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郗何道没有她家的钥匙。
来的人是谁?
出租屋的木门在开关的时候总是“咯吱咯吱的”,沉重得似一声叹息。
唐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眼皮跟着动了动。
来人打开灯,唐蝉浑身为之一震。
额头渗出一滴滴汗珠,唐蝉掀起沉重的眼皮,竭力去碰到那一抹光亮。
“小郗做事还是顾头不顾尾,她这么频繁地来找你,会给你惹麻烦的。”
一个女声悠悠地响起。
慵懒,又具有隐隐的威压。
唐蝉若有所感,眉头紧皱。
这个嗓音,怎么有些熟悉呢?
仿佛是上古的神兽,游荡于天地之间。
神灵的哭泣,悲声如啸。
唐蝉已经没有精力去想那个人说话的意思了,她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看一看来人是谁。
“睡一觉吧,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来人伸出一只手,温柔地覆盖在唐蝉的额头上:“我叫温眉山,别怕。”
在手盖上来的前一秒,唐蝉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
是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容貌清秀,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复古的棉麻茶服,头发也用木簪盘起。
那人低头凝视唐蝉,眸光隐在镜片下。
神灵就在那里俯瞰众生,却让人心生敬畏。
那双眼睛好像深潭,沉静,又带有无尽的包容。
就像莽原上的大树,高天大地里的湖泊,绚丽而澄澈,把唐蝉所有的思绪都吸了进去。
渐渐地,耳边仿佛响起太古的战歌声,风呼啸着割裂唐蝉的脸,血珠一粒一粒地渗透出来。
幻觉吗?怎么这么真实?
她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身处绵邈的宇宙之中,满天的灿烂的星子都落在眼里。
鲛人在辽阔的旷野上歌唱,枯萎的巨树抖落木叶,树枝却还能遮住月光。
火焰舔舐青铜般的声音在耳畔爆开:
“我叫温眉山。”
温眉山……是谁?
唐蝉阖上眼睛。
一道闪电划破夜幕,没过多久就响起雷声,恍若落石滚滚。
“出来吧。”
温眉山随意搬椅子坐下,正坐在窗前,身后的唐蝉安静地睡着了。
“你是什么人?也想要这个小妮子的眼睛吗?”
一阵宛如开了电音音效的声音响起,让人毛骨悚然。
窗帘飘动起来,温眉山悠然地看向旁边——一个红衣服的身影挂在天花板上,像一只蜘蛛,头发长长地垂落在空中,看样子是个人形。
“一个普通人的眼睛而已,有什么稀奇的?你们拿它做什么?”
人形蜘蛛缓缓地抬头,颅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呵呵地笑起来:“好姐姐,你不知道,我们缚灵修行多么不易,你把这眼珠让一颗给我,我化形后,必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是吗?你都要化形了?”温眉山稳坐不动,“你杀了多少人,才到今日这般修为?”
“好姐姐……谁敢杀人呐,最多也就是吸吸阳气……若不是因为这双眼睛真的是珍宝,我也不敢铤而走险啊……”
温眉山扶了扶眼镜,微微一笑:“可是我能感觉到,你手上有三条人命呢。”
此言一出,那只缚灵蜘蛛凶相毕露:“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也去死吧!”
她张开嘴巴,一直到整张脸都裂开,那是一个骷颅头,黑洞洞的眼睛挂着半颗眼睛,还滴着污血,像沥青一样粘稠。
缚灵从天花板上直接扑下来,张嘴就要咬温眉山——
她依旧不动,只是双手张开,蓝色的火焰自掌心燃烧,发出骇人的温度。
蓝色火焰把缚灵整个儿都包在里面,她扭动着,凄厉地叫着,业火像液体一样裹住缚灵。
“业火……业火……你是勾陈的人!”
缚灵发出尖利的叫声,那声音太大了,屋子本来空间就狭小,这时候更是到处都是回音,无法形容的凄厉,根本就不是活人能够发出来的声音……
或者说,这哭声根本不属于人间!
“大人……饶我……饶我……”
温眉山面色一凛,火焰化作一把利剑,直接插进缚灵的脑子里面,直到缚灵的七窍都腾起幽蓝色的业火。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站起来。
在这时,灯闪了一下。
她抿唇一笑。
好热闹啊。
“吾乃勾陈院长,温眉山。”她的声音很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右手握拳,又松开,手指修长,上有厚厚的茧。
“我念你们修行不易,手中也没有人命,所以才饶过你们。若你们执意不改,我不介意,送你们一程。”
温眉山闭上眼睛,倾听那些角落里的窸窣声。
“勾陈……勾陈……”
“温眉山……是她……”
“走吧,这里不能再留了……”
灯又亮了一些。
那些精怪倒是跑得干净,不过既然都来了,就守着她到天亮吧。
温眉山打了一个响指,灯灭了。
她拔掉发簪,长发一直铺到椅背上。
大雨如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让人没来由焦躁。
雨夜一般都不宁静,也不知道千山的事解决得怎么样了。
温眉山没有睡意,于黑暗中沉静地坐着,脊背笔直,宛如一柄长剑。
翌日。
唐蝉七点钟就醒了。
她翻了个身,只觉得神清气爽,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
雨后的夏日,连风都是温柔的。
山抹微云,天连碧草,捉一片云海灌入眉间。太阳整个跃出山头,在盛夏布散烈烈朝辉。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窗前的书上。连水杯也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对了,那个人!
她连忙翻身坐起,正看见温眉山站在窗前,背对着她。
“敢问阁下是谁?”唐蝉试探性地问道。
那人转过身来。
她已经拆开发髻,长发及腰,青衫朴素,好像要羽化登仙。
“我叫温眉山,勾陈学院的院长。”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风穿过窗户,凉而清新,让唐蝉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过来。
温眉山逆光而立,脚边放着一盘蚊香,青烟袅袅盘旋,仿若一条青蛇。
那张脸明明很年轻,一双眼睛却温和而忧伤。
仿佛……
浸润了几百年的悲伤。
“你竟然是温眉山……我知道你。”唐蝉喃喃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温眉山饶有兴趣地挑眉
据小郗说,这个女孩只是一个普通人,对灵家知之甚少,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呢?
“二十一门之首,灵家第一高人,我听说过你。”唐蝉脱口而出。
“是吗?我的名声这么大的吗?”
唐蝉点头如捣蒜:“是的,很大,非常大。”
温眉山笑了笑,轻声道:“之前小郗来找过你了,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看这阵仗,莫不是温眉山亲自来劝她了?
唐蝉如梦初醒:“您等一等,我洗漱一下!”
唐蝉急匆匆地跑进卫生间,大马金刀地开始梳洗。
不知为何,温眉山看着也挺年轻的,不过在她面前,唐蝉总觉得很紧张。
“温院长好。”唐蝉洗漱干净,唯唯诺诺地给温眉山递上一杯茶,“楼下超市买的茶,您别嫌弃。”
环顾四周,唐蝉有些不好意思:“多谢您昨晚的救命之恩,我这里有些简陋,您别介意……”
温眉山双手接过茶:“不用谢,心有邪术的缚灵,理应被铲除,这是吾辈职责所在。坐下吧,我就是跟你闲聊,不要紧张。”
唐蝉拘谨地坐下,这时她好像变成了一个被家访的小学生,心跳如雷。
温眉山抿了一口茶,对唐蝉笑笑:“好喝。”
“您喜欢就好。”
“小唐,你这里虽然条件没有那么好,但是很简洁,很干净,这说明你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孩子。”
唐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小郗有一些情况没有给你说清楚,我想再跟你提一提。假如你能加入我们呢,可以以学生的身份进入勾陈学院,学习时间不限,一般都是三到五年。每个月有一千元的补助,而且修炼到一定程度,可以申请出任务,每次任务都有报酬。出任务也是很好玩的,可以当做天南海北地旅行。
对了,勾陈学院在雲南,因为我们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学院是挂在雲南大学名下的,雲南大学勾陈学院。虽然盘渺也有分院,但是这里是任务处,不负责教导学生。
你知道雲南吧?那里离泗川很近,是一个很美的地方。现在是六月,如果你可以在三个月内加入勾陈,那么还来得及,看得到海菜花。你知道海菜花吗?滇池的海菜花很美的。
我们还有实验期,你可以选择先去勾陈学习三个月,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留下来。从盘渺到雲南的一切花费,学校给你报销。
等你在勾陈毕业了,可以根据意愿去不同的地方驻守,北宁,沪上,深城都行。
还有,如果你不愿意加入勾陈,盘渺的分院就在象山路,距离这里半个小时的车程,遇见问题的话可以去那里,我会把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给你。”
温眉山说完以后,面带微笑地看着唐蝉。
她的话很有魅力,短短几句话,唐蝉竟然有些心动了。
只是……
“温院长,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已经二十多岁了,从小都没有修炼过,我能跟得上别人的进度吗?”唐蝉踌躇不决。
温眉山拿起桌上的木簪,把自己的长发绾起来:“说句不好听的话,修炼这种事很大程度上还是看天赋如何,我觉得,你的天赋很好。”
“那我可以试一试吗?”唐蝉小心道。
温眉山浅笑:“当然,非常欢迎。我们会给你时间处理好这边的事,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等你处理好了,就联系盘渺分院,他们会安排你去雲南的。”
她低头看了看表:“我是在附近执行任务,顺便过来看看你,可能没有时间陪你去雲南。”
唐蝉连连摆手:“您忙您的,我自己会去,谢谢温院长!”
“那我和小郗就在雲南等着你,你一定要来。”
唐蝉搓搓手,欲言又止。
温眉山看出她的不自在,笑道:“有什么问题吗?请说。”
唐蝉看着温眉山清秀的脸庞,古韵的装扮,低声道:“就是……我想问一问,您今年芳龄啊?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
这个问题本有些冒犯的,温眉山也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想了想,如实回答道:“我也记不清了,大约,比你年长个几十岁吧。”