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君(3)

    江逸凌这人有一个缺点:人缘差。

    他的人缘极其差,具体可概括为:同门师兄弟想杀他、师姐师妹想杀他、父母兄弟姊妹想杀他、旧友想杀他、仇敌想杀他、萍水之逢的桃花妖也想杀了他。

    现在,桃花妖手持宝剑,抵住他的喉咙,坚毅的眼神不容他有所动作。

    “武昭仙曾赐予我以宝剑,上可诛杀魔道中人下可对付你这种修士,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能力与我抗衡。”桃花妖那张姣好的脸满是怒色,“此剑出自庄州温氏家族前任族长之手,削铁如泥,你再动一寸,我就敢让你血流成河!”

    他们身处民间一所供奉武昭仙等天界众神的庙宇,其中武昭仙的神像最为栩栩如生。武昭仙手持未出鞘的宝剑,圆睁凤目洞悉世间万物,但工匠技艺不精还是怎么的竟有些蔑视,衣袂翩翩、容貌绝色,让无数百姓为之倾倒,只是如今这座神像却多了些妖气。

    江逸凌泰山蹦于前而面不改色,冷冷说:“你要是想用你那套道德观束缚住我,我就不是人人喊打的魔头。”

    桃花妖怒色更甚,装出一副要与他鱼死网破的姿态:“今日我就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妖孽!”

    “少侠,助手!”

    一声高呼让二人均是一惊。

    江逸凌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老熟人向自己奔来——颜云霁。

    “又是该死的修士!”一道尖利的声音在武昭庙里回荡,待到三人反应过来,原本附身武昭仙石像的妖怪早已扬长而去。

    江逸凌愤愤不平:“又让这妖怪跑了!”

    颜云霁不解:“敢问阁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桃花妖摊开手又摇摇头,耐心地解释:“我们两个是姐弟,都是散修,我叫凌灼,他叫凌缦缨,我们二人听闻此处有精怪作祟,设计引这孽畜到此处,本想用计让妖孽误以为有怨力可以增强法力,再趁机除掉他,不曾想让先生误会了。”

    颜云霁慌忙赔礼道歉,声称可以配着他们二人一起除掉这妖孽,二人思考一番,决定拉这人下水。

    “我姓颜,名云霁,字莫君,两位唤我颜莫君便好,初来乍到多有不便,还望见谅。”

    江逸凌环胸,审视了他一会儿发现并无异样,笑道:“久闻颜君大名。”

    颜云霁月他不陌生,但“莫君”这个字他却全然不知,在江逸凌印象中这位颜家未来的家主字应该和什么刚正不阿挂钩,“莫君”这个字仔细分析还有些叛逆意味。

    颜莫君不同于他的生父颜靖洪,他更像是可以塑造的一个模板:相貌好、身世好、武功高、文采过人、无不良嗜好、品行兼优,与江逸凌形成鲜明对比。

    在明月宗时,二人势如水火,不过并未引起太大的争端,只不过打打嘴架互相骂上几句“伪君子”。说实话,江逸凌其实很欣赏这个“伪君子”,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地上余污受人蔑视而他是高悬于夜的皎皎明月受人敬拜,他就是对这种与他截然不同的人感兴趣。

    颜莫君这人,不古板思想甚至还很开放,他好像还有一个姐姐,还是江逸凌的联姻对象,不过最后因为这个姐姐离家出走告一段落,还在江家时,颜靖洪还曾笑过他们两个:“要不云霁你嫁给江家二郎?”颜莫君当时就坐在旁边,笑着应道:“爹你也不偏向我一点,还是让江家二郎嫁我吧。”

    简直胡闹。在场江家人思想出奇的一致。老头更是在颜氏众人离开后对着梁氏抱怨:“他家乱成腊八粥了,还来霍霍我们家!”

    江家其实也没有高尚到哪里去。

    江逸凌问:“颜莫君,六幺山地处偏僻,想必是带着目的来的吧?”

    “实不相瞒,我是背着家主出来的。我兄长生前曾游历四方,最后永远留在了六幺山,我是来寻杀兄之人的。”二人这才发现颜莫君眉间略带愁绪,“听闻此处武昭庙最灵,颜某想武昭仙定会保佑颜某的。”

    江逸凌搜索枯肠,在记忆最深处长满蜘蛛网的地方发现了三个模糊的影子,他依稀记得这三人的名字,由大到小分别是:颜云雩(后改名云需,早与颜氏断绝关系)、颜云霖和颜云霁。

    看来这个颜莫君也是个孤家寡人。

    桃花妖说了几声“罪过罪过”又瞪了一眼江逸凌,那眼神仿佛在说: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江逸凌打了个寒颤,已故兄长的脸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不知莫君是否有容身之处?”江逸凌试探性的问,“可否光临寒舍?”

    颜莫君笑道:“那就麻烦二位了,我会给房费的。”

    桃花妖连忙推辞,但颜莫君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颜莫君跟着凌氏姐弟来到了住所,环视一番:这里与寻常人家并未区别,都是一个小院子种了一点的菜和三间屋子,其中一间存放杂物,因为是散修,所以只简单放了一些兵器和最普通的灵器。

    江逸凌整理出来一间屋子,指着刚铺好的炕说:“姐姐她是女孩子,咱们两个睡在一起。我睡觉可能有点不老实,见谅见谅。”

    颜莫君点点头,直言这个安排是极合理的。

    夜晚,二人挤在一起,盖着同一床被子,颇为暧昧。江逸凌想:“都是男人,应该没问题。”

    江逸凌翻了个身,面向颜莫君,套他话:“颜兄,你说那个魔头还会回来吗?”

    “凌兄问的是哪个魔头?”颜莫君不厌其烦,耐心地问。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听起来酥酥麻麻的。

    “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要是有差别,就当我没说。那个魔头,姓江,名逸凌,霁月宗宗主放出豪言壮语,人人得而诛之。”江逸凌兴致勃勃,抓着颜莫君的衣袖说,“他还会回来吗,他还会继续为非作歹吗?”

    颜莫君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确姓江,但名‘凛’,‘逸凌’是他的字,不过江逸凌更常被人提及。他的出身我不方便透露,这对他并不合理,抱歉。”说着,他又十分缓慢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永远不会……安心了?”

    “安心了。”江逸凌应道。

    人安稳下来,就开始思考以前的事,江逸凌开始回想的上一世或者说前半生,一句话总结:失败彻底但不后悔。人常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但他是一个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的人。

    他有一个堂姐,较为特殊,早年间叫江凌,后面随母亲姓宗政,名长赢(后面好像又改成君嘉)。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天生神骨,生来就是成神的。

    这也算不辱没她母亲家。她母亲是乾盛神君的后代,同样的天生神骨,要不是对自己那个只有一张脸能看的三叔一见倾心,她的修为是不会低于武昭仙的。

    在江逸凌印象中,这个堂姐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她不会插手任何人的事,她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静静地想着什么。江逸凌深知,这不是一种安静的表现,而是她不愿与凡夫俗子交往的证明。

    她并没有联姻对象,这是极为难得的,原因只有一个:实力强,老头不敢左右她。堂姐对族长之位并不感兴趣,否则自己那个大哥根本不可能能那么顺利活到弱冠。

    君嘉对于江逸凌弑兄伤父并不感兴趣,后面的报复行为更多的是对阻挡自己的敌人。

    恨吗?江逸凌这样问自己。

    不恨,他承认自己输了,并不甘心。

    “在想什么?”颜莫君忽然问他。

    江逸凌笑了笑:“想到了一个故人。”

    江逸凌盯着颜莫君那双略有动容的黑色眸子,想从那里挖掘出什么来。好半晌,那人略带惆怅的声音打破寂静:“我也有一个故人,但天妒英才,早早让他去了。”

    “他人怎么样?”江逸凌问,但他随后又想到这多少有些冒犯,连忙找补:“要是觉得冒犯他可以不说。”

    “他前半生我不好说,后半生说不好,我始终无法看透他,或许是没有经历他的前半生,我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当局者清旁观者迷,他所作的一切说的每一句话都带有目的,我时常在想是他的本性是这样还是什么将他逼到了绝境。”颜莫君说这话时有些哽咽,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没有真正获得过什么,也没有真正失去什么,他背后空无一人他孑然一身,但这也许就是他一直追求的。”最后,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他,或许是一个好人吧。”

    江逸凌没有听完他说的话便带着深深困意睡了过去,而夜还长着。

    梦中,很多故人的影子交替之间,他被一声嘶吼声惊到,只见一身着白衣的仙人神神叨叨的跪在武昭仙神像前,用着极为恭敬地语气说最冒犯的话:“您圆睁凤目怒视红尘,是在藐视苍生吗?”

    江逸凌认识那个人,他的具体名字早已被世间忘却,因为常穿白衣,被人称作——白仙人。

    白仙人是魔道的领头人物,武昭仙堕魔就是他和手下的凌姬一手策划。江逸凌曾与这人交手过,修为很高,有成神的能力,却并没有飞升的资格,这种人出手对于修士就是招招致命的。

    白仙人转过头,用极为苍白的脸对着江逸凌,胸口起伏:“这不是江家二郎吗,不是要反抗吗,怎么不反抗了!你输了!满盘皆输!”

    江逸凌毫不畏惧对上他被怒火灼烧的眼睛,说:“我承认我输了,所以呢?有本事就让我血溅当场。”

    白仙人起身,踹了一脚蒲团,将它踢到庙堂的角落,抚掌大笑:“你和那个贱女人一个样!”他快步冲向江逸凌,用冰凉的手抚摸着他温热的脸,对着他的后颈吹了一口气,接近疯魔地说:“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你和你母亲,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的美人坯子。只不过,你总比她差一点。”

    江逸凌一把推开他,清秋剑出鞘,质问:“你见过我母亲!”

    白仙人刺耳的笑声响彻云霄:“你母亲和我还是旧相识,还有你那个该死的父亲,哈哈哈!”他用一种施舍、怜悯的目光看着江逸凌,他用极为柔和的声音说:“你母亲:才是真正的桃花儿。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白仙人伸出手碰了碰闪烁寒光的宝剑,看着苍白的指尖流出鲜红的血液,笑出声来:“她当年也是用宝剑指着我,说要杀了我,结果,结果……哈哈哈!她被最信任的丈夫背叛、被一直守护的人厌弃,满盘皆输!”

    江逸凌挥剑刺向白仙人,当锋利的剑刃捅进那人胸膛的一刻,血涌了出来,染红了白衣……

    江逸凌看着地上已没了生机的白仙人,忽然好奇他的脸,补了一刀后凑过去一看,竟是一团漆黑!

    “是梦,江家二郎,是梦!”白仙人刺耳的笑声在武昭庙回荡着,“一切都是阴谋,你可真傻!和那个贱女人一样!”

    江逸凌握紧了拳,对着那道声音的来源说:“我的母亲不是贱女人,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父亲是贱男人。”

    白仙人沉默了,好半晌:

    “温某表示赞同。”

    白仙人,姓温吗?还是说是什么?

    江逸凌从床上坐起,似乎惊扰到了旁边的颜莫君,他也跟着坐了起来。

    江逸凌满怀愧疚:“打扰了颜兄好梦。”

    颜莫君摇了摇头,深不可测道:“不是好梦,从来都不是好梦,打扰了也无妨。你呢?”

    江逸凌起身点上了灯,在昏黄的烛火下,他说:“我也是,不是好梦。梦里有一个傻子,骂我满盘皆输。”

    颜莫君笑了,他盯着那盏灯说:“从来都不是满盘皆输。”

    江逸凌附和了一遍他的话:“从来都不是满盘皆输。”

    他们坐了一晚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事,心照不宣都没有提及他们二人都噩梦。

    一个身影从窗前闪过,颜莫君和江逸凌对视一眼。

    江逸凌笑道:“颜兄,会不会根本就不说咱们的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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