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蝉把书放回包里。
寝室里的行李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大多被她扔了。
除了这本书。
她在垃圾桶旁边犹豫半天,还是把书收了回来。
书泛着黄,封面已经脱落,只隐约看到模糊的繁体字。
“中土上下六千年”。
这只是一本适合小学生阅读的书,记载了从古帝开天辟地至今的历史,内容很粗略,都是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
一本粗糙且简略的书,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大学生的手上的。
但是这本儿童读物陪伴了她很多年,她实在舍不得丢掉。
“中土上下六千年:山岱虞黎阳,顼到战国亡。尹朝并天下,仿孅始称皇。南北满朝帝,吴灭归新广。迁都至盘渺,玖平建大梁。北朝齐昌盛,南边陈宋杨。杨朝灭于李,孙簇输赵珝。哀帝覆珝国,齐岳方称王。大岳更姓冯,昭烈首女皇。残帝有两代,严妃溺后庄。华鲁逐中原,北韩收西唐。狄国降三帝,幼主断南韩。可怜狄夭寿,最后被安亡。安至顺因帝,彻元立勤王。楚军主故都,九传至甫光,自此休帝王。”
唐蝉在心里默背着书中的内容,准备先去食堂吃最后一顿饭,再回到校外的家中。
太阳很毒。
六月末,此时学校里人不算多,而且有相当一部分是高三毕业生,是来这里参观的。
唐蝉没有戴帽子,强烈的阳光让她不得不眯着眼睛。
她有一个习惯,那就是通过路人身上的特征,来猜测他们的身份。比如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男生,右手中指厚厚的茧,跟着前面两个家长,时不时推一推眼镜,说话腼腼腆腆。
估计又是一个想要报考盘渺大学的学生。
唐蝉拿出纸巾擦了擦鼻尖的汗珠。
学校很大,她决定坐公交车去食堂。
人群中最吸引她的是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岁,穿着白裙子,模样清秀,嘴唇下垂,眉头紧皱。
这个小姑娘四处张望,时不时看看手表,大概是在等什么人。
不过唐蝉最关心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小姑娘通身萦绕着一股气息……
死气。
那个姑娘站在校园公交车指示牌下,右手紧紧地攥着书包肩带,似乎有些烦躁。
唐蝉不动声色地站起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生机勃勃,热气腾腾,没有任何异常。
青天白日,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出事的。
唐蝉正观察着,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大叔的声音。
“小妹妹,考驾照吗?来我们驾校,教练特别亲切……”
唐蝉接过他手里的传单,点点头:“谢谢。”
她刚要往前走去,一阵心悸让她不得不停下来,血液好像逆流而上,直接冲到她的大脑里,七窍好像都要流血了一般。
唐蝉使劲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努力让自己逃离那股窒息感。周围的声音听不到了,大叔的脸变得扭曲,唐蝉直直地盯着指示牌下的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似乎有些不耐烦,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脖子,长长的马尾辫摇摇晃晃。
有问题!
唐蝉的鬓间不断渗出汗珠,但不是因为热,而是冷汗,她的手脚止不住地颤抖。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那个东西……
唐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想也不想地冲过去,把那个女孩扑到在地。
“小心!”
在碰到女孩的一瞬间,唐蝉明显感受到各种感觉飞快地重回身体。
能呼吸了……
唐蝉像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喘气,胳膊肘落在灼热的地面上,火辣辣地疼,她似乎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这鬼天气,尽管唐蝉穿了外套,但是碰到地面的手肘还是被烫得一激灵。
“哎哟,小姑娘,没事吧?”大叔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还险些被地上的指示牌绊到。
他将一沓传单放在地上,然后把唐蝉扶起来。
被扑倒的小姑娘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手掌蹭出一点血迹。
旁边的同学也把小姑娘扶起来,七嘴八舌地说去医务室。
“我就说学校的设施该换了,上个星期我们班有个同学在食堂也被砸到了……”
“学妹,你还好吗?”
……
唐蝉什么都没说,捂着手悄悄退了出去。
她没有看错,刚才那个是一只……
唐蝉没有在意刚才的事,步行去食堂吃饭。
半两米饭,一碗蛋花汤,一碟炒白菜,这就是唐蝉的午餐了。
她埋头吃起来。
“这个位置有人吗?”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唐蝉抬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
别的地儿都是空的,这女的干嘛啊?
唐蝉心中腹诽,但表面上还是微笑着点点头。
她倒是不介意,反正这女孩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很耐看。
女孩直接把自己的包放好,坐在唐蝉旁边,对她微微一笑:“你好,我叫郗何道。”
这女孩还挺自来熟。
唐蝉埋头吃东西,郗何道屈指敲了敲桌,温声道:“同学,不和我说说话吗?”
唐蝉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真的……不认识我?”郗何道左手撑着下巴,右手轻轻敲击桌沿,好像在弹钢琴。
唐蝉认真地上下打量她,然后泄气道:“真不认识。”
郗何道仍旧微笑着,右手停止敲击,伸出食指点在唐蝉的餐盘边缘:“不认识我这幅相貌也就罢了,你没听说过我的名号?”
唐蝉不喜欢喝蛋花汤,但是因为这汤是免费的,所以她才打了一碗。
碗中还剩一大半的蛋花汤忽然旋转起来,像是受引力影响的潮汐,逐渐浮现出三个字——“郗何道”。
食堂骤然安静下来。
唐蝉转头看了看周围。
阳光透过窗户照到食堂里来,蓝色的餐桌前坐着一些同学,面前摆放着粥面米饭粉条汤菜,还冒着丝丝热气。
离她们最近的是一个男同学,正在吃重庆小面,额角有汗珠坠落,一粒芝麻从碗中飞出。
汗珠和芝麻都停在空中,好像被按下暂停键。
阳光如剑,可以看到微小的尘埃,此刻尘埃不再飞舞,停滞不前。
所有事物都像雕塑一般凝固住了。
所有人里,只有郗何道和唐蝉在动,她的手叩击桌面,微小的钝响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郗何道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坐在对面的唐蝉,然后笑道:“你刚才才帮了我,现在就忘了?”
刚才帮了她?原来是那个差点被砸到的女孩吗?
唐蝉放下筷子,转头严肃地看着郗何道:
“你弄坏了我的蛋花汤,我很不高兴。”
唐蝉背好书包,转身就往外走去。
越过那些被定住的同学,唐蝉走到门边。
她用力一推——
食堂的大门在白天从来不会上锁的。
但唐蝉推不动。
身后郗何道敲击餐桌的声音就像催命符一样,一下又一下,不慌不忙,慢慢逼近。
恐怖的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
郗何道停止敲击,她背对着唐蝉,声音沉稳而清楚:“你叫唐蝉是吗?”
“你认识我?……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唐蝉转身看着郗何道,面无表情。
“你这么仓促地想离开,是不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唐蝉摇头:“我真的不认识你,你的名字挺特殊的,但我没有印象。无论你是什么身份,这里是学校……你可别乱来,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郗何道没有立刻搭话,她微微吐出一口气,想了想,她还是开口抚慰:“你不必怕我,要是我真的是坏人的话,你根本没有和我讲话的机会。”
“明明是我帮了你,为什么你要为难我呢?”
郗何道一噎,只得说道:“我不是为难你,我只是有事要问你。”
“那你倒是问啊,弄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做什么?”
郗何道站了起来,她看着唐蝉,分明这里的人都被术鉴定住了,但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犹豫良久,她才低声道:“刚才你看见什么了?”
唐蝉一愣,随即轻松地笑了:“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没想到,你根本就没看到那个东西吗?”
郗何道的手本来是随意放在桌上的,听闻此言,慢慢收拢成拳:“是我学艺不精,多谢你的襄助。你把看见的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好的,我告诉你。”唐蝉走回来,面对面地看着郗何道,“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当时,我站在你身后,你站在指示牌下,我看你好像在等人。有一团黑烟笼罩着你,全都是死亡的气息,我就看着你,你站在那里,地里伸出两只手来,都是骷髅,上面还挂着一些腐肉。挺恶心的,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我看它一只拽住你的脚,一只在推指示牌,它好像想砸死你……”
唐蝉的目光一片坦然:“然后我就把你推开啦。”
郗何道皱了皱眉,她上前一步,看着唐蝉的瞳孔:“你能看见亡灵?你是阴阳眼吗?”
唐蝉配合地睁大眼睛:“姑娘,实不相瞒,我常常招惹这些脏东西,所以以前也找灵家的人看过。他们说我这不是阴阳眼,而是我第六感比较灵敏,所以才能看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但也是时灵时不灵的。要是早知道你是灵家的人,我之前就没必要凑热闹去帮你。”
唐蝉的瞳孔是深棕色的,干净澄澈。
她嘟囔道:“你是灵家人吧?我听说你们这些人注重家世传承,不近尘世,今日你来我们学校,还动手恐吓我,是不是违反了规定呢?”
郗何道挑了挑眉:“你不是灵家的人?你这样的体质,竟然不是灵家的人?”
“都说了不是了,还问。”
郗何道抿唇一笑:“怪不得你不知道我的名号。不过,你既然不是灵家的人,怎么知道灵家的规矩?”
“都怪这双眼睛咯,老是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找那些修炼之人给我看过,有了解过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