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2005年6月,横滨。
初夏到来得很早,天气热得比往年快一些,来来往往的船就像飘摇在海面上的一片片叶子,海港上人潮熙攘,一名戴着黑色墨镜的白发少年大摇大摆地在工人卸货区溜达着,看起来活像是误入底层的富家少爷,与这个充满了忙碌的港口格格不入。
少年口袋中的手机叮铃铃作响,他随手接起来,拉长了声调问:“怎么样?你那里已经解决了吗?”
“还没来得及动手,【商业街】在东京的据点已经被人收拾掉了。”夏油杰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滩呈喷溅状的可怖血迹——它还尚未完全干涸,但因氧化已经开始呈现出了黑色,处刑的时间距离现在应该没过特别久。
“抓捕工作结束后,他们把高专的人都调到了后方做收尾工作,班主任也不允许我和硝子插手,应该是动手的人为了防止被其他咒术师看出破绽吧。”
五条悟撇嘴:“哈?!不审问犯人就急着先灭口,果然是那些老头子在害怕他们和诅咒师勾结的事败露吧。”
夏油杰提醒:“所以别让逃到你那里的蟑螂跑了。”
“能别用这种比喻吗,好恶心。”五条悟停下脚步,墨镜下的是一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环视一周,最终锁定在了一只小型白色渔船上,“运气Nice~找到了。”
和回家一般,他相当自然地踏上了那艘渔船,完全无视了渔船上那些或诧异或警惕的目光,步履直冲蜷缩在角落里的那团黑影,几乎是提小猫一样地将那个人一把拎了起来:“好,躲猫猫游戏结束——唔,你是谁啊?”
他抓在手中的赫然是一个面生的男人。
“哎呀,抓错人了。”完全没有歉意的五条悟随手把这人往边上一丢,反手扣住一个刚好往回走的渔夫打扮的男人,自来熟地侧过头对他道,“喂,你知道吗?听说蟑螂在逃窜的时候都很狡猾欸。”
话音刚落,五条悟身后的面生男却突然暴起,伸腿扫向他的下盘,渔夫则在对方身形不稳的瞬间从腰间拔出一把咒具,狠狠朝五条悟的面门刺了过去。
听见对面传来“嘟嘟”的杂音,夏油杰淡定地按掉手机,刚收起来便听见硝子叼着香烟过来问:“悟那里怎么样?”
“不用担心。”夏油杰说。
五条悟几乎在一瞬间便夺回了攻势。在把两个人成功揍得咒具断裂、鼻青脸肿以后,他蹲下身按下墨镜,用那双丝毫不似人类的双眼打量了一眼面前几乎要晕过去的诅咒师和他找的打手替身:“你就是【商业街】安插在日本的诅咒师头头?感觉好弱啊。”
那诅咒师被他揍得满嘴是血,一时间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用胆怯又怨恨的眼神盯着他。
五条悟笑眯眯地伸手攥住他的头发往上一提,非常“友善”地道:“好啦,抓捕游戏时间结束。现在我有一件事要问你,记得好好回答哦~”
03
另一边,华国。
今晚的天气很好,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都能通过肉眼看得很清楚。孩子们写作文的时候总是会用大圆盘形容天上的月亮——江月白还记得女儿江唯第一次上作文课时,她就是这么写的,还写了和自己在中秋节一起赏月的情景。那时候的女儿年纪还很小,很多不会写的字只能用拼音替代,但他永远记得那节作文课的主题是——《我的爸爸》。
“如果我回答了你的所有问题,你们滕家旁支能帮我照顾女儿吗?她还很小,我不希望她牵扯进来。”
这还是江月白在进入特殊监狱后说的第一句话。大概是很久没有喝水和进食,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嘶哑,带着一种中年男人的疲惫和沧桑。坐在他面前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看起来却有一种远超同龄人的稳重——她是在场唯一有话语权的咒术师,也是江月白目前唯一可以求助的合作对象。
魁月没有出言讽刺这位杀人越货的诅咒师突如其来的父爱,反而意外地痛快答应了。
“你应该知道你的命很值钱。”魁月面无表情地屈起手指,点了点不久前刚从本部传过来的报告。
——【警车突发爆炸,已确认七名人员全部死亡】
“两名普通人家出身的咒术师,一名本家培养了多年的忠心记录员,一名无辜狱警,这就是滕家为了守住秘密可以舍弃的四条人命。”
魁月说:“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多活一段时间,我也不用追着那辆车演戏,我们也不必冒着被本家发现的风险,把那名原定今天就执行死刑的杀人犯易容成你的样子调包。”
今日傍晚五点,滕家本部先是假模假样地下达了秘密处死诅咒师的乙级密令;一个小时后,白菡所在的那辆警车在无人路段突发爆炸——经过高层调查,将警车爆炸的原因初步认定为三名诅咒师为了求生拼死一搏,引爆了在身上私藏的烈性炸弹。
——谁都知道犯人上车前是要搜身的,可这有什么用呢?
七条人命的价值最终就只剩下轻飘飘的一页报告纸。
滕家旁支家主滕邺知道以魁月的性子必然不会对这件事善罢甘休,还特意打来电话叮嘱她不要去找本家的麻烦——但谁也没想到,早在接到可截杀诅咒师密令的那一天,魁月就已经和阿尔法小队的下属们串通好一切,韩风还动用了自己家族私人的关系,把一名原定于今日执行死刑的犯人和江月白调换了身份。
江月白苍白干燥的唇蠕动了一下,没吭声。
“第一个问题,【商业街】和滕家本部是怎么勾结在一起的?”她问。
这么急着灭口,背后必然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魁月很清楚本家现在掌权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如今滕家本部能在华国咒术界一手遮天,联系着高层的只能是利益和共犯般的关系:高层本就是一个由各种盘根错节的权利根系组成的腐败洞窟,他们的欲望早就膨胀到了极致。
与诅咒师勾结?那真是再司空见惯不过的事了。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如此急着动手,背后的问题必然不小。
多年以来,因为滕家本部强硬的权势,一直没有人能抓到他们的把柄——当然也很少人敢这么干。
魁月却对【商业街】诅咒师集团与滕家本部曾经谈成过什么生意很感兴趣:她效力于滕家旁支,这一代的家主滕邺还算个开明人,但旁支常年受到本家打压无法出头——她有预感,如果错过这次机会,要再抓到本家什么把柄就难了。
所以魁月在赌——赌被【商业街】总部放弃的江月白手里还攥着没被诅咒师集团总部发现的情报。
死气沉沉的江月白终于在听见这句话后抬起了眼皮,定定地看着她,像是想要看穿这个人皮囊之中的灵魂:“年轻人,你真的很不怕死。”
那双戴着手铐的手攥紧又放开,江月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商业街】的创始人最初只有三人,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的长相,更不会知道他们的行踪,只能按照代号称这三位大人为‘天、地、海’,这三位大人分别来自墨西哥、华国和日本。”
——这点她倒是有预料到。
本次多国咒术师同时施行剿灭运动,其中最卖力运作的就是这三个国家。若不是为了确保任务圆满完成,滕家本部也不可能将猎捕行动交给隶属旁支的魁月负责。
“那位来自华国的‘地大人’第一次见到我,就对我身上的术式很感兴趣。我那时候正因为看见了咒灵而恐惧,’地大人‘却告诉我,只要我加入他,他就能给我提供摆脱恐惧的办法。”江月白低声道。
“我的术式【问天】能够像咒灵一样创造一个简单的生得领域。无论敌友,所有人的咒力和感知都会被削弱百分之九十九,维系时间是十秒。”
十秒。
如果是面对能轻易长回手脚的高级咒灵,那这十秒当然没什么用,但如果对面的敌人是咒术师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整整十秒的暗杀时间,几乎失去感知力和咒力的咒术师在这个领域无异于一介废人。
江月白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在这个领域内还可以看见在场所有生命曾经经历过的一件事。”
魁月猛地抬起头。
江月白并没有完全说出自己术式的全部情报。
虽然有【束缚】的加成,术式的情报如果泄露得越多,他的术式也就越强,但【问天】本身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十秒的空闲,要近身杀死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咒术师简直再容易不过——他也凭着这个术式加上谨慎细心的性格成功当上了【商业街】华国分部的部长。但江月白到底只是个咒力贫瘠的普通人,能看见咒灵、身上有术式就是他全部的天赋。
江月白最初加入【商业街】的目的就是为了摆脱咒灵,因为遇到了‘地’,他才走上了诅咒师的道路。
【问天】让他总是能看见各种生命内心最黑暗的过去,若是贸然说出来反而可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出于这样一个原因,江月白才特意留了一个心眼。
在对‘地’大人使用术式的时候,无数的信息灌进江月白的头脑,最终他只能从中抓到一小块像碎片一样的记忆:那个场景宛如地狱,只剩下一地的尸体和鲜血,两个身影立在视野的两侧,中间似乎有一种相当剑拔弩张的气氛,视野的主人走了过去,站在了他们中间。
“一切都结束了,两位承诺给【商业街】的东西,我们之后会来取的。”视野的主人说道。
站在左侧的身影正在抽烟,声音听起来好像很不耐烦,说话也并不客气:“事情既成,宋家从来一言九鼎,偷灯油的老鼠不必一直叫唤。”
而站在右侧的身影却很淡定,居高临下地环视着地上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尸体:“宋家主,不要这么对待合作伙伴——至少大家现在是盟友,对吧?”
视野的主人则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眼前的场景突然花了一下,江月白的瞳孔终于在刀尖即将触碰到‘地’大人的瞬间重新聚焦。但就在这一刻,方才还因自己的术式而动弹不得的‘地’大人突然露出了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容。
下一秒,江月白握着刀的手一酸,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瞬间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很不错的术式呢,加油吧。”
那位大人轻飘飘地收回手,只留下了捂住脖子坐在地上疯狂咳嗽的江月白。江月白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尽管只有一瞬间,但他确实在那个人的眼里看见了清晰的杀意。
而魁月听到这里的时候,手已经不自觉地抚上了腰间的刀柄。
——宋家。
啊,这个名字她是有多久没听见过了?自从滕家在咒术界一手遮天后,国内再没有咒术师敢提到这一家的名字,他们就像漫长历史长河中轻飘飘的一粒沙尘,被时代抛弃以后就从咒术界内彻底消失了。
魁月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保下了江月白:如果不是他,自己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再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江月白苦笑:“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你也听到了那个名字,你应该能猜到那另一个人就是你们滕家本部的家主,如果你执意查下去,你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
魁月却像没听见对方的忠告似的,松开桌下握着刀柄的手,继续问:“第二个问题,你和【商业街】的其他人是怎么联系的?”
江月白没有隐瞒:“我们是诅咒师,没有什么比咒灵更方便传信。我们用于传信的咒灵很特殊,据说是由日本的’海‘大人驯养的咒灵分裂出来的,但我从来没见过本体。‘海’大人使用了一种很特别的方法,只要将通讯双方的血滴在分裂体咒灵的身上,通讯双方就会绑定信件往来的关系,相当于双方共同拥有这只咒灵。”
魁月问:“你现在能召唤它吗?”
江月白的眼神却闪烁了一下,扭过头:“...我没有和它绑定信件往来。我的部下会专门替我收信,我知道滕家本部有一位七星咒术师专门饲养会吞噬咒灵的咒灵,如果咒灵的踪迹被发现了,我也会很麻烦。”
——而他的部下已经死光了。
魁月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把冲到本部再揪人出来打一顿的念头强行压回去。
“没有别的通讯方法?”她皱起眉头。
“没有。”江月白冷冷地道,“而且你最好不要指望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商业街】的其他人。总部据点人去楼空,我们已经被丢弃了——总部不会联系我们的,‘海’大人估计也会销毁那些用于传信的咒灵吧。就算他没有这么做,【商业街】在其他国家的分部也应该被剿灭得差不多了,只要通信双方死了,那些用于传信的咒灵就和普通的咒灵没有区别。”
更何况,分部和总部本来就不处在对等的地位。
——舍弃分部,对【商业街】总部的那些核心成员而言就像是壁虎断尾求生。
魁月敢冒险把江月白调包,其他国家又有多少咒术师敢反抗咒术界腐朽的高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