一头栽进锦绣堆中。
“你……”商徵羽欲言又止。
怪物真是找了一个好地方。
商徵羽毫不犹豫从张三爷背上跳了下来，翻滚卸力的同时滚出墓室，她飞快点燃一根火柴，甩进墓室之中。
这间墓室里头，全部都是易燃物！
火焰瞬间将布匹点燃，撞碎木架导致身上缠满布料的张三爷顿时变成一个火球！
商徵羽掉头就往第一间墓室跑。
火场她是不可能冲进去，而这点布烧不了多久，她也不确定张三爷会不会被烧死。
但这点时间够她重新给步枪上弹了！
张三爷在火里哀号，火焰能对他造成极大伤害，但不够持久的火焰确实没能烧死他。
在原地痛苦地打了数个滚后，张三爷便艰难地用两只蝎爪撑起身体，带着熊熊火焰往商徵羽逃离的方向挪动。
没受火焰影响的商徵羽一分钟就跑回前一间墓室，抱回被她扔在一旁的步枪。
她扔东西的地方是有讲究的，蜡烛与步枪皆在不久前张三爷的大破坏中幸存。商徵羽打开弹匣，一发发往里面装填弹药。
十发弹药一上齐，商徵羽便来到墓道前，举枪对准爬过来的张三爷。
张三爷爬得很慢，但随着火焰渐渐熄灭，他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再见了。”商徵羽说道，开了第一枪。
张三爷先前撇开哑弹也挨了九枪，之后商徵羽跳到他背上，总共给他脖子上来了十刀，后心也来了十刀，一处伤口深可见骨，一处已然能看见跳动的心脏。
因为张三爷的动作，商徵羽难以持续地攻击一个地方。
此时因为角度原因，商徵羽也只能瞄准到它的脑袋。怪物看不见血条，但商徵羽觉得张三爷挨了这么多下，又被大火猛烤，也该倒下了。
这把极似毛瑟71/84式的步枪虽然古老，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把连发枪，不用打一枪上一次弹，能保证一定射速，而步枪的杀伤力，可比小手枪厉害多了。
对付一个暂时没法快速移动的敌人，商徵羽百发百中。
相比刀剑匕首一类的近战冷兵器，她还是更喜欢枪械，再不济给她一把弓。商徵羽在被拉进折枝游戏以前就是玩弓箭的，虽然老是被迫近战……但她最擅长的，一直是远程攻击啊！
放下横刀拿起步枪的一瞬间，商徵羽有种浑身都舒坦了的感觉。
栓动步枪的手感很好，打一枪拉一栓的步骤虽然显得有些烦琐，还拖累了射速，但商徵羽觉得这样格外有节奏，她玩弓的时候不也是射完一箭再搭上一支的。
扣动扳机的轻响，子弹射出枪管、命中敌人的声音，还有拉栓与抛壳的响动交替响起，像是一支富有节奏的乐曲。
唯一麻烦的就是烟真的有点大，眼前雾蒙蒙的……但是没关系，商徵羽是专业的，比赛的时候肉眼中箭头比箭靶还要大，与其说是用眼睛瞄准的，不是说用的是在千锤百炼后锻炼出来的一种直觉。
商徵羽就这样一枪又一枪，子弹落点击中在张三爷脑袋上一个很小的范围里。如果不是古董枪本身不行，商徵羽甚至能做到毫无偏差。
在命中第七发后，张三爷终于彻底倒下，不再动弹——如果他现在还有脑子这种东西的话，他脑壳里头估计已经全烂了。
商徵羽提着刀上前又补了几下，确定真死了。
这算是她在这个副本里击杀的第一个算得上BOSS的怪物。
“好了，该回去了。”商徵羽说道，“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她一开始是有用脉搏计算时间的，但打起来后就没精力管这些了。全靠自己在副本里锻炼出来的生物钟，商徵羽对时间有个大概的概念。
休息估计是休息不了了……不过应该能赶上做早饭吧。
商徵羽去到第三间墓室，捡回先前暂且放在那儿的唐横刀，带着它一起离开地下。
她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物攻一法攻两把匕首，走的时候多了一把对BOSS终极武器，一把栓动步枪，和一长一短两把刀。
她感觉她都能推平这个副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