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清县，寒月洒辉，乌家古宅，灯火两盏。
乌井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乌黑的发如瀑布般垂落，抬手时从衣袖中露出一小截白皙有力的手臂，浅浅的青筋蔓延其上。
少年猫眼扫过自己镜中面容，触及干燥的唇时皱眉，拿起润唇膏轻涂后微微抿唇。
镜中俨然一个清纯貌美的少年，猫眼微睁，黑白分明，乌井上上下下打量直至自己满意为止。
十点五十八分了，该休息了。
“叮咚！叮咚！叮咚！”
手机提示铃骤响，刚躺到床上的乌井摸到手机打开一看，原来是天宫工作群里突然发布公告——“妖界两巨头现已被监管、今后工作方针”，一下子在群里炸出了一大堆潜水的人。
【几百年前的七位上仙联手都只能和妖界两巨头打个平手，谁凭这实力还没成仙？】
【我去，谁这么牛阿？一节更比七节强。】
【休要胡说，公告里又没说有几个人，万一是哪位上仙的工作组付出惨痛代价才成功的呢。】
【难不成是萱茗上仙动手？】
【我怎么感觉是上头的人请出了镇龙塔里的人呢。】
……
嫣红的唇角微勾，乌井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谁。
燕轻今晚肯定又睡不好，明早又是她本来就会听困的课。
长发少年思索片刻，想到上次母亲来看他留下的茶叶，然后从床上坐起来对门外说：“晓风，明早准备一杯碧雪青梅，我要带走。”
“是，少爷。”晓风应声来到少爷门口。
晓风是乌家古宅的管家，现在负责照顾乌家少爷的生活起居。
乌井平躺下去，双手交叠于腹上，美目闭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生理性分泌的泪珠润湿了他的睫毛。
“要泡得浓一些。”
燕轻明早估计要困得东倒西歪，这茶得泡浓一点。
“是，少爷。”晓风认真记下，房间内沉默了几瞬，少爷的声音又透过门传了过来。
“……还是准备两杯吧。”
“是，少爷。”
周五，早上六点十分，天还未擦亮。
燕轻一手摁掉闹铃，利落起床，一边打哈欠一边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借着小夜灯的光，小心地避开了四只长腿和九条尾巴。
睡眼惺忪地收拾好，看到自己一截烧焦的头发，少女沉默地把头发盘起来，将焦发隐藏于黑发之下。
呜呜，这一定要算工伤啊，可恶。
从卫生间出来，燕轻和两双眼睛对上了。
万目的瞳在昏暗的灯光下如灰紫色水晶般，带着细闪，他唇角勾起，双手张开，一副要抱的样子：“小姑娘，早上好哇～”
“……”
一双粉红混色瞳盯着少女，狐耳不时地抖动，夏楚容不语。在燕轻看过来的时候，他又平静地移开目光。
“咳咳，你们，乖乖在家，不准离开房间，不准拉开窗帘。我要出门了。”燕轻根本没注意万目的动作，手指指门，再点点窗帘，再三强调她最担心的事。
千万别被人发现了，不然她麻烦就大惹！
“放心吧，我很乖的～”万目收了手，坐起半跪在地毯上，黑色长卷发滚落在地，晃来晃去，他边说边笑嘻嘻地把手搭在燕轻裤子上摇摇，“那你会给奖励吗？”
好像狗，荒谬。
“……”夏楚容的冷脸一半无语一半嫌弃，不愿再看眼前这一幕，果断闭上眼入定。
奖励？
燕轻小手摸摸下巴，作思考状。
说实话，《天宫对人间秩序的管理办法总集》上确实有写“监管期间表现良好者，可根据情况进行奖励”。
“唔……有。”
少女对黑色长卷毛狗狗点头。
万目紧接着说：“一言为定，那我就乖乖在家等你回来喔。”
“嗯。”
燕妈和燕爸不在家，燕轻出家门后轻车熟路地来到牧南舟家院子门口，从左往右第二个盆栽底下有院子的备用钥匙。
用备用钥匙进了院子，燕轻在门上敲了两下：“牧姨，南舟哥！我来吃饭啦！”
保险门内隐隐约约传来牧姨温柔的声音：“……是轻轻……孩子……开门……”
没过几秒，“咔哒”一声，门开了。
牧南舟刚刚洗完头，水顺着湿答答的刘海滴下来，淡香萦绕在他周围，温和的眸子看到她的时候微微亮起，少年笑了：“今天怎么扎了丸子头。”
“嘿嘿，怎么样？”燕轻在温柔的目光下有些心虚，不能说出真相的她目移到牧南舟头发上的水。
“很可爱。”牧南舟低笑道，一手将她拉进来，一手关上门，拍拍燕轻的肩膀，“快来吃饭吧，一会儿一起去学校。”
水滴下来了。
燕轻下意识拿手去接，好冰。
“南舟哥，你先去吹头发，会着凉的。”
“好。”
“哟，轻轻来了～”柳眉杏眼的女人亲热地抱住了燕轻，眼睛几条细纹更添成熟韵味，然后招呼她坐下来，“快来吃饭，一会儿阿姨开车送你们去学校。”
“谢谢牧姨。”燕轻笑着坐到饭桌前，先往嘴里塞了半个生煎包，嚼嚼嚼，再喝上一口青菜鸡蛋粥，“牧姨姨做得饭好香，唔……”
“慢点吃，你这孩子……”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牧姨刚想上楼催一下自家孩子，转头就看见人已经在饭桌旁了。
牧南舟拉开凳子坐下，开始吃早饭。
先吃生煎包，再喝粥，再吃油条，粥喝完了还要吃上一口水果，最好是苹果。
少年一边吃，一边关注着少女的动作，和他想得如出一辙。
敛目，牧南舟神态自若，举起筷子咬了一口生煎包，而后细嚼慢咽。
目光不敢太明目张胆，南舟生怕惊飞了停靠于此的小燕子。
两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牧姨越看越欢喜，想到前几年的两只糯米团子都长这么大了，忍不住开口叮嘱：
“南舟，元旦之后还有两次考试，不能放松喔！咱们争取更好的分数。”
“南舟哥的成绩牧姨有啥好担心的，妥妥的好吧。”
燕轻伸出指头一摆一摆，眼神亮晶晶的：“第一次高三联考，南舟哥可是考了福兰市总分第一，比福兰市一中学生的成绩都高呢！在我们学校一战成名了捏。”
燕轻一副自己考了好分数的高兴模样落在牧南舟眼里，少年的心情不由得雀跃起来。
好可爱，好可爱；好喜欢，好喜欢。
牧姨嗔了她一眼，笑道：“还有你，要想上福兰市一中还要加油喔！”
“知道。”燕轻想到乌井答应帮她辅导的样子，感觉冒出了些信心，“我会加油哒！”
她就不信有乌井这个学霸一对一辅导她还考不上。
在牧家吃完早饭，搭了牧姨的车到学校，燕轻和牧南舟在初三楼下分开。
“南舟哥，高三加油加油！”少女音活泼可爱，燕轻做出加油的姿势，刘海翘起了几根都不知道。
牧南舟点头，俯身笑着帮她整理刘海：“嗯。去班上吧。”
和牧南舟分开后，燕轻上楼往班级走去。
远远瞧见操场上搭了一半的舞台雏形，燕轻一边慢步一边盯着看。
下周五元旦放假，周四应该就会有元旦晚会，燕轻脑海里浮现出尚南欢穿着戏服在台上演戏的模样，她笑弯了眼。
一定很好看，嘿嘿。
早读课后，真正的地狱，来了。
先是数学大题精讲课，再是物理知识复习课，再是化学公式总结课，最后生物小测加评讲。
课间，乌井友情赠送浓茶一杯。
“嗯？这个是什么，好好喝？”燕轻本来还担心浓茶会很难喝，可是这个喝起来不一样诶，“嗯……像奶茶店里卖的一样。”
乌井笑了。
乌家秘方被说成奶茶店里的东西，真是。
“家里做的，好喝又提神。”
“什么！你只给轻轻带了吗？凭什……唔！”在尚南欢发作之前，乌井紧接着从包里掏出另一瓶怼到她脸上。
“好了，大人，你的在这里。”长发少年神色淡淡，眉毛微挑。
“哼哼，这还差不多。嗯……真的别有一番风味。”尚南欢打开后细细品尝，“呃，就像在雪地里一边烤火一边喝梅茶的感觉。”
梅茶是藕清县的一个特色，用地方梅泡在茶里，可将茶的涩味冲去，品之回甘，唇齿留香。
“哦——确实喔！”燕轻眨巴眨巴眼，小口小口喝着。
雪的感觉，梅子的甘，茶的清苦，好不一样。
“喝了我的茶，下次的赖床可以被饶恕吗？”
“你想得美！要出去玩的时候，每次都是你赖床！”尚南欢吐槽。
燕轻附议地点点头。
乌井，在她心里某种意义上是睡美人的形象。
精致的人平躺，双手轻轻交叠于腹上，柔顺的发散开，被子整整齐齐地盖着，怎么看都是睡美人嘛。
今天乌井的长发编成了一条鱼尾辫，安静地垂在胸前，他双手托腮，平日懒懒的眉眼舒展开，他少年气地笑起来：“不管，这茶就是我下次的赖床权。”
“哼。”尚南欢撇嘴。
“唔，下周四就要元旦晚会了，你们社的排练怎么样了？”燕轻问。
“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缺啦！”尚南欢神气起来，笑着说，“我们社的戏服早早就准备好了，再加上同学们精湛的表演，到时候现场看肯定能震撼到你们！”
短发桃花眼的少女话锋一转，尚南欢叹道：“唯一、唯一一个稍显遗憾的就是表演那天不会下雪。”
“雪？”燕轻歪头，疑惑发声。
“对啊，凄美的故事当然少不了环境的烘托啦，雪景更能渲染那种凄凄切切的氛围。”尚南欢凑到两人跟前说，“我查了好几遍天气预报，那几天都是阴天。”
“明明这两天一直都有雪来着。”
燕轻看着好友兴致高昂又期待落空的模样，小声道：“天气预报也不一定准嘛。”
乌井看了一眼燕轻，又看向尚南欢。
“嘛，现在就是期待它不准咯。”尚南欢嘟囔着，“还有你们周末不要忘记我的酷噜酷噜限定。”
“放心吧，大人。”
“好。”
燕轻和乌井同时应声。
晚自习放学后，尚南欢忙着去社团排练，乌井和燕轻在操场上锻炼之后，乌井骑出他的单车，拍了拍后座：“我送你回家。”
路灯下，乌井和燕轻面对面站着。
“这是你对刚刚严厉的补偿吗？”燕轻锤了锤自己的腿，猫猫流泪头。
明明只是第二天晚上长跑训练，她却感觉已经这样好久了。
腿在拉伸后酸痛感散去了许多，但是疲惫感依旧存在。
乌井认真做事的时候和平常懒懒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目光专注，神情严肃，严厉地对她下达每一个指令。
跑了四圈，呜呜呜她的脚。
这是补偿，也是以防万一。
乌井默念。
以防万一她被大（秦）渣（无）男（痕）拐跑了。
粉白的小脸皱成一团，少女要哭不哭的样子，乌井忍不住戳她的额头：“你距离你的目标还有三分钟，加油。”
“嗯……”燕轻缓慢点头，伸手去拦他的手时，可乌井就像有所预料般先把手收回去了，她轻声抱怨：“嘛，不要戳我啦！”
乌井笑了下，好听的少年音带着笑的气音溢出他的喉咙，黑眸注视着她，少年的手掌再次拍拍后座，眼神示意：快坐上来。
“嗯……谢谢乌井。”燕轻跨坐上去，一手抱住乌井的腰，另一只手因为太冷而揣在口袋里。
纤细美少年的腰随着骑车的动作绷紧，少女的柔荑环绕其上。
燕轻独有的馨香扑在背后，伴随而来软软的触觉，乌井的耳根些许发烫，面上一如平常。
“……还知道谢我呢。”
少年长腿蹬车，骑向回家的方向。
“当然要谢谢你啊，你花时间帮助我提升成绩，还送我回家，还鼓励我。”
燕轻的声音随着冬日的风摇摆，有些失真：
“世界上简直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而且，你知道吗，昨天晚上……”
怦怦、怦怦……
他的心脏在狂跳，是骑太快了吗。
少女叽叽喳喳地分享昨晚她的遭遇，乌井稍稍放慢了骑车的速度，怀揣着一颗乱跳的心送少女回到了家。
就连白骨万目，她都制服了。
他的眼睫颤抖着，寒风好像吹到了他心里，热络的心冷却了片刻。
她这么强，他……
乌井一手扶着单车，一手插在口袋里，脸弥漫着樱红色，耳朵也是红的，说话时在冷空气里凝出的水雾模糊了他的眉眼：“你的头发，明天去市里之前我会帮你弄好的，放心吧。”
“你真的，我哭死，呜呜呜。”
燕轻下车见他这个样子，急忙想伸手帮他捂捂：“你这样子可是冻坏了。”
乌井一手截住这双柔荑，水雾后的眼睛却不怎么敢看她，语调不知怎么有些硬邦邦的：“不用了，现在冷，你快上去吧，我先走了。”
被半推着进了家门，燕轻有点不明所以。
按平常，乌井应该会理所应当地接受她的服务，然后让她帮忙捂捂（让她像撸猫猫一样随便撸他）呀。
少女思考的时候，眨眼都比平常缓慢一点点。
嘭的一声，将少女的思绪拉了回来。
嗯？从她房间里传出来的？
狐狸，还有狗狗。
糟糕！
燕轻慌慌张张脱了鞋，拖鞋都不顾穿，拎着包两步并作一步往二楼自己的房间跑，一把推开门，看清眼前一幕气都没喘匀，差点哽住了。
两个大男人以诡异的姿势绞在一起，衣衫不整。
万目一手夹着夏楚容的脖子，一手限制夏楚容的手肘攻击，衣衫烂了，三分之二的上半身裸露出来，雕塑般的腹肌和人鱼线半遮半掩，在房间顶灯的作用下，更明显了。
他那双灰紫色的狗狗眼看上去那么无辜，见到燕轻的时候甚至亮起来了：“欢迎回来！”
夏楚容更糟一些，冷白结实的身体在顶灯下甚至有发光的感觉，有些部位幸好有尾巴遮住，不然燕轻过了今晚就要自剜双眼。
夏楚容的爪子嵌进万目的肌肉，与其僵持。一张冷峻精致的脸满是不屑，兽瞳一扫燕轻的表情都知道不妙，这傻狗还在笑。
少女本来温馨的小窝现在乱七八糟。
地板上散落着衣服碎片，地毯皱巴巴的，上面还有裂口；懒人沙发歪七扭八，估计是跑棉了（？）；书堆也倒了，有的书书页也折了……
燕轻脸上的热度越来越高，头顶都要冒烟了。默了一瞬，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颤抖的唇里流出来：“你们……在干什么呀……？”
“把我的房间弄成这样？为什么要打架呢？就算要打架也换个地方打啊！”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