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呜呼山。
正是孟夏的时节,月黑风高的夜,天气并不多显炎热,反倒是那微风习习,慢腾腾地拂过人的脸颊,带起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着一身黑衣的少女懒懒的靠坐在一颗巨树下纳着凉,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虽算不得绝色,却也清秀非常,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英气,浓密的长发简单的用木簪扎起,水眸半敛,雾蒙蒙的,像是没睡醒,嘴里却念念有词,似是在同什么人争辩。
一旁的巨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长得枝繁叶茂,高大威风得紧,顶部却是凭空秃了一节,只有零星几片叶子稀稀拉拉的长,平白生出几分滑稽来。
假如此时有人经过,便会发现,少女与之争论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这颗巨树。
“我说,”
巨树睨着正靠在自己身上悠闲哼小曲的少女,终于是忍无可忍。
“你到底还打算在我这里赖上多久?”
少女自顾自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似是浑然不觉巨树的恼怒,嘴里含含糊糊的敷衍着“马上马上”,其不动如山的动作却堂而皇之的表明了她“我就不动,你又能奈我何”的真实态度。
总而言之 ,非常之欠揍。
巨树:……
硬了,拳头硬了。
熟练的将满口芬芳并着血压一起咽下去,巨树深深的吐了口气,调整了一番自己半崩不崩的心态,虎着脸把头又转回来。
“鬼门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了,你再不过去,晚了点那可不是好玩的。到时候若大祭司找不着你人,问到我这来,我可不会包庇你。”
巨树干巴巴的催促道。
瞧瞧,多么的大公无私。
少女弯了弯唇,似乎终于被说动,在巨树企盼的眼神中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但随即而来的,便是装模作样派头十足的一声悠叹。
“唉…”
一个拟声词,愣是给她弄出了百转千回的味道,哀怨的气息藏都藏不住。
巨树只觉右眼皮子猛的跳了三跳,嘴角狠狠地抽了又抽。
她就知道。
死孩子又要开始作妖了。
她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
“你就放心好了吧,阿螺,我心里有数,掐着点呢。”
少女语气慵懒,声音淡淡,脸上的委屈却明晃晃的仿佛都要溢出来了,还可怜兮兮的拧着个眉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她了。
可先不论是在整个鬼界,作为一方山大王的少女,至少在这座山上,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只是,我这一去人间赴职便是五百年…仍记得,那年杏花微雨,春和景明,我便是在这里认识了阿螺,时至今日也不过短短八十余年,待我五百年后归来,阿螺怕是都已经把我忘了个干净了…所以才想现在多陪陪你,没想到阿螺却是这般嫌弃我…”
少女悲憷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锦帕,假惺惺的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泪花。
阿螺:呵呵。
演的真好,我可真是差点就信了呢。
见不上面又不是不能用传象镜,现在这些仙界的发明可先进的很,好歹也换个有点说服力的理由啊!
阿螺冷眼看着少女,少女也用那双雾气迷蒙的眼睛望着她,一树一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眼见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阿螺终究是败下阵来。
没办法,论厚脸皮,整个鬼界里,这家伙敢称第二,大概无人敢称第一。
“真是怕了你了。”
一声叹息,绿芒闪过,倏忽间,巨树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同样有一副好样貌,亭亭玉立,看起来至多双十年华的女子,浅绿色的上衫搭着水蓝色的襦裙,气质端庄。
当然,若是忽略掉她头顶上格外稀疏的那一撮,或是此时臭到极致的脸色的话,那就更好了。
阿螺没好气的打开自己的储物囊,认命般的甩了过去,看着对方顿时笑逐颜开的脸,她只觉有一种莫大的无力感席卷了自己的全身。
那传闻在人间戏曲中的变脸,大概也不外乎如此了。
阿螺:好气,好想打人,但是,打不过。
“好东西就那么几样,你自己看着办吧。”她木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
“我是说当时欠了你一千灵石怎的之后也没见你找我要,突然大方,原是在这里等我呢。”
一边懊悔着自己小看了这人的小肚鸡肠,一边在心底暗暗把她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面上倒是无常,只死死看盯着少女挑挑拣拣的手,直到亲眼看到最后挑了件自己没那么珍爱的小玩意儿,那紧绷的脸色才略微松下几分。
但,还是,肉疼。
“好嘞,最后一位,到手~”
少女轻快的颠了颠手里的物件,看起来很是满意。
那是一颗圆润的青色玉珠,名唤天青,是阿螺某次逛街从旧物摊上淘到的。
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物,照明珠罢了,唯一比较值得称道的,大概便只有这珠子无论在什么情况都可以发出足以照亮百里的光这一件了,她平时不怎么用的上,权当是买个稀奇,不过若是去人间的话…
或许会有些用武之地吧。
毕竟人间昼夜分明,不同于鬼界,永远都是灰扑扑的,暗的地方不会太暗,亮的地方,也不会太亮。
再抬首,便已见少女将珠子扔进自己的储物袋里。听着那一连串叮铃咣当因物品相互碰撞而产生的响动,阿螺突然在心理上获得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感。
果然,被薅羊毛就是要一起被薅才痛快。
看到大家都被霍霍了一通,她就放心了。
作为这家伙的朋友,这是他们应得的。
她阴测测的露出了与她端庄外表完全不符,堪称邪气的笑容。
可还未等她细细列数上此人的十宗罪行,好好与其“深度探讨”一番,那黑衣少女却好似预卜先知,早已走出了老远,徒留下一个十分有个性的后脑勺。
真是好不潇洒。
阿螺:……
阿螺咬牙切齿。
拿了人的好处,走的时候却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呵。
渣女。
我呸。
丑时三刻。
鬼界地广人稀,村落城镇大多都聚集在中心三大城附近,像这种小荒山密布的地界,更是一路上见不到几个人影。
空旷的狭路上,只有一黑衣少女疾行于其中,动作干脆利落,束起的马尾飘扬,若不仔细看,怕是会被人错当成个少年郎。
她的脚步轻快,虽说是在不断的提速,却不见脸上有丝毫的慌张,若光看神情,可谓是非常之气定神闲。
这,就是两张疾行符带给她的自信。
少女咧嘴一笑,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更甚了几分。
一袭黑衣随风鼓起 ,发出猎猎风声,她的身姿轻盈而飘逸,顷刻间,便已是如脱缰的疯马,行出数百里。
越发的近了。
地图上所绘的鬼门,开始缓慢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露出它的原貌。
饱经风霜的青灰色门柱,略有些褪色的红褐色门扉,摇摇欲坠的门梁…门的表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纹或图样,材质也只是普通的玄铁,泛着灰暗的金属光泽,隐隐有铁锈攀附其上。
这是一扇看起来就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甚至堪称无聊的门。
可就是它,只是在那空荡的,属于天地的交界处安静的矗立着,便自有一番威严存在,不怒自威,叫人不敢轻易靠近或是轻看。
啧啧啧。
还当真是…如那些画上描述的那般阴气森森啊。
分明是夏季,少女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再不愿多看。
七月半,鬼门开。
寻常的讲,鬼界的人,除了历任负责收集异闻的“鬼小姐”以外,很少会有人主动离开鬼界,大家大多时候都闭门不出,与世隔绝,一个比一个宅,而鬼门作为联通人鬼二界的媒介,自然也被保护的密不透风,所以,虽然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两百年,这还是她第一回见到鬼门。
于是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门,竟然会是这副模样。
这落差多少有点大了。
在她的设想中,鬼门理应高大威猛,门板上绘满恶鬼才是,如今的这扇嘛…却简洁的过分,以致于她开始隐隐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祭司殿给的地图,应该不会吧?
反正不可能是自己走错了,要错也是地图错了。
少女十分笃定。
“咳…”
一声并不算熟悉的清咳打断了开始怀疑人生的少女,叫她恍过神来,扭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是个看起来十分瘦弱的青年男人,年纪不算大,顶多三十岁上下,戴着一副银白色的恶鬼面具,将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身形瘦削的如竹竿,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穿着服饰亦很普通,是一件没有任何装饰的纯黑斗篷,不过不同于少女,虽也是黑衣,但一看料子针线便知不是凡品。
普通,平常,就如同那扇门。
可却没有任何一个鬼界人敢因此而小看他。
昭示着身份的玄色权杖在正在他的手中光华流转。
“大祭司。”
少女的脸上难得的表现出几分认真来,很是规矩的冲他打了招呼。
“你是鬼青溟,新任的鬼小姐。”
大祭司却对她的问好仿若未闻,面朝着鬼门的方向,背对着她,淡淡的开口。
他的声音同样毫无特点,几乎听了就忘。
“没错没错,我就是,所以…”
秉持着大家以后都是同事要打好关系的心态,鬼青溟耐着性子客气而热情的笑着。
“你可以走了。”
“……嗯?”
鬼青溟热情的笑僵住了一半,茫然的望着他。
“啊?”
不是。
这时候正常来说不应该先寒暄几句吗。
这人咋不按套路出牌的。
从来只有让别人凌乱的鬼青溟,在风中凌乱了,两人一时间静默无声。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时候到了 。”
正当鬼青溟开始试图说点什么活跃下气氛时,大祭司突然说道。
依旧抬头看门,对她的疑惑不予理会,仿佛在和门说话,满脸(虽然看不到)写着高深莫测。
鬼青溟:……你好礼貌啊。
鬼青溟也开始跟着他看门。
但看了半天,这门都是灰扑扑的。
什么变化都没有。
所以,你到底在看什么。
鬼青溟有点无语了。
可这一次,打脸来得异常的快。
天地间仿佛出现了一个漩涡,阵阵冷风灌进她的脖颈,一时间天地间风起云涌,那叫一个气势恢宏,这般背景下,连那形貌普通的鬼门都显得高大亮堂了几分。
“走吧。”
大祭司第一次回眼看她。
她……觉得人有点麻麻的。
就这么走了?作为前辈都不说些什么注意事项吗。
她瞄了他一眼。
嚯。
又开始看天了。
似乎是真的不打算说。
好吧。
鬼青溟累了。
遇上这种哑巴同事,是她的幸运。
她腹诽着,便也不再犹豫,推门欲走。
意料之外的是,竟然没推动。
鬼青溟:???
她困惑的加大了力度。
鬼门依旧纹丝不动。
一旁的大祭司却好像等的不耐烦了,朝前几步。
鬼青溟的心中
生起几分暖心。
同事哑巴归哑巴,工作还是靠谱的。
于是乎。
她完全没有防备的。
被那大祭司用与人设完全不符的一脚,踹进了鬼门。
鬼青溟:?!!
草,一种植物。
在大脑发懵,几乎失去思考能力的那一瞬间,鬼青溟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这哥们,力气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