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

    “护住女郎!”侍卫长陈铎的刀刚出鞘半寸,三道黑影已自道旁古槐跃下。

    陈铎的刀光劈开雨帘,透过被剑风掀起的车帘,谢倾辞赫然看见为首黑衣人被破里衬的双头蟒,分明是太子近卫的徽记。

    侍女梓素和梓慧抱住她往车厢角落缩去,外头金铁交鸣声渐密。

    车帘翻飞,黑衣人杀势显然是冲着另一陌生男子而去,而他们约莫只是意外卷涉其中。

    刀剑声渐止,谢倾辞以扇挑帘,却见倒下黑衣人身后,一浑身浴血的玄衣男子横卧。谢倾辞长眉微蹙。

    雨势渐小,透过四月春的雨雾,她凝眸细看,只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其为何人。她如今虽不欲多管闲事,可见故人之姿,却难免动容。

    谢倾辞蹙了蹙眉:“梓素,扶我出去看看。”梓素微微垂眸,应了声,掀开帘子,扶着谢倾辞出了马车。那小厮忙将车凳摆上。

    她撑着油纸伞,提起裙摆,缓步走下,眼眸凝在男子身上,眸含深思。女子一袭烟紫襦裙,墨发倾泻而下,发髻间只疏疏别一根玉簪,素净利落。

    谢倾辞收回搭在梓素手上的手,往男子走了过去。她蹲下,以手探男子气息,气若游丝,但尚还有救。

    雨丝落在他苍白面容上,眼覆青黑,眉间月牙疤在血色中若隐若现。

    “女郎,眼下我们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若是贸然捡一男子回去,恐会惹不必要的是非。”梓素颇为担忧道。

    她蹙眉思量良久,忽而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惊道:“是桓六郎桓桑,将他放到空着的药材车上。且今日之事,严加保密,不要透出风声。”

    见周围人皆应声领命,谢倾辞才安下心来。

    她招了招手,命人将他放到了车队中的空车上,这才上了马车。

    “阿姊,”梓慧无可奈何地看了眼梓素,“如果让外人看到我们女郎的车队里有一来路不明的男子,那......”不及梓慧说完,梓素冷不丁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女郎也在乎虚名,你如今已身陷烟花之地。”

    梓素话虽糙,理却不糙。梓慧抿了抿唇,再未出声。

    如今兵荒马乱,再加之苛捐杂税、繁重徭役,平头百姓入不敷出是常有之事。为缓家中燃眉之急,阿姊七八岁便卖到了谢府做了谢女娘的贴身丫鬟。

    天道不仁,但谁料家中几亩良田尽被当地恶霸强取豪夺。无可奈何,家中为了养活幼弟、治好老母,索性又将梓慧卖到了青楼,若不是女娘搭救,她如今恐怕早已毁了。

    此时谢倾辞正坐在马车中,单手撑着下巴,翻看着手中的书。未听两人言语,心中百转愁肠。她的家族谢氏,眼下不知如何。

    马车宽敞,装潢虽不奢华,却亦雅致。黄花梨木茶几中心固一竹根炉,香烟袅袅而升,幽香阵阵。

    她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小口。

    指尖在桌沿轻敲,蹙眉沉思着。

    于桓桑,她亦有许多疑问,他如今分明应在京城又为何会现于此地,太子又为何追杀于他?

    舟车劳顿,谢倾辞已行了半日,如今倦意沉沉而来,眼皮愈来愈沉,渐渐睡了过去。待一醒来,便是落日西斜、归鸟还巢之时。

    “女娘,顾府到了。”谢倾辞听及此手一颤,心中却无半分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欢喜。

    清河郡顾氏是谢倾辞的母家。她此番来,便是应祖父谢玄嘱托,与表兄顾玉修成亲来避谢氏之祸。

    谢倾辞应了声,搀着梓素的手下了车。顾府门前,表兄顾玉修正含笑候在门口,见马车后空车上有一男子,眼神一滞,旋即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笑容。

    她走上前去,行了一礼,莞尔一笑:“表兄,好久不见。”

    上次只在一年前的宫宴上匆匆一见,他们还未及好好叙旧,顾玉修便因故离京。如今重逢,他清减不少。不过他仍如初见,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神姿高彻。

    萧玉修笑得疏朗,眉目间如春光般柔和:“父亲、母亲总念叨着表妹,如今千等万盼,总算把你盼来了。”

    谢倾辞听此双颊飞红,含笑道:“倾辞亦许久未见表兄和舅舅、舅母,想念不已。如今能再见,心里亦是欢喜非常。”

    萧玉修朗朗笑了几声,随即似才注意到桓桑,似不经意一问:“那位是?”

    谢倾辞循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去,脱口而出方才在马车上所想措辞:“是我的侍卫,路上遇匪,他为护我负伤在身,故而还要劳烦表兄请一郎中为他医治。”

    她所带之人皆是祖父精选的可信之人,再加之她方才的叮嘱,顾氏也查不出其中曲折。

    顾玉修似并未生疑:“表妹说的什么见外话,他既是因护你而负伤在身,即便表妹不叮嘱,我们也自会妥善安置他的。”他侧首,温声吩咐道,“去将木栖阁收拾收拾,并请一郎中为他治病。”

    几个小厮上前,将人事不省的桓桑抬入院中。谢倾辞颇含关忧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向顾玉修柔声道:“还请表兄带倾辞去见见舅舅、舅母。”

    顾玉修微微颔首,含笑为她引路。与顾舅和舅母寒暄一番,听其说了些婚嫁安排,谢倾辞便应康舅母的安排,与顾玉修往自己的院落走去,顺便信步而行,聊些闲天。

    虽是聊着天,谢倾辞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于顾玉修无意,既不愿困守在这宅院,亦不能回京入谢府。面色虽淡如水,心下却煎熬。

    待并排走了会儿,顾玉修才笑着开口:“表妹,我看你那侍卫似乎也最多了只当过一两天呢。”

    谢倾辞把玩着刚摘下的一竹叶,正细细观察着它的纹理,待听到这番话,略略吃惊,温声道:“表兄真是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

    “不过你若想救他,大可不必扯谎来骗表兄,我自会应允你的。”顾玉修转头看着她。他们正走在一曲折通幽的林径,两旁皆是修竹。

    此刻金阳从竹林间穿过,筛为碎阳点点,映照在二人身上。

    少年意气风发,星目中遣卷着温柔。竹叶轻飘飘地从谢倾辞手中滑落,她似颇窘道:“今日是倾辞迫不得已,却未曾料早就被表兄看穿了,以后可不敢在表兄面前卖弄小聪明了。”

    顾玉修凝眸看着落在地上的竹叶,扬起的嘴角间却满是落寞。

    谢倾辞接过梓苏递来的团扇,摇着扇子往前姗姗走去。顾玉修蹲下身子,伸出修长的手指,将竹叶捡了起来,藏于袖中,而后不动声色地跟上。

    行至泽兰轩,顾玉修离去。谢倾辞前脚方至院中,忽又放心不下桓桑,便提步往木栖阁去。行过游廊,穿过月洞门,再绕一段竹径,便到了木栖阁。

    院中西府海棠开得正盛。一时满院东风,海棠铺绣。

    她提裙上前,裙摆扫过铺着鹅卵石的甬道,快步上了抄手游廊,入了主屋。

    桓桑正躺在榻上,新换了一套干净衣衫,面色已好许多。她坐在榻边,细细瞅着他,伤口已不再渗血,眼睫微颤。

    “桓桑,你为何会流落至此?”谢倾辞的手拂过他眉边的月牙疤。先前谢氏举家迁往京城之时,她为了桓桑不过于伤心,放了那番狠话。

    可他却还是在离别之时,手握青柳,追着马车,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透过车帘,她依稀看见桓桑被一石绊倒在地,待一起来,眉角鲜血涔涔而下。

    后来,桓氏亦迁往京城,共为五皇子效力,故而交往甚密。她平日虽偶尔见到过桓桑,却只是点头之交,不再像儿时那般亲厚。

    谢倾辞手一颤,扶起他喂了他几口茶,见其仍旧昏迷不醒,叮嘱了侍奉之人几句,便黯然离去。

    她一离开,桓桑缓缓睁开眼眸,眼底意味不明。

    入夜,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谢倾辞撑着头坐在窗边,四月春白日虽暖意融融,但入夜,晚风依旧凉。

    过了几日,想及桓桑伤应已愈,谢倾辞提步去木栖阁。不过片刻,她便出现在了木栖阁屋内,她挥了挥手让屋中众人尽数离去,只余自己丫鬟在侧。

    桓桑负手候在屋内,面容虽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相较于前,却已好转甚多。

    谢倾辞心下一喜,笑道:“如今见你,想必伤势大致痊愈了。”

    桓桑客气一笑,垂下眼眸,淡淡道:“桓桑多谢女娘搭救。”

    谢倾辞一滞,见其疏离模样,心头颇为苦涩:“举手之劳罢了,桓六郎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你为何会流落至此?”

    桓桑抬眸,直视着她,抿了抿唇,坦诚道:“被太子追杀,故而沦落至此。”

    “可你眼下不应在京城?”谢倾辞脱口而出道,待反应回来,已是覆水难收。

    桓桑坐在桌旁,斟了一杯茶,漫不经心道:“谢女娘对我之事似是颇为上心。”

    谢倾辞闻言眼睫轻垂,上心倒称不上,只同为四大家族的桓氏与谢氏来往颇密,而桓桑又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又于年幼时感情甚笃,故谢倾辞对其多了几分关注。

    谢倾辞歉然一笑,似想到了什么,她坐在旁边,尽力掩着眼底的急切:“桓六郎,你可知谢氏眼下如何?”桓桑任职廷尉府,兴许知晓。

    桓桑抬眸,见谢倾辞焦急情状,目光微滞,欲言又止。见门外有人偷听,他将谢倾辞扯近了些。

    谢倾辞耳根爬上绯红,欲退后一步,却被桓桑攥紧了手。

    桓桑低声道:“有人偷听。”她这才未动,亦是放轻了声音:“是谢氏有何危险?”

    “三日后陛下将会查抄谢府,全家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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